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司徒清岳

  ···“这屋里的摆设都没变过,都是按照小姐当时安排的位置放置的,老爷和四夫人经常到小姐屋里亲自打扫。”

  司徒清遥踏入旧时的闺阁,听得边上十四五岁的丫鬟陈述。房中陈设一如当年,屋里窗明几净,她几乎可以感受到已过花甲的老父与温婉的娘亲清扫屋子时的样子。

  步步随行生忆,年少往事纷至沓来。

  那时兄长呵护、双亲疼爱,还有一个极其贴心的闺蜜侍女。

  还记得那一夜得以逃出月明府,还全赖侍女玉儿的帮助,那时府中大摆筵席父亲行事慎密,为此而加强了数倍府中守备,侍女玉儿为得她脱身为她设了个瞒天过海之计,本来玉儿与她身量形容有五六分相似、又与她同寝同出相处了十几年对于她的言行举止也能模仿个几分相似,穿戴上她的饰物,稍加妆容便假替了她,而她易容做了玉儿才是在众人眼底出了月明府。那时玉儿为她谋划、助她脱身,之后一定受不少委屈。想到此处,心念一起:“玉儿呢?”

  “小玉是小姐出嫁后进了府中的,不知府中还有一名叫玉儿的姐姐。”丫鬟答道。

  “出嫁?”司徒清遥微微一讶,按理说她与雪月逃婚而行,月明府不应当公诸于众才是,毕竟于声名不利。

  “是啊,今儿小姐不是回门么?”小玉问道,一双明眸打量着司徒清遥还未更换的粗衣布裙,生起些敬服而又疑惑的色彩;“小姐住在城主府还如此崇尚节俭么?不过小玉倒是第一次看小姐穿着这么朴素。以往每次都是盛装贵气的。”

  “小妹。”司徒清遥正要细问,却被一声声色颇为低沉的唤叫打断,移目看去:来人一袭锦绣袍服、紫带佩玉、容华俊美;身量高而清瘦,甚至有些阴冷,而脸上亦有些掩不住的苍白之色;五官与司徒清云有几分相似,正是月明府当今真正主事——三家主·司徒清岳。

  “三爷。”丫鬟小玉道了个福,恭谨的侍立到一边。

  “三哥。”司徒清遥微微一笑,心底却是生起些叹息,九年不见,司徒清岳身上的阴鸷之气更胜从前,原本以为他长兄所言有所偏移此下一见面才知那些言论并没有一丝夸大。自小随父亲南北行商、初入商道,她随不爱为商算计,但察言观色的本事却是与生相随而来的天赋。身边名唤小玉的侍女自三哥出现之际开始就一直在发颤,可知平时三哥行事必然狠烈,否则一府中下人也不必恐惧到如此境地。

  司徒清岳不爱多言,做事宿求一矢中的,行事狠辣又毫无破绽。

  “小玉,你去忙你的。”司徒清岳淡声道。

  丫鬟如逢大赦一般,赶紧道了个是,转身小跑离开。这三家主事无巨细尽在掌控,府中上上下下对他甚是敬畏,当然,是畏多于敬。府中下人稍有差错,便亲自严惩。

  司徒清岳慢待丫鬟玉儿走远,才是转身正视向司徒清遥,他在一身朴素的她身上微一逗留,瞧着她一脸安然并未被他气势所慑的神色,微微一笑、笑意里生出些许冰冷的讥讽,“我原以为月明府的大小姐堕落民间年应是早就废了世家名媛该有的风仪,如今一看倒是这一身粗衣布裙作践了你。”

  “三哥,看来很不喜小妹回到府里。”司徒清遥道,变作转身欲离状。

  “怎么会。”司徒清岳伸手拉住司徒清遥手,阴郁的脸上展出些许少有的笑意,这一次却是干净的很。

  司徒清遥转过身子,瞧着俊美如昔的兄长,也是展颜而笑。抬起手儿捏住兄长脸颊,微微一扯:“别总是这么阴沉的样子嘛,你看你才几年都老了不少。”

