第四章·司徒玉儿

  回府以来,司徒清遥与白川深居简出,尽量避免与外人接触,以防城主府人察知问起。

  自那日之后,司徒清岳似乎更为忙碌了,每日匆匆进出,难得到几次司徒清遥屋里。

  司徒清岳严令了府中佣人封禁了关于她的消息,就算只瞒得一时。

  父亲和大哥二哥极是喜欢白川,也浑然不在意他那对于月明府来说并不光彩的出生。

  白川自小淘气,这点倒是随了司徒清遥,到了府里之后,父亲请了一文一理一武三名私教开始系统让白川学习当今最上流的知识,白川顽劣的性子竟也就收敛了下来。

  司徒景炎年已过半百,身体的苍老变化也就一日胜过一日,所谓爱屋及乌、对于将司徒清遥幼少之时缺失的关爱全数转嫁到了白川的身上,甚至有些纵容。每每遇到些新奇古怪的玩意儿,便是重金搜罗,丝毫不忌代价,这将他以往从商的精明细致全是抛弃了。

  白川最喜欢的大概是二哥,二哥温文儒雅、不疾不徐一向为人所称道。

  日子,也便就这么一天一天过了去。

  一晃便是半年去了,又到二月十一。

  这一日,正值八年前“她”出嫁,今日也就无可避免的碰上。

  司徒清遥无心退避,司徒清岳也不想她一直需要躲躲藏藏着。

  于是,遇见。

  地点是在她的闺阁里。

  这是初春的光景,天光微雨。院里几株白梅盛放嫣然,司徒清遥倚在阁楼的窗子里,望着那几株雪白飘絮的花树,嫁入城主府的“四小姐”从正堂拜礼完月明府老家主,回到这间属于“她”的屋子。一如昔年默契——司徒清遥俯看着花树前走来的美艳贵妇,“四小姐”也正好抬头看向二楼的窗子。

  两道目光相触。

  司徒清遥是一叹。

  而“四小姐”却是一惊。

  今儿她依着礼节行一年一度的回门,这一次倒是生出了意外的“惊”喜。

  “四小姐”回身摒退了正要随入院里的扈从,一脸神色莫辨的独身上了阁楼——属于了她八年的阁楼。

  ————

  “你,居然回来了。”少城主夫人淡淡说着,话音里透着生疏甚至是一些不喜。

  “玉儿。”司徒清遥听得微微一怔,不过九年、眼前的旧仆竟是早没了昔日的亲密无间。也许九年,是真的有点久了。

  “你知不知道那日一走,我差点就死在了司徒景炎的皮鞭之下。”少城主夫人瞧着眼前曾熟悉不已的女人,一双冷傲的凤眸里透着一丝丝几乎可见的恨意,“我原以为你没有那么大胆会直接逃离双城,后来我才觉得自己有多天真——我竟是一点都没了解你,我的四小姐。”

  “那时是我对不起你。”司徒清遥清叹。

  “还有什么对不起?”少城主夫人冷笑道,“都过去了罢了。”

  “唉。”司徒清遥心生愧歉,别过脸去。

  “其实你也没有对不起我,毕竟从前的玉儿已经死了,而你司徒清遥有一个好哥哥。”少城主夫人也从她脸上移开眉目,望向院里盛开如雪的桃花,“他为了你竟是连城主府都敢玩弄。城主府为了报复月明府而借力于他。”少城主夫人说着,眼中灿生起迷恋的神彩与脸上的无奈落寞交映着,最后生生刻成了扭曲,“我早教镜明小心他,可是他们一直都没防备,以为他稚嫩易欺。现在倒是好了,司徒清岳手持双城银号、冶金、漕运,将双城命脉抓的死死,谁都奈何不得他了。”

  “我知道你喜欢三哥。”司徒清遥叹道,“若不是因为我,或许你后来嫁的就是他了。”

  “我不过是个丫鬟,哪配的上他这般清傲绝艳的人物。”少城主夫人叹息,凤眸里残留着唯一的一点不甘,“他除了你谁都不信,谁都不爱。就算我有几分你的皮囊,也不可能入得他的青眼。”

  “似他这般心傲智绝的人是断然信不过外人的,我只是个外人。”

  “那一夜,他到了南徐村来找我。你不知道我有多欢喜,我一度幻想着,他是来迎娶我的。可是当他开口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我的心就塌陷了。他居然要我假扮成你嫁入城主府,美其名曰拯救整个月明府司徒氏,我怎么会不知道那仅仅是他用以掌权的契机,当然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早已逃离出了双城和一个穷画师私奔的四小姐。可是我还是不可救药的欢天喜地,觉得自己终于在他心里有了价值,哪怕是成为你的替罪品。那一晚,我哭着要把身子给他,他拒绝了。可是我还是无怨无悔的为他去嫁入城主府,想来在他眼里我也是那些爱慕虚荣的平民女子,只是一个互利互惠的工具罢了。”

