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雪衣 · 叁
阴云暗月之下，花雪衣静静地站在窗前，也不知他此时心里面想些什么，但可以肯定他此刻略显郁闷，今天遇到的那个老者又来找过他，还是问着同一问题，所谓生死之道乃是苍生之道，诸多典籍当中多有记载，此等天道岂是凡人能觊觎的，亦不知当今的江湖术士是怎么想的，即便是要出来行骗也得捣鼓些新花样吧，总是如此岂能立足于江湖之中？
花雪衣随口敷衍了老者几句便躲到了自己的厢房里，那位被他亲自迎娶进来的新娘已然守候在了房中，不过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这次鬼姨并没有出现，从接亲回府至今都没见到过，他担心是因为不知鬼姨这是去了哪里，但鬼姨却托人留下了口信，内容大概是让他好生善待自己的新婚妻子。
“难道鬼姨这回要来真的？莫不是今夜是本公子的洞房花烛之夜？”他按奈住心中的忐忑心情，朝对面灯火明亮的新房望去，那位娇俏的人儿静静地等候在那里。
因此不明所以的花雪衣只好一个人待在厢房里，心中纠结万分，到底要不要过去掀起红头盖然后合卺交杯，最后熄灭烛火行那周公之礼呢？想到这他不禁发出了轻微的笑声，他极力忍住内心的激动生怕被对面那人听见。
如今外面的宾客正往来推杯换盏，喝得正是酣畅淋漓之际，每一次府中摆宴都会进行三天三夜，因此他也习惯了这种喧哗热闹的场景，只不过他很少参与其中，外边无非是城中的高门大户或是达官贵人，见多了也就这样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沉吟了半晌过后，现如今时辰尚早他决定出去走走，换了一身衣裳披上斗篷后便沿着后院直接出了花府。
行走在夜里的城中道路上，人群依稀不见减少，如此可以看出舞阳城的繁华程度了，夜如白昼的灯火遍及全城大街小巷，不知疲倦的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花雪衣就这么随着人群一直行进，他决定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穿梭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后，他来到了一处空旷的高墙之下，四处环顾了一周后，此处略为偏僻因此罕有人迹，选了一棵比较壮硕的大树攀爬了上去，沿着树干直接攀到了高墙上，借着黯淡的月光又攀上了另一棵树，很快地他便落到了高墙内里的平地上。
一股花香沁人心神，他贪婪地吸了两口，赞叹道：“君沿花间过，寻芳花丛间，愿为花下鬼，纵死亦风流。”
原来高墙的内里是一座种满了各色花卉的别苑，他迅速抬眼搜罗了一番，目光落到了一处阁楼前，只见里面灯火明人影绰绰，不断有侍女提着木桶进进出出，他好奇地攀上了栏杆隐匿在黑暗之中窥视着楼内的情景。
“原来是她在沐浴！”
沿着半遮半掩的窗台看进去，一个硕大的木桶中撒满了花瓣，一位人儿正浸泡在其中，旁边侍女们不断往里边添加热水，屋内水气缭绕的情景仿佛置身于仙境当中好不美妙。
泡在花瓣当中的人儿只露出半边脸，然而就凭这半张脸足以倾城倾国，白皙如玉的肌肤沾染着几滴水珠，披散彷如水瀑般的秀发随意落在桶外，清冷而妩媚的面庞上挂着一丝笑意，似乎她很是享受沐浴时带来的欢愉。
“都下去吧！”
如同深谷幽兰般的声音从屋内响起，那位人儿忽然挥退了众侍女，门轻轻地被带上了，当下众人纷纷退出了阁楼。
花雪衣惊喜地摸到窗前，此刻内里的风光得以一览无遗，他得意地笑着，眼中充满了探索的光芒。
“我说是谁家小贼在偷窥小女子沐浴呢！”楼内传来了银铃般的笑声，仿佛春风拂过耳畔甚是美妙。
花雪衣知道自己是无法藏得住身的，不知为何他觉得内里那人儿甚是神奇，她总能辨别出周遭的环境变化，说白一点她就像传说中的那些修真术士，能够洞察天地窥视天机的神人。
“兮若，今日为何这般早就沐浴更衣呢？是否有大金主点了你的牌子，看来今夜相会的时间没有了呀。”
被发现了踪迹的他竟然毫不避讳地推门而入，慢悠悠地走到木桶旁边，随意踢来一张椅子一屁股坐了上去，之前在人前表现出来的彬彬有礼荡然无存，此刻的他就像一名浪迹市井的游侠。
兮若看了他一眼，掩嘴笑道：“小贼，今夜不用读书吗？”
“今夜不读书，整日里待在房中看书着实累人，不出来走动走动怕是要死在房间里都没人问询。”
花雪衣听到读书二字立即打了个哈欠，他伸了个懒腰整个人趴到了木桶前，目光不断在飘着花瓣的水面上游走不定，似乎要看穿内里的秘密。
兮若闻言不禁好笑，纤纤玉手随意地捞起几片花瓣便朝他扔去，嗤笑道：“瞧瞧你这德行还想考状元，这不得让天下读书人汗颜。”
花雪衣毫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抄起一捧花瓣回击对方，不屑地说道：“舍生忘死寒窗十载，功名盖世不过帝皇家奴，兮若你认为值得吗？”
兮若犹豫了一下，她没想到今晚这人会以这种话题开始，因此她迟疑地看向花雪衣，反问道：“那你想怎地？仕途之中能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不是所有读书人都趋之若骛的吗？”
花雪衣摆了摆手，瞥见屏风上挂着一件飞仙羽衣，他好奇地问道：“今夜兮若你要演舞吗？”
