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无关紧要的人是我 3
徐小青被一瓶啤酒“秒杀”的记录又刷新了。第二天在吴城树手机视频里亲眼看到自己站到床上狂唱“两只蝴蝶”的样子，不由把脑袋狠狠的砸在餐桌上。
“你唱歌的音准和品位可都不怎么样”吴城树一边吃着牛排，一边做出中肯的评价。
“不是，大街上音响里全这歌，我一星期路过一次也记住了……”吴城树脸上的鄙夷依旧挂着，徐小青深吸一口气。“把视频删了吧。”
“考上晏大就给你删了。”
徐小青宿醉后嘴巴明显跟不上大脑思维，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还击，把面前的一份炒饭吃的噼啪作响。
吴城树压着嘴角的笑意，“安筠是谁？”
“啊？”
“你昨天说安筠是个美女。”
“啊，我一个宿舍的女生，特美，是程如彤的妹妹。”
吴城树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样子有点泄气：“因为她是个美女，所以她比她姐姐更适合我？你这什么逻辑？”
“哪跟哪啊？”徐小青嘀咕了一句，认真说：“程安筠美是美，可是有点矫情，要是说合适，我觉得吴玛丽挺好。”
“徐小青。”吴城树只有在最严肃的时候才会喊徐小青的全名，小青不由肃然。“你学校的处分下来了。”
吴城树突然爆了一颗定时炸弹，把小青震懵了。
“打扫阶梯教室一个月。”
“啥？”徐小青听到这个消息，瞬间“如丧考批”的反应，让吴城树十分意外。
“警告处分换劳务处分，你觉得太轻了吧？”
“阶梯教室有一整栋楼，我们只有四个人。”
吴城树错愕起来，面前的女生只不过在他面前醉了一次酒，怎么好像性情大变了似得，不仅能在她面前自如地闲扯，甚至还敢发牢骚，这感觉就像是猫爪子在他心里挠啊挠，不疼却痒，不生气反而有点想笑。
吴城树不由拍了一下桌子，“以后什么酒都不许碰，你不是问我生气的底线在哪儿吗？就这个。”
女生定定地看着眼前突然激动起来的吴城树，半天都没反应。
一整天再没见吴城树，山庄的经理给徐小青安排了挺多玩儿的地方，徐小青都没什么心思，回房间做了一会儿题，晚上百无聊赖的看电视，突然看到新闻里关于爆炸案后续的报道。
徐小青定了台，认真听着，表情突然僵住。
“树人集团今日发表声明，正式收购长光电子，长光电子工厂爆炸案后续赔付问题由树人集团负责。据悉，长光电子原总经理吴光勇先生，出任树人集团江州分公司副总经理。”
徐小青“腾”的从沙发里蹦起来，吴玛丽说过，她家的工厂甚至连公司都算不上，主营做手机和电子产品的主板和硬件，副业还兼顾一些大品牌电子设备的仿制。这种小工厂在晏州起码有二十几个，吴城树收购长光，无异于在往火力扔钱。
徐小青按捺着激动，把吴城树会这么做的一切理由都从脑袋里过了一遍，越想心越慌，直觉告诉她，吴城树可能只因她前天在他办公室里自不量力的恳求。或者昨天晚上自己醉后又说了什么。
她一定是潜意识里太想帮吴玛丽了，她我行我素洒脱直率，有坚定的梦想，又自觉为理性努力。大多数女生对她表面鄙夷实则羡慕。吴玛丽是徐小青至今遇到过最向往的女生。她一定是觉得，连自己都能被吴城树资助，吴玛丽那么好的女生，就此遇到坎坷简直太不公平了。徐小青认定自己一定在醉酒后说了请求的话，以至于吴城树才在半天的时间做出这么震惊的举动。
徐小青身体渐渐的索瑟起来，她感觉自己闯了祸，虽然这个时候她应该感动或者感激，但由心而至的惊诧实在是太强大，令她无论如何都缓不过劲来。
唯一知道的，她要马上见到吴城树，向他道歉，跟他说清楚。
经理在公寓楼下见到焦急的徐小青，得知徐小青要找吴城树，为难的说道。“吴总在开会，这时候向来不能被打扰的。”
徐小青心有不甘，心慌和心悸到底是什么感觉她此时分辨的十分清晰，可是她并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吴城树的工作是她不方便打扰的领域之一，她只能乖觉的退避。“哦，不好意思。”
“您等一下，我正要去吴总开会的地方，要不我问一问他？”虽然只有几面之缘，经理也明白徐小青对吴城树来说是个重要人物。吴城树从来没向山庄里的人说明她的身份，只用举手投足的动作就能显示对方的关键性。
