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无关紧要的人是我 4
吴城树毫无淡定的离开会议室时，两个项目组的相关人员虽然表面上装得事不关己，眼角眉梢无不瞄着走廊尽头被拐角阻挡的地方看。那种窥视般的激动感还未消灭，他们的总裁大人依然垂着那张冰块脸，风行回办公间。
员工对总裁大人的评价其实一直挺好，他虽然万事冷漠，对待工作也是冷酷到极限，可也正是因为冷，他倒是从来都未有雷霆之怒的一面，不苟言笑不算是缺点，不发威正经算得上是优点。
所以，吴城树打外面折返回来，进到办公间便带翻了一张茶几、一盏落地灯，那杯总裁专属的蓝山特浓也被他亲手摔进白色羊毛地毯上面。
最惊讶的当属乔云路，吴城树的一众高层里，不乏树人的肱骨元老，但真正和他算得上亲近的，凡事能在他面前说得上话的，似乎只有乔云路。可是连乔云路都从未见过这种场面，他甚至怀疑，惹到他如此震怒的那个人，是否还活着。
吴城树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一站就是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后，徐静的座驾出现在山庄里。那个从来都不会因私事而耽误工作的女强人，刚刚取消掉一个重要的订单洽谈会。
“唐皓说你情绪不稳定，我还不相信。”徐静踩着高跟鞋，绕过地面上的一片狼藉，最终在外甥的身后站定。“世界上终于有人能够惹到你发火了。”
吴城树的背脊总算有了动静，半晌转过身，略过徐静对唐皓递过去一个责怪的眼神。
唐皓垂首，在门前久久都未抬头。
“你别怪他，是我打电话找你，发现他语气里遮遮掩掩，我才过来这一趟的。”徐静拉着他坐下，自己也在他对面找了个位置，摆出一副长谈的姿势。
唐皓这才静默的在办公室里退出来。
“我没资格教你做什么，但我是女人，你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可以问我。”
徐静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拆散了盘发，那件香奈儿的套装外套也被她随意扔在一边，还自己走到一边，开了一瓶红酒。
她把一只红酒杯递给吴城树时，吴城树的眼神才算松动下来，唐皓果然了解他，在任何时候能够开导他的人不过那么一两个，徐静可以算是最立竿见影的角色。
“我被一小姑娘折腾成这样，够你幸灾乐祸一阵子了。”酒被倒满，清脆的碰杯声混杂着徐静愉悦的一声轻笑。
“为什么？宿醉的事？这不算什么的，看不出你这么保守。”徐静是酒场上的好手，自己仰头干了一杯，那样子像是在解渴。
“不是，我帮了她同学的一个忙，不知道怎么刺激到她了。”吴城树抬手喝了一口，鲜红的液体在杯子里打了一个旋儿，又归于平息。已经两个小时了，吴城树的心却仍然没能平静得下来。
“你是指长光电子？怪不得，我和你舅舅还在猜测，吴光勇这个人即便再是个人才，也不值得你亲自向公关部下达命令。原来是小青。”
吴城树叹口气，不解的问：“难道又是我的问题？”
“nonono。”徐静微笑着摆手，“因为你是吴城树所以你没错，几百万砸进去足以摆平那些伤者家属，这要比话几百万营造品牌效益要划算得多，新年，爆炸，这种团圆日子里的悲剧最能引发舆论的共鸣，树人来做救世主简直是雪中送炭，如果你没想到这些，你也不会让公关部去处理这种事情了。”徐静朝吴城树举了举酒杯，无声的欣赏，话锋一转，突然说：“可是作为小青的家人，你可能吓到她了。”
吴城树一怔，恍惚中抬头。
“像我们这种从苦难中挣脱出来的女生，心里都有或多或少的阴影，虽然遭遇和境地不同，但有一个心态是相同的。”徐静直起身子，离吴城树更近了一些。“得到的越少，失去的就越少，失望也就越少。”
吴城树有点反应不过来，等明白过来徐静话中的意思，那感觉就像被一根单薄锐利的小刀片，打心口处轻轻一带，不疼，却有大把大把的血往外涌。
他一直都知道徐小青对他隔着心，但从来不曾察觉，隔着的那层东西，竟然是恐惧。
徐静料想吴城树想开了，放下酒杯，语气轻起来：“我听你妈妈说过，她给小青买的东西她都很少用，零用钱花了多少都会记在抽屉里的本子上，一笔一笔，连帮刘妈买菜的剩钱都记在里面，可能小青觉得，这些钱她终究是要还给你们的，钱或许还有个数，但感情债她就没法还了。你站在她的角度想一想，虽然她现在生活在这里，可是她妈妈和亲戚都还活着，如果有一天她妈妈来找她，小青就算再恨也不可能抛弃母亲，她一定是存着这样的心思，所以才想尽可能少的麻烦你们，欠你们的感情债压到最少的范围。”
吴城树烦躁的仰头灌掉杯中酒，探身拿起酒瓶，又倒了满满一杯。
“城树，别怪小青，她经历过那样的童年，这么想是她的本能，她没有错。”
“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在他眼眸深处化开了，又有什么东西开始慢慢凝结。“是我的错，我太没耐性了。”
“城树这也不是你的错，你还记得徐老师让你照顾小青时，跟你说过的原话是什么吗？”
