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淡墨画天命

  “先生,你还好么?”司徒清遥伸手扶住白阅,问道。

  “咳咳···没事,不过是受了些拳脚而已。白某身骨还挺得住。”白阅淡淡说道,只是看着一地凌乱残破的字画轻叹了一声。

  “是清遥连累了先生。”司徒清遥歉意道,她自然也看得到,对于身为月明府千金那些字画是随意可得,毁了也未必心疼,但对于画者而言,作品未必只是价钱那么简单,毁了除了对于生计的影响,还有类如失子之痛。于是从玉儿手中取来一张百两黄金的银票,“这些银钱就算是清遥对先生损失的赔礼及之前相助的谢礼吧。”

  白阅淡淡推开银票,摆手淡淡道:“不是小姐之故,在下最看不惯为店欺客,这些都不过是在下的私作,虽是心血,但也不算难得----最多再画一次便是。”

  “那好吧,玉儿来帮我扶白先生回去。”司徒清遥看他不愿收受,便暗暗记恩在心里,召来侍女一左一右扶住他。

  “有劳两位小姐了。”白阅也知身体情况。

  白阅住于城西郊外的清妙峰峰下的一片秀竹林中,用篱笆围了一处田地,结了两间草堂一居一卧,竹木构架极是清简。堂前有一方荷池,此值五月正是芙蓉初开季节,含羞欲露别有一番风韵。

  清妙峰是双城较为优雅的景处,春有桃花满径、夏有梨白胜雪、秋有桂色迷离,东有腊梅清减,山间多涧、鱼鸟丰足,颇为双城文人喜爱。

  白阅善画莲竹、亦工仕女,在双城下仕中极富名望。也有双城及周边城国贵族王公前来相邀,皆一一被婉拒。

  白阅自算避世而居,但也难免有几个好于风雅的诗友画客。

  ---比如此时青衣白冠、一手折扇在荷池前吟吟有词的欧阳楚济。

  “昨夜未访雪,晓来寻青山。迟归堂前处,喜得寸红来。”

  “白兄,你可回来了。”话正落,瞧见白阅在两个妙佳人相扶下走入园中,欧阳楚济刚得诗句喜上心头,也未细看便是上前问白阅道,“白兄,小弟这首词作如何呢?”

  白阅微微一笑才要开口说话,却是引来一阵剧咳,一缕嫣红溢出口角。

  一边侍女玉儿不悦:“你的白兄重伤在身,你这书生倒还关心你的新词···”

  欧阳楚济闻言认真地看了看白阅,尴尬而歉意的一笑,快步上前从两女手下接过白阅,“是楚济疏忽了,”而细处一看更觉两女姿容不俗,又笑道:“料想白兄一路有一对绝色佳人相伴,纵使重伤在身、也应该是飘飘欲仙才是。”

  “····”白阅苦笑,深知这相交五年的诗友欧阳楚济生性乐天,也不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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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阅草堂多字画,清检的壁上除却白阅手书笔墨别无他物。

  司徒清遥偏爱书画,白阅字韵画风和之前所见的名师大家的风格迥异,偏向清狂不拘。她从小接受到的多是大家规矩,深拘于教理,今天瞧见白阅笔锋颇为惊艳,不由见猎心喜。细看画壁,步步所到、流连忘返。

  白阅在好友粗略包扎之后,身气稍经休息后也好了不少,便举步走出卧室。正瞧见佳人负手踮足凝立在堂前侧的《竹韵图》前,俏然而立,一袭粗衣布裙粗略勾勒秀丽身线,不掩其艳反是抑了富家贵气、添了几分邻家少女的平易。

  此当夏初,荷风微摆,竹帘外芙蓉欲开,衬着远山如黛,佳人、花暖、远山谐然已成绝笔。

  白阅身念一动,便似忘记身上痛楚,走在台前稍一合眼调神便铺开白宣、提毫饮墨,凝神落笔。

  指尖生采,笔墨随心,一幅墨韵渐成。

  司徒清遥早是从竹韵图上回身,看到白阅凝神落笔,轻声巧步地走到白阅身侧看他作画。

  ---画上佳人布衣俏立凝眸于画壁前,不知身外帘风微动,也不知堂前池中芙蓉未开,蜻蜓几只悄然立在微开的荷花尖上,笔意细腻,墨彩动人。

  她凝眸落在画卷,心思随他笔意而走,也似忘却了时间流去。

  直到他收笔写款,司徒清遥才听见侍女玉儿唤叫,才是回过神来。

  “先生笔墨真是引人入胜。”司徒清遥惊叹道。

  “因景而致罢了。”白阅道,“还请姑娘不要怪白某唐突,擅自留了这一轴风华。”

  “怎么会呢。”司徒清遥微笑道。

  白阅淡淡一笑,笔下赋了行名--《如梦》,收了笔墨。待到宣纸上墨色渐干、卷了画轴,手捧画轴赠与司徒清遥:“若姑娘不嫌弃,就收下此画吧。”