  “他眼底所谓的情爱,都如如此廉价、凉薄而肮脏,所以他厌恶于玩弄一具女人的身体。”

  “嫁入了城主府的我,无法幸免在新婚之夜因为你而沾染了少城主的气味,我知道再也没资格去爱慕他。”

  “出嫁的那一天,也像今日一般下着蒙蒙小雨,院里的梅花也开得如今这般盛烈。我透过大红盖头看着他一脸温柔送我出了这园门,上了骄子。那大概是我此生唯一也是最后一次享受到他对你的宠爱。我知道那是假象,可我却愿意沉溺其中。但出府的路实是太短,我还没有享受够他的温柔。就被推上了走向城主府的马车,从此用上了你的姓名。”

  “那····镜少城主,后来对你好么?”司徒清遥问,问的小心翼翼。

  “又能好到哪去?当洞房之夜过后,清醒来明白我是你的替身,只怕连杀我的心都有了。”玉儿惨然一笑,“他终究迷恋的是你,而不是假用了你的身份的我。我大概是第一个看到人前一向温文尔雅、持重老成的双城少城主暴怒失态的人。呵呵···那一天清晨他几乎打摔了房里所有能打摔的东西,我就坐在鸳鸯刺绣的喜床上,看着他歇斯底里。他摔着、摔着,看到了我一脸漠然吧,气不过转身拿着七彩雉尾的掸子往我身上打,我也任着他打着,只是觉得他很可笑可笑,也就没觉得疼。他打着抽着,直到打断了雉尾掸子,我这身子终究是没挨过晕了过去。经着两天三夜的救护、十天半月的疗养,也恨我这身子贱,竟是好了过来。那些天也够他冷静了下来,明白了我不过是个棋子。”

  “委屈了你。”司徒清遥幽幽一叹,生起怜惜。

  玉儿淡漠一笑,“城主一家子知道我虽然是个棋子,但也是个明媒正娶挂着月明府千金之名的棋子,我若是在府中出了事端,城主府以后就不好做了。镜少城主他心中有恨,总是要出的。而月明府对于城主的这个耍弄,也是决计不可能就咽下去的。于是,他们就去找了三爷。少城主自小和三爷与你相熟,知道三爷幼年丧母与家中甚是不合,老爷也一直压着三爷不让管商会中的事情。”

  “少城主含怨而来,正中三爷下怀。此后分化双城商会各条资源供养三爷暗中发展,而明面上三爷又是渐渐培植月明府的新锐势力渗入月明府下产业各个位置。最后城主府发现掌控不住当年看似羸弱的月明府三少爷之时,三爷已经将双城商道执于掌中。”玉儿冷笑着,讥讽着城主府的不自量力。

  “三爷的智力,岂是他们能掌控的。那一日,三爷假城主府名义强势收并了双城里所有的银号,当晚城主府派人去三爷那收取各个银号的产证,被三爷用一句‘收产权城主府可出了半分力、半点银子?’给打发了出来。那一晚,连一向沉稳的老城主都阴郁着脸、雷霆大发。也只有三爷这样骄狂的人,敢在双城里正面叫板城主府。不论是被双城商道评价为‘妙智’的二爷还是‘奇谋’的黄家少爷在三爷面前屁也不是。”

  “后来,三爷雷厉风行兼并了双城里残剩对立的商号,城主府再也没有了能同三爷叫板的资本。”玉儿回忆着,眸里尽是叹服,最终又作一声哀叹,“他这样偏锋独行,树立了敌对无数,现在可真是步步惊险如履薄冰,以后的年月都要毁在了无穷无尽的算计里了。”

  她侧身看向司徒清遥,凤眸里带着乞求,“现在妳既然回来了,有空劝他收一些手吧。他只会听你一个人的话。”

  司徒清遥微微颔首,“我尽力而为吧。”

  ——她看得出玉儿对于三哥清岳的情意深重,也知玉儿最后所言的真心实意。但她更了解兄长清岳一剑无回的性子,他一旦决定做什么,就谁也不能移改他的想法,哪怕是她。

  玉儿瞧她答应,也知其中不易,微微一笑也不过于强求,“我今日回门,大概会住个日。你我分别多年,正好借着这些时日聊聊你这几年的事儿。”

  “好。”司徒清遥淡淡应着,生起一些悲冷——这些年只关于一个人,而这个人却如今是生是死都不可料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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