  ——司徒清岳与她年岁相仿,一家之中,其实陪伴最多的当属整个看似阴沉冷郁的兄长。也许所有人看来司徒清岳行事不择手段、甚至有些六亲不顾,诸如这几年被他拉下席位的族中长辈就不在少数。而她却是知道的,三哥司徒清岳看似薄情冷酷的表象之下,其实有一颗温润如玉的心。

  司徒清岳的生母去世的极早,是故司徒清岳自小就不善接受温情。唯只这年岁相仿的妹妹,经由时间的温暖才是走进了他的心里。司徒清岳笑的不多,在同道眼里司徒清岳的笑容都是带着杀意的,比阎罗鬼王的笑还要可怖,至于那些干净的笑容或许都只留给了司徒清遥一个人。

  “小笨蛋,”司徒清岳温和笑着,抬起手宠溺的刮了下妹妹美玉雕琢一般的鼻子,“你不在,我能笑给谁看。”

  “听府里人说你还没有成亲?”司徒清遥问。

  “嗯。”司徒清岳淡淡答道,“不想成。”

  “诶,你都三十三了。”司徒清遥道。

  “谁叫你是我妹妹,”司徒清岳摆手一叹,“你是知道的,这世间我只信任你一个人。”

  “真拿你没办法。”司徒清遥无奈叹道,看着容颜锦盛的兄长,“可惜了你这副惹人喜爱的好皮囊。”

  “哈哈。”司徒清岳不置可否的一笑,凝视着心爱的妹妹,满是温柔——大抵这世间能让笑的毫无戒备、说的轻松肆意的也就这么一个女人了。

  ——这世间有你,我又还需要什么多余的女人;与以后将陷入尔虞我诈的子女们呢?

  “唔,对了。方才那丫鬟说的是怎么回事?”司徒清遥想起之前情节,便问道。

  “说起这事,要从那一晚你的生辰晚宴开始。”司徒清岳收起笑意,幽幽道:“那一晚,你借故离开筵席之后;父亲同意了城主夫妇的求亲,当场城主夫妇请人算了日子,说将婚事策定在第二年的二月十一。这本是一桩美事。嘿嘿···不过做为小舅子的我,亲手把少城主未来的新娘给放跑了。”

  那一晚,她才是跑到月明府西苑偏门,却是撞见了眼前的三哥,玉儿的化妆再好、哪怕是月色微暝,也是怎么都不可能骗过自小和她相熟、心细如发的三哥的。司徒清岳一眼就认出了她,她当时心底如死灰,以为命运就此落定。却不想司徒清岳却转了声色,当着一干护卫说:“这不是遥遥身边的玉儿么?这么晚了还出去?”才知,他竟是为自己打了掩护。月明府三少爷都这么说了,一干家卫自然不会有半点怀疑,才让安全的逃了出去。

  “第二天,父亲和老大老二在你房里看到了装扮成你的样子的玉儿大惊失色,然后找遍了全府也没找到你。不得不说老二确实心思缜密盘问完当晚巡逻戒卫的家丁,得知了你是向西出府,料算你可能是去了妙峰山找了那个平民画师。立是下了两道指令,其一是让府里的家丁由王三叔带头去了妙峰山,其二是下令封锁码头,断了你走水路跑的可能。不过,他们却似乎轻看了你的能力,也不够了解我的妹妹做事有多么果决。我手底下的线报跟我说你寅时初就和我妹夫从那妙峰山下动身去了码头,天没亮就出了双城水域,他们连你的影子都没碰到。”

  司徒清岳瞧着她,不无赞赏地道:“手法这么迅烈,我这个做哥哥都不得不说一句佩服。”

  “父亲和大哥二哥没有问你为什么没留住我么?”司徒清遥问。

  “怎么会没问?我推说当时不胜酒力、天色颇暗没有细辩出那是你。”司徒清岳笑道,“原本老大老二和我关系不算甚密,就没在追究了。不过我倒是挺好奇的,那个卖书画的男人是居然真的有能力将你带出双城,而似乎王三叔对他也颇为忌惮。话又说回来,我司徒清岳的妹妹,选中的男人也不可能是寻常男人。不然也不至于抛弃一身荣华和镜明那徒有虚名的似锦繁华。”

