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车外尘嚣。

  一个声音道:“听说了吗?那孩子活啦,活啦!”

  一个声音道:“何止那个孩子?那木匠,那和尚,但还没有死透的,不过是两天下来,都活啦!”

  一个声音道:“那咱们还等什么?咱们也去求他一块肉来如何?”

  “放屁,放屁!”

  “如何是放屁?”

  “你又没病没灾的,求甚肉来?”

  “岂不闻未雨绸缪,有备无患吗?咱们但去求他一块,腌了备天阴哩!”

  “放屁,放屁!”

  “如何又是放屁?”

  “想下地狱吗?”

  “如何又下地狱?”

  “猪肉也吃得,羊肉也吃得,菩萨却也吃得?”

  “如何又是菩萨?”

  “这还不是菩萨?”

  “既然吃不得,你还急匆匆地赶着作甚?”

  “还能作甚?那可是菩萨啊!”

  “你要拜他?”

  “谁知道?先看看吧。”

  “有什么好看?”

  “那可是菩萨啊,你曾见过?”

  “却不曾见。”

  “听说都要被吃掉了,还有什么好看?”

  “那可是菩萨啊,你曾见过被吃掉的菩萨?”

  “也不曾见。”

  “那你两个还不快些?”

  “快些,快些!晚上一步,可就没有热闹好看啦。”

  三个不由加快了脚步,随之汇入了人流。

  车内肃然。

  白玫道:“他却哭个什么?”

  红玫道:“你问的是道人,还是冥灵?”

  “也问道人,也问冥灵。”

  白玫叹道:“道人的心谁又知道?”

  红玫道:“便问冥灵好了。”

  冥灵遂哽咽道:“我太难过啦,所以哭泣。”

  “又为何难过?”

  “我太可悲啦,所以难过。”

  道人爱怜道:“你又有什么可悲的?”

  “太多啦,太多啦。”冥灵嚎啕大哭。

  “你愿意告诉我就好啦。”

  冥灵复哽咽道:“我也尝闻世间生灵以人为最贵,以草木为最卑,我却生而为草木,此非一悲吗?既生为草木,已经是种不幸了,我的寿数却又远在人类之上,这岂非上天要昭示我的卑微,而延长我的不幸吗?此为第二悲。虽然寿数远在人类之上,我却至今不知道为何物,人说的道我不懂,人指的道我不见,岂非虚度了光阴吗?此为第三悲。草木果然是最卑贱者,真是愚不可及啊,这难道不是第四悲吗?既虚度了光阴,已经是件很可悲的事了,我却因为愚蠢而从不知道此事,此非第五悲吗?至于今日遇到了先生,则尤其让我感到可悲啊。”

  “又是为何?”

  “先生看我是鸟,可是认真的吗?”

  “怎么不真?”

  “既是真的,可是为什么我却不能飞呢?”,冥灵泣涕道,“先生啊,这难道不是我最大的悲哀吗?”

  甚至连大鹏也落下泪来:“果然可悲,果然可悲!”

  道人便一笑道:“怎么,你终于想飞了吗?”

  “滚开,滚开!”行者立于三藏的左侧,把一根棒子在空中舞着,试图阻止那人群继续向三藏靠近。可是头颅好疼啊,好疼啊,就像要炸裂一般,就想有个东西想要从里面把头颅破开一般。

  “滚开,滚开!”行者向头颅里的东西怒吼。

  人群中一个声音嗤笑道:“别害怕,别害怕!继续念,继续念。”说话的自然就是心不二了。

  那人群便一齐念起咒来。

  人群外兀自立着一个绿衣的女子,正满眼哀伤地看着行者。

  “菩萨,菩萨,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啊!”行者的身体剧烈地扭动着,却依旧拄着手中的棒子不愿倒下,瞪着一双火眼金睛怒视着眼前的这个世界。

  那女子遂扬声道:“孙悟空,你还不放手吗?”

  “不放,不放!”

  “却不疼吗?”

  “好疼啊,好疼啊。”

  “有多疼呢?”

  “好疼啊,好疼啊,比在斩妖台上还要疼,比在八卦炉中还要疼,甚至比在五行山下还要疼哩,救命啊,救命啊!”行者终于丢掉了手中的棒子,随之跪在地下,双手抱紧头颅,仰天大哭。

  却听到三藏在背后喊:“脓包,脓包。”随之倒吸一口凉气,随手又向人群里丢出一块肉来,人群遂如猪狗一般扑地去抢,却如像三藏跪拜一般。

  三藏已然状如疯魔,浑身上下一片血红,面上却苍白如纸,一双眼睛射出痴狂的光来。耳边随之又是几声惨叫,刚才抢肉的地方,又死伤了几人。

  “救救我,救救我!长老,长老!”那还未死的,便从地上向三藏爬来。

  “不过是死,不过是死!”三藏嬉笑不止。

  一个声音却怒道:“放屁,放屁!”这说话的却是白子。

  白子却立于三藏的右侧,手中的一柄短刀浴血,刀刃已然不全,刀刃下是一地的头颅。

  对面站着的却是那随他的而来的那些骑士,那为首的一个一边持着把斧头向他逼近,一边乞求道:“护法大人,可怜啊,慈悲啊!”

  白子冷笑连连:“你却不见我的可怜,我也不见你的慈悲哩。”

  “可怜我那孩儿尚幼,许多事不曾历,许多事还不知,甚至还未来得及体会人生之乐哩。”

  “苦难也是人生哩。”

  “却已病入膏肓啦,却已要死啦。”

  “那便放手好啦。”

  “不能放,不能放!”

  “那就滚远些吧,偏来烦俺作甚?”

  “不公平,不公平!”

  那人一斧头劈了下来。

  “对啊,对啊,”行者遂恍然道,“我还可以去死啊,死了大概就不疼了吧?”

  “对啊,对啊!”三藏遂应和道,“有你保着我一路西行,为师才能安心哩。”

  “那便去死?”

  “去死,去死!”

  “可是师父啊,徒儿却有一个难处。”

  “什么难处?”

  行者一脸绝望道:“我就是死不了啊!”

  “放屁,放屁!哪有死不了的?若是连死都不让,这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

  “若是果然没有呢?”

  “放屁,放屁!”三藏突然也是一脸的绝望,“人说老子死了九次啦,却怎么还活着呢?”

  三藏放声大哭。

  行者便讥诮道:“我知道了,必是师父你不是真的想死吧?”

  “放屁,放屁!若是不想便不死,这也有天理吗,也有王法吗?”

  “谁又知道呢?谁让师父你从前神通广大!”

  “放屁,放屁!老和尚除了一个疙瘩脑袋,哪有什么神通?你才是神通广大哩,你才是不想死吧?”

  “谁说的,谁说的?俺是真的去想了,可是却连想想也难哩。”

  “那是为何?”

  “脑袋里一直有个声音跟俺说话!”

  “说什么?”

  “不要死,不要死!”

  “那是谁?”

  “是他,是他!”

  “那就杀了他!”

  “杀不了,杀不了!”

  “又是为何?”

  “他像是无所不在,但又像是并不存在。我甚至还无法到达他。”

  “那要怎么办呢?”

  “没办法啦,没办法啦!师父,救命啊,救命啊!”行者抱着头颅,在地上翻滚。

  “放屁,放屁!”白子说着,随之又向脚下扔出一个头颅。

  “嘿嘿,”白子切齿道,“早他娘的跟你说了,老子可不止是个木匠!”

  又回头向三藏道:“还有一个办法!”

  三藏问:“什么办法?”

  “你还可以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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