吴城树回忆起徐舟，他最后的日子就是在这个山庄度过的，他说：帮我照顾小青，让她快乐，你其实也应该快乐。
吴城树一直铭记前面两句话，其实最后一句才是徐老师说此话的真正用意，当他对一个人付出真心的时候，所参悟到的人生，也会反馈到自己身上。徐舟不仅想让他去照顾小青，其实他更希望小青能带给他不一样的人生。
办公室门在这个时候被推开，周海平眉宇间凝着深沉从外面走进来。徐静歪着脑袋叹口气，向吴城树摊手道：“小青其实和我挺像，但当初你舅舅解救了我，她没我幸运。”
话毕，周海平已经来到两人面前，吴城树起身叫了声舅舅，周海平没说什么，只伸手搀起独自喝了大半瓶红酒的妻子。“凌晨一点上高速，你是不是疯了。”
“原来这么晚了啊？”徐静心知肚明，却眉头微蹙地故作懵懂。“我们这两天连轴转，早不知道今昔何夕了。”
时间已经显示四点十分，徐静和吴城树不知不觉聊了这么长时间，吴城树明白徐静长途跋涉来这儿一趟的用意，心存感激的递了道眼神过去。徐静像挥苍蝇一样的摆摆手，挽起老公的胳膊朝吴城树笑：“两个总监加起来，能不能赏个总统套房住？”
吴城树无奈，亲自送周海平徐静到了楼下。周海平凌晨得知夫人独自驾车来了槐山，便也放下了手上一切工作，赶来充当司机。吴城树没佩服过什么男人，只觉得周海平算得上是好男人。
徐小青这一夜根本就没睡好，早上的时候好不容易睡着了，连着做了两个噩梦，不得不强迫自己起床。早饭是山庄经理安排的，她如同嚼蜡的吃完。想问吴城树的情况，但实在是没脸问出口。只得回房间装模作样的看题。
九点多的时候唐皓打来座机，说让她准备一下，半个小时出发回市里，徐小青心往下坠，看来吴城树是不想和她一块儿回去，把她交给唐皓了。
徐小青心想，来之前还问他生气的点在什么地方，回去便把之前的话全部应验，不仅踩到了雷区，简直是不知好歹的真实写照。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快十点的时候，徐小青下了楼，电梯在地下车库里开启的时候，徐小青又一次忐忑了，等在车里的不仅有吴城树本尊，竟然还有周海平夫妇，而且周海平竟然又一次充当了司机。
唐皓给徐小青开了车门，徐小青垂着脑袋挨着吴城树坐了下去。谁都没先一步开口说话，两人之间像隔了一只冰箱。
车子启动，转瞬间出了山庄，没入高速。周海平好像再也受不了车厢里怪异的气氛，在后视镜里向两人各自打量了一眼，无奈地笑着叹气。
徐静被他的神色感染，突兀的拉开话题：“你看，咱俩不要孩子其实是明智的。”
徐小青脸上腾的红一片，默默把头扭向窗户的一侧。
周海平却叫了她一声：“你能把你四哥气成这样，我也挺佩服你的。”
昨晚被吴城树甩脸的委屈和之前一直提心吊胆被他冷落的伤心，一股脑儿涌上心头，女生盯着窗外没好气的争辩：“他之前说他不会生气。”
上车后一直微微闭眼凝神的吴城树，面上虽然安然如泰山不动，心里却隐隐有气泡“咕嘟咕嘟”的冒上来，有点犯空，沉甸甸的不受控制。
徐静嗤笑起来，“还真是一物降一物，不过小青，你可别把城树这只老虎当猫一样的逗弄，他可是你家长，别说生气了，打你屁股都不稀奇。”
徐小青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边吴城树不咸不淡的出声：“这建议不错，以后可以试试。”
周海平夫妇听见吴城树说了话，知道他心里的疙瘩总算解开了，不由对视一眼松了口气，可这俩人的样子，又不由让他们憋着笑。
徐小青连耳根都红透了，别过脸看着窗外，胸腔里似乎藏着个汽笛，呼哧呼哧的暗暗冒着气。她算看明白了，前边坐着的两位都和吴城树是一伙的，这会儿不过拿她消遣了哄吴城树开心，之前的委屈不由自主的越变越大。
眼眶里的酸涩几乎不受控制时，放在扶手上的左手，突然被吴城树收进右手手掌里去了，温暖从肌肤里渗过来，从她的手指开始，渐渐传遍全身，她心中的那点别扭劲霎时就偃旗息鼓了。
一路上，他们还是一个闭眼一个端详窗外的姿态，但那片掌心中营造出来的温度，也一点点融化掉了两人之间筑起的城墙，总归是不一样的，即便徐小青心里不承认，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就算她是那个无关紧要的人，吴城树却早已成了她心里最重要的那一个。
404宿舍经过那一夜的宿醉，彻底出了名。徐小青进到宿舍楼，尚且要灰溜溜的挡着脸，许璐和程安筠竟然把墨镜戴了起来。一推开宿舍门后，吴玛丽那种有恃无恐的懒惰样子下，许璐和程安筠还是不可思议的怪叫了一声。
“你没走——”
徐小青进门的时候，吴玛丽正被两个女生熊抱住哼哼。徐小青瞧着往日潇洒得一塌糊涂的女生，此时也不免酸涩了鼻眼，心里不由想，虽然对吴城树的举措觉得惶恐，但他解救了吴玛丽的人生是事实，世界上不再有唯一的徐小青是幸运的人，她渐渐开始明白，徐舟终其一生都在资助弱者的初衷，好人的好报，应验在了徐小青身上，吴城树的好报，一定比徐舟更加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