  司徒清遥受宠若惊,便要推开:“这是先生的作品,清遥怎么可以收下。”

  “没有灵感,不成画作。这一卷原本就缘起于姑娘。”白阅道。

  “白兄说的不错,画赠有缘人,远胜千金价。清遥小姐不妨收下。”欧阳楚济亦道。

  司徒清遥不再推辞,收下画卷。

  玉儿瞧了瞧屋外天色,见已近黄昏,便道:“天色不早了,小姐我们该回去了。”

  司徒清遥也觉时光偏晚。

  “我送两位姑娘。”白阅道。

  “先生身体不妨么?”玉儿问道。

  “不妨。”白阅帮忙抱起一袋画轴,“原本不算多大伤,过了一两个时辰也就缓过来了。”

  司徒清遥看他神色已如常,就不再劝止。

  白阅一路送到城西门下桥前,已是三四里余,再过百步便到城门,便是止步:“在下就不送两位姑娘进城了。”双城向来有宵禁,每到酉时初就会闭了四城门,此下已经将近未时三刻,天色也渐暗,出入并不方便。

  “天色将晚,让佳人夜行于我心也难安,小生顺道就替白兄送两位到府。”欧阳楚济上前,笑道。

  “那就麻烦欧阳兄了。”白阅将书袋递给欧阳楚济,他与欧阳楚济数年之交自然信得过他人品,而欧阳楚济自小习武、他愿意护送自然最好不过。

  白阅托付完,转身离去。

  “先生,请等一下。”看着白阅渐去远高瘦地身影,司徒清遥心中回闪过白阅画摊上、草堂中挥毫泼墨的清狂笔韵,心念一动开口叫住。

  “司徒姑娘有事?”白阅止身、转身问道。

  司徒清遥走到白阅身前,轻启薇唇怯怯道:“先生···”

  “嗯?”

  司徒清遥心下自定,一双秋水眸凝视着白阅,银牙轻咬道:“先生···可以教清遥书画么?”

  “为何?”白阅微微一笑:“双城名师那么多,而在下不过是个流浪画师。”

  “清遥欣慕先生的洒脱狂放,双城画师虽多,却无人比的上先生笔意。”司徒清遥正色道,“清遥十余年皆在闺阁,所学都是求工求整,从未得如先生写意随心。”

  白阅青眉微凝,只作不语。

  “难得司徒小姐这般绝色佳人欣赏,白兄不妨教授。”欧阳楚济说道。

  白阅不答。

  徐徐他才轻轻一叹,应了司徒千金。

  “那清遥先回府了,从明日开始每过七日,便来找先生学画。”司徒清遥闻言,绝色容颜上生起笑意如花。

  白阅看着她,心中无由一颤,而侧开视线。他微抬眉目,此时弦月已起,一片银白洒于天际,也落在他病态嫣红的脸上,

  心中却是幽幽一叹:命数么?又绕了一个小圈。

  ——有时天下很大,大到你抓不住才消失一瞬的人儿;而有时天下又会很小,哪怕曾经错开万里,还是会在某个不经意的位置再次相遇。

  市道上。

  欧阳楚济与玉儿、司徒清遥并肩而行。

  不知不觉转过天工坊、玉衡街,已是离月明府不远。

  “多谢欧阳公子相送了。”司徒清遥欠身道。

  “原来真的是月明府司徒家的四小姐。”欧阳楚济看着前处月明府华贵不凡的府院叹道,先前只怀疑是月明府千金,但听闻自从十年前月明府在黑石硖遭大劫月明家的四小姐就极少随月明家主出行,自四年前月明府四小姐及笄礼之后双城名流之中盛传司徒四小姐艳名无双,但也从此深藏于闺中。今日在白阅草堂听司徒清遥自报,又以粗衣布裙穿着轻掩了艳色,虽有怀疑却不敢确定,如今到了这盛世无双的月明府下,又有锦绣鲜装的月明家卫前来迎接,才知竟真是月明府四小姐本人。不过,有如玉儿这般俊俏又锦绣穿着的侍女,又岂会是一般富贵人家的千金?

  欧阳楚济心中闪过一丝忧虑,便不由自主止住步:“四小姐真要随白兄学画么?”

  ——若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千金,也就罢了。但眼前人是双城乃至天下至富至贵月明府的千金,他虽与白阅相交数年,却竟不知白阅前身事,唯一知道的是白阅是落魄而行游到双城定居的书生,但关于这身份的真假却无从知晓。

  “欧阳公子为何这么问?”司徒清遥秀眉微蹙,略有不悦。

  “白兄不是一般人。”欧阳楚济想了想,说道。

  “欧阳公子难道是一般人?”司徒清遥清眸一转,反问道。

  欧阳楚济闻言一怔,自绝色佳人清眸里看到一丝清冷,默然一叹便不再劝,道了个别:“昔闻月明府四小姐秀黠、盛有颜容。果然不假····”

  目送欧阳楚济离去,司徒清遥忆起白阅泼墨成画之时,那唯我无双的姿态以及那一双不经意流露得冷冽目色,为何会是那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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