兮若含笑点头，忽然问道：“今日我看到花家的迎亲仪仗中有一个很像你的身影，那是你吗？”
花雪衣愕然一愣，不禁摇头干笑着道：“我一介寒生，岂能是那些高门大户的子弟，兮若说笑了！”
夜风悄然拂过长廊，一串清脆的铃声从屋檐下回荡不息，风铃与风的交错相辅相成，宛如一对有情人之间的呢喃细语尽诉衷肠。
“兮若…”
“喊我做甚？”
两人安静地坐在栏杆上，两双目光交错在一起，就像头顶上夜风与风铃的碰触一般，看似有情的两人面面相觑，月色之下此情此景显得是那么的温馨。
花雪衣缓缓伸出一双手，感觉略显羞赧地将兮若拥入了怀中，充满怜惜的目光紧紧盯着对方，嘴唇嗫嚅似有话却难以表述，踌躇许久始终末能吐出只言片语。
“小贼，你有心事吗？”
“兮若，我想…”
“想什么呢？”
埋头在花雪衣胸前的兮若香肩微微发颤，似乎在极力忍住笑意，模样着实令人望而生怜。
“兮若，我想娶你，不知可你意下如何？”
“小贼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
兮若听到这话瞬间打了个激灵，整个人从花雪衣怀里坐了起来，满脸愕然显得十分不可置信。
“罢了！”
似乎又有些后悔说出刚才那番话，她是一个风尘女子，而自己乃是舞阳花家之主，门不当户不对想必结合在一起必然遭到诸多阻挠，况且自己天生绝脉之相，指不定还能活多久，世事难料矣，何苦连累了人家呢。
“小贼…”
“嗯？”
“抱紧我！”
月上中天，时至三更。
夜空中逐渐变得晴朗清晰，皎洁的月光泼洒下来，万物仿佛铺上了一层淡淡的银妆。
花雪衣缓缓站了起来，此时此刻舞阳城万家灯火的景象已然不再，人们逐渐进入了梦乡，再看向花府的方向，那里还是一如既往的灯火通明，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怎么了小贼？”
花雪衣整理了一下褶皱的衣袍，从栏杆上跳了下来，看了看仍坐在上面的兮若，道：“夜了，我先回去了。”
兮若捋了捋发梢，轻咬嘴唇似想说些什么，但见花雪衣神色有异，仿佛变了一副心情一般，看不出他心里此时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
“小贼，方才那番话可是当真的？”踌躇良久过后最终还是说出了心底里的那番话，她很想知道眼前这位在自己眼中一真都神神秘秘的男子，他到底对自己是否存有真情。
刚走出两步的花雪衣顿了一下，回眸注视着兮若，见她此时摆出一副羞赧的模样，不禁迟疑了起来不知如何作答。
幽静的长廊下，他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
“小贼？”
“我没法替你赎身，权当是一句玩笑话吧，兮若…”
轻巧的步伐幽幽地回荡在长廊的尽头，他那单薄的身影悄然无息地隐没在了黑暗当中，带着痛惜的心情离开了此间名为怜香别苑的阁楼。
兮若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眼中掠过一丝苦涩的神色，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看似平静的表面内里充满了翻腾的情绪。
“你这小贼…”
“砰！”
忽闻长廊的栏杆上发出了一声闷响，兮若握得紧绷的粉拳狠狠地捶打在了上面，也不知她哪来的力量竟然将栏杆击成了粉碎，木屑纷飞溅射出老远几欲毁了整座长廊。
昏暗的街道上，花雪衣单薄的身子隐匿在斗篷下，他锐利的双眸锋芒闪烁，他并不会任何武功，身上也没有那种习武之人的霸气，但他却拥有极深的城府与智慧，几乎继承了他母亲的一切特质。
“女人如虎，果真应验了这句话！”他吐了一口气，回头朝怜香别苑的方向露出了一丝笑容，显然他听到了栏杆被兮若击碎了的动静。
步行了片刻工夫，忽然觉察到身后有异动，他犹豫了一下似想转过身来看一看，可还没等到他有所动作，便听到耳畔响起了一个苍老却不失劲道的声音：“劝你最好别再往前走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认得这个声音，因为这个声音的主人他听过两次，而且都是在今天听到过的，他略显诧异的回过身来，看见那位自称通晓生死之道的老夫子正站在身后不远处。
“老夫最后问你一次，到底要不要跟我修习生死之道，切记，老夫不是在征询你的意见。”老夫子满脸冷厉之色，看得出他此时此刻表现得不太有耐心，似乎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花雪衣愣了一下，但他不是傻子，他看得出对方不像是在说笑，而且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逼人气势更加令他坚信这一点，只要自己敢说一个不字，今夜兴许就是自己的死期了。
“嘭！”
“嘭！嘭！”
“嘭！嘭！嘭！”
空气中接连不断发出了刺耳的声音，仿佛有一股奇异的力量撕裂了空气，而且还看见一幕诡异的景象浮现在眼前。
漆黑的周围猛然出现了六团绿油油的火焰，熊熊燃烧的火光将周遭映照出一片绿色的光影。
空气中飘荡起死亡的气息，一股接着一股阴森严寒的气流萦绕在周边，老夫子正迈着步伐悄悄行进，更可怕的是他的双目此时也燃起了两团绿焰，脸上死寂的表情尤为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