  “当时你与镜明那小子的婚期已是策定,这时候是断然不能报出你已经逃离双城的事情。”司徒清岳冷笑道,对于其中的不屑不言而喻;“这事儿一直拖了三四个月。父亲和老大老二暗里派人找遍了双城周边四百里的所有城土,也没发现的你踪迹。说起这个,就得怪老头子自己当年喜欢带着你到处游商,你若是寻常人家足不出户的千金小姐也不能真的就能跟着一个男人说跑就跑,一跑就跑了个了无踪迹。”

  “渐渐距离婚期越来越近。到了二月初七,老大老二和父亲眼见一时不可能找的到你,心焦之余、大概也有了些悔意。眼见城主府即将迎亲,这事也就要瞒不住。便起了悔婚的心思。”

  “但城主府始终是要着体面活下去的,如果真个儿跑去悔婚,以后我们月明府只怕在双城要被挤兑的干干净净。所以,这婚是绝对不能悔的。”说到此处,司徒清岳嘴角勾起一抹惯常的阴冷笑意,这阴冷自不是对司徒清遥,“这个时候,你睿智无双的三哥终于要登场了。”

  司徒清遥闻言莞尔,低笑了声:“是啊,我三哥一向睿智无双、堪比神机武侯。”

  司徒清岳无视过她话里的讥讽,继续说道,“我说:‘三天后小妹大婚的事情交由我处理,若是出错我一命承担。’他们也无他策,就将此事推给了我。如果他们知道此事之后造就了我的权势,大概他们更宁愿去硬着头皮去悔婚。我调换了府里所有的佣人丫鬟,并去城南边的村子里,找到了当时被父亲打杀出了府的你的侍女玉儿,征得了她的首肯,愿意代替你嫁入城主府。三天后,大婚之日。三拜过后、夫妻交杯,酒醉颇深的少城主终于和我亲爱的‘妹妹’结成了秦晋之好。等到第二日可爱的少城主发现躺在他身侧的只是形容肖似他梦中青梅的丫鬟,木已成舟。”

  “城主府是多么好面子,宁愿将错就错,哪管那少城主所谓的终身幸福。反正月明府是嫁了‘四小姐’,他们是娶了司徒家的‘四小姐’。只可惜委屈了英俊潇洒的少城主,有苦不能言;唯有将一心怨怒尽数暗地里撒到月明府上。但月明府家业太大,就算是城主府也不能一口吞得下,做为一向不算与家里甚合的月明府三少爷,无形中就成了城主府最契合的合作伙伴。所谓驱狼吞虎,要想击溃强盛的月明府,唯有培养出另一支足够抗衡月明府的势力,于是各种阴谋暗算就开始纷呈上演。而可惜,我不是狼,也不是他们所能掌控的棋子。等他们明白养虎为患的道理的时候,这里已经由不得他们说数了。”

  “三哥····”司徒清遥幽幽一叹。

  司徒清岳知她所想,“小遥,我只有狠。不站到这绝顶之上,做什么都要看人脸色。八年前,我没有能力为你去推掉城主的求亲,已经是我的至生遗憾。所以之前老大老二想迎回你,都被我推拒。直到如今我才能默许你回来。因为我已经终于有制衡整个双城的能力,守护你的自由。

  ——这高处的风有多冷,这孤寞的路程有多黑,为你笑得无暇我都能承受。

  司徒清遥闻言,心间生生的一疼,三哥清岳对于自己的宠爱,一向不如大哥霸道、二哥温柔,但却深沉。

  她又想起因自己而嫁入城主府的侍女玉儿,幽幽一叹:“只是可怜了玉儿的相护,为月明府的牺牲。”

  “忠义么?”司徒清岳摇头冷笑,“若是算在你离家之前,她的所为确实是重情重义。但是从乡下重回月明府之后恐怕就算不得了。”

  司徒清遥闻言一愕。

  “她终究是贫苦人家的姑娘,飞枝成凤凰无疑是贫家女最好的归宿。替你嫁入城主府对她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没有资本的女人,选择不了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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