客房顶层是树人集团的御用客房，只要因树人集团项目入住山庄的，都会凭借职务拥有相应档次的客房服务，最重要的是，顶层一整层的会议室格局，完全可以容纳三到五个项目工作同时进行。这种变态的工作格局，也才能配得上吴城树高度精准运行的脑组织。
一个月前同时入住的两个项目组里，不乏树人集团的绝对高层，策划部江州区主管顶着吴城树的冷面高压，与总部销售总监乔云路发起了第二次冲突。
战火一路烧到吴城树面前，一个说“在江州，小平米住房是趋势，白领房捆绑给各大企业怎么了？我不觉得我的方案有问题。”
“的确，每一个五百强企业都愿意拿白领房的诱惑来套牢中层员工，让他们死心塌地，但你别忘了，一个优秀的中层员工绝对不会因为一间房而死心塌地，所有的老板都明白这一点，你这种方案摆在客户办公桌上只会让他们当垃圾扔掉，而且是带着嘲笑的表情轻蔑的扔掉。”
“乔云路你未免太狂妄了，你自己拿不下销售额，反过来怪我的方案？如果你行，你来做。”
“第一，我没有那么多闲时间去给别人擦屁股，第二，你没付我学费我犯不着伤脑筋，第三，去年江州分部的销售额确实没过关，但总公司的销售业绩比去年提升了十个百分点，而且我认为江州销售部之所以拿不下市场，和你们策划部有直接的关系。”
“你……”江州主管气得将方案夹直接扔到会议桌上，一副要让老板做主的姿态。
吴城树脑袋里却转着山庄改建这件事，抬手示意：“继续吵，吵出结果告诉我。”
江州主管抿着嘴没说话，乔云路歪在会议桌旁边的双人沙发里，兵来将挡的架势。乔云路大学毕业就在树人做销售，三十一岁就做到了销售总监的职位，他一向拿业绩服人，对手下人也大方，分红福利面面俱到，当然，这副人鬼不惧的两片嘴唇，也让销售部在总公司里成了名副其实的横行螃蟹。
就连吴城树，在外人面前也要给他留面子。
江州主管刚到树人不足一年，在江州也算是首屈一指的人物，无奈每次被召回总部商讨项目，都会与乔云路头碰头的僵上一次。他深知自己和乔云路撕破脸后，吴城树必然心向乔云路，可这个姓乔的，就有一种让人平底蹿火的本事，压都压不住。
这会儿江州主管也冷静了一些，只等着什么人过来说句话，给自己一个台阶下。恰好这时山庄经理在门外与唐皓说了句什么。这个山庄从买进那天开始，就准备重建的，重建后自上到下肯定都要换人，所以谁都没把这个经理当回事儿。他今天出现在顶楼，连乔云路都觉得新奇。
更新奇的是，唐皓走到吴城树身边说了句什么，已经保持一个小时深思状的总裁，先是抬腕看了眼时间，随即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江州主管忍不住向乔云路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道，这什么情况？完全忘了刚刚还和对方站在对立面上。
乔云路拍着西装上的褶皱，走出去时在唐皓面前顿了顿。“这是怎么了？”
唐皓不留痕迹的侧过身，“乔总，下午时吴总吩咐取了瓶拉菲，已经送到您房间了。”
乔云路知道唐皓的嘴死紧，也不再自讨没趣，道了谢，就拐向自己人的那间总统套房了，但乔云路留了个心思，他在房间里取了一份需要吴城树签字的文件，便再次出了房间的门。拐两次，柳暗花明的小厅里果然见到了吴城树的身影。
奇怪的是，吴城树近处站着一个女人，乔云路想再往近了看看，唐皓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乔总。”
年轻人眼睛里写满了为难，乔云路在公司已经有七年了，算是吴城树的开国将军，他为人圆滑世故，无论是何种性格的人，都能卖他几分面子，唯独这个唐皓，没有弱点更没有能让人掌握的法门。
乔云路把手上的文件递给他，淡然：“麻烦了。”
唐皓神色恢复如常，带着十足的礼遇朝对方笑了笑。乔云路自然不会久留，转瞬就消失在了走廊里。唐皓远远的站着，瞧见吴城树略微低着头，是一种企图看清女生脸色的姿势。
唐皓表情未变，心中暗想，这么多年了，这还是第一个能让吴城树弯下腰打量的人。
“我想问你，长光电子的事，是不是……”小青心里半点底气都没有，脸畔微微泛着红，睫毛颤颤的紧张着。
“这只是小事，你没必要在意。”
徐小青嚯的抬起头来：“难道真的是因为我那天和你提了一句？”
吴城树抿着嘴没有答话。他瞧见小青的肩膀，应他的表情双双耷拉下来，眼睛里突然蓄满了水汽：“可我并不是……我其实不是……”
“你不想让我帮她？”吴城树完全不明白徐小青焦急的点在哪。
“不是。”徐小青完全不必要做那么多辅助煽情效果，那种发自内心的混乱是真的，她现在真的是说不清。“我的确是想过让你帮他，可是你不能因为我想就去做，何况我也没想到你会收购玛丽家的公司……”
“店！”吴城树突然纠正。
“啊？”徐小青完全没跟上思路。
“长光不是个公司，充其量是个店，如果你觉得我伸手帮你朋友觉得有负担，大可不必，因为真的只是举手之劳。”吴城树因为不理解女生的反应，反而有点生闷气的趋势。
徐小青愣愣的与他对视了半天，艰难地在脑袋里思考了一会儿，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这不是举手之劳不举手之劳的问题，问题在于我原本只希望你资助玛丽，因为这种方法对你的困扰最小，我不希望因为我而给你带来……困扰。”徐小青不知道“困扰”这个词对不对，她只知道绝非“困扰”这么简单。
“资助吴玛丽属于施舍，我调查了一下吴光勇，他这个人很老实也很讲信用，自尊心特别重，我用一笔钱帮他，他会就此振作起来，这对吴玛丽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我知道这件事你做的十分周到，可是……因此那些爆炸受害者就会和你有关，你没必要把麻烦压到自己身上，就为了……就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的确吴玛丽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但我这么做也不是因为她。”吴城树对女生的过度反应有点摸不清头脑。
“不是吴玛丽”女生突然安静下来。
“什么”吴城树更加不明所以。
“我刚才说无关紧要的人不是吴玛丽。”徐小青双手在身侧颤抖着攥紧，抬起头，看着吴城树眸子里的冷色一点一点渗透出来。“是我！”
你没必要去惹那些麻烦，就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我。
吴城树脸上的神色直冷峻到了骨子里，不说话，只拧着眉头森然看着徐小青。她刚才那一句话就像是一脚踹到了他的心窝里。
足足缓了三分钟，他才艰难的开口：“几分钟之前我或许只觉得这是一个举手之劳，现在不是了，我忽然知道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了，徐小青，我让你好好的看着吴玛丽，我让你明白，无关紧要的被资助的人和你到底是什么区别。”
吴城树嘴唇有点发青，那双眼睛雾霭沉沉，是真的深不见底。徐小青也许是被吓到了，眼睛睁得大大的，愈发显得眼眸里漆黑明亮，因为惊愕，两片睫毛剧烈的颤着，又委屈又倔强，也是真的害怕了。
吴城树别过脸，顿了一会儿，转身走掉了。路过唐皓的时候吩咐，“送她回去睡觉。”
唐皓应吩咐，走到徐小青身边，女孩还没回过神来，两只拳头在身体两侧紧紧攥着，唇齿轻咬，好像稍稍一碰就会碎裂的玻璃玩偶。
唐皓站在一边静默了好一会儿，她才暗自稳定了心神，抬头看他的时候挂了满脸的眼泪，什么话都不说，沉静的跟着唐皓往回走。直到公寓楼前，女生才恍然的转身，小声问：“他这样就算是发火了吧？”
唐皓依旧本本分分尽忠职守的模样，只对小青微微笑了一下，算是安慰。
唐皓从小就在吴家长大，算是吴家亲手培养出的吴城树的亲信，即便吴城树十几岁的时候他就在身边，可那个人，高兴的时候不过眉眼舒展，总是与人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喜欢与不喜欢不过抬眸或垂眼，喜怒哀乐都不曾表现在脸上，别说发火，就是生气也不过一个眼神的动作。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