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薄荷味儿的高一 4

  吴宗玺自顾自玩儿着篮球,半晌才发现女生的方向很久都没有声音传来,吴宗玺走到拦网边上叫了她一声,少女的肩膀剧烈的一颤,好像是受到了莫名的恐慌。

  吴宗玺能够确定,不是惊吓!是恐慌!像恐怖电影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巷,被人从身后突然拍了一下的恐慌。

  吴宗玺愣了:“你没事儿吧?”

  “我在乎。”徐小青垂着头,小声的说了三个字。

  “什么?”男生没有听清,身体向前靠了靠,他们虽然隔着一面拦网,却已经是近在咫尺的距离。

  “我说我在乎,你这种生活在云尖上的人根本不懂什么是一无所有,你们只知道用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眼睛审视众生,你们一个冷笑一句奚落都全凭心情,可是我和你们不同,我在泥里爬过……我知道被踩一脚和被踩两脚的区别。”徐小青倔强的眉目紧盯着吴宗玺,她声音不大,字字咬唇磨齿的说出来,给吴宗玺的震撼却是空前的。

  直到许多年以后,吴宗玺已经忘了高中时期紧张青涩的徐小青,但这个画面对吴宗玺来说,就像是突然失声的黑白默片,一直在他的记忆深处里藏着。

  吴宗玺失神,盯着徐小青半晌都不能言语,徐小青却早一步回神,她的眉心先是怔愣的皱了皱,似乎意识到对方是什么人而自己又说了什么话,下一秒尴尬的样子就彻底的摆了上来。

  “不好意思……”又成了那个与年龄不符的女生。

  男生被她那种变化极快的表情晃得失笑,他不动声色的走到灌木丛里,折了一些树枝后返回来:“呐,徐小青,我现在和你说的话你一定要记清楚。”

  徐小青蹲下来,在拦网一边瞧着他把树枝交叉纵横,乱七八糟的铺在地上:“每个人要走的路都是不一样的。”吴宗玺以这句话开端,把一根一根树枝摘出来,再重新放好。“你现在遇到的人,你们不过是拥有一个班级的交集,出了这个班级之后,你们的交集只能靠回忆来维系,所以你不用每一个人都在意,也不要在意自己在他们眼里会怎么样,你需要在意的是,哪一条是你的路,你将要去的地方是哪里,你的出身决定不了你的高度,只有你选择的路才能把你送到你期望的位置上去。”

  “你刚才说,即使我在班级里什么也不做,也依然能够收获好人缘,你难道没有发现这是为什么吗?因为他们知道我的路不同,他们只是我人生路上的一个最小最小的细枝末节,他们是我的过客,他们知道我不在乎他们身上发生的任何事,也可以说看不起。”

  “徐小青我知道你现在还没有办法给自己一个很好的定位,但是你想想,你在晏州认识的第一个人是我四叔,你和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这样的际遇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它把你拉到了一个不小的高度,也改变了你原来的路,所以徐小青,请不要对别人过分的在意,因为他们不值得你悲春伤秋,他们只是你的过客,你的高度应该和我四叔持平,因为你已经被迫成了他的家人,你现在因为一个合唱朗诵位置纠结让我觉得你很可笑。”

  吴宗玺说了长长的几段话,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让他说出这么多话的人是谁了,总之近三年他从来没一次性的说过这么多句子。可是徐小青的反应让他很不满意。

  他这番长篇大论之前,徐小青是那种指甲掐着掌心,牙齿咬着舌头,身体绷得随时都能断裂的压迫感,那么在听完吴宗玺这些话之后,女生反常的皱紧眉头,端着一副看怪物的神情,实在是让吴宗玺抓狂。

  “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吴宗玺眼睛里冒火,无数溅起的火星落进徐小青身上,都像是落向了寒潭。

  徐小青反常的冷静:“你这个人太自大了,不过因为长了一张好看的面孔,智商又不是有多高,你就这么不可一世?”

  “……”

  徐小青瞥了一眼地上的树杈:“吴宗玺你错了,或许你的人生里只有一条通天一样的路可走,其余的东西都是过客,都是无关紧要的,但是等你到了路的尽头你一定会后悔,因为人生不是一条路,而是一棵树,别人的人生树上枝丫繁茂,你的树只有一条光秃秃的树干,长的再高又怎么样,即便你参天而立,也不过是一根木头杆子。”

  吴宗玺看着徐小青,眉目凛冽的皱着:“你懂什么?”

  “这话不是我说的。”徐小青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句子时,也像是参悟了人生一般的灵光一现,便也理解了吴宗玺此时的过度反应。徐小青说:“书房里有一本树人集团的企业文化宣传单,我无意中看到这一句。城树哥昨天也跟我说了一句,你要不要听听?”

  徐小青一边说一边收拾网球袋,一副要打道回府的样子:“城树哥说,什么年纪的人就该有什么年纪该有的心情,因为过了这个年纪就再也体会不到了,挫折这东西却是越早经历越好,因为年纪小经历的挫折也小,它能锻炼你面对挫折的勇气,因为年纪大时,遇到的挫折也会很大,如果你连面对小挫折的勇气都没学会,又怎么能够战胜大挫折呢?”

  徐小青发现,在面对问题的时候,吴城树从来都不曾传授过方法,她在吴城树那里受益最大的就是“心态”,昨天吴城树预料到她在学校过的不如意,以他的精明睿智必然有无数种意见能够助她脱离窘境,但是他却用真正的睿智,戳在最简单的一个点上——“面对挫折的勇气”

  昨天吴城树说完这席话后,徐小青尚不能完全参悟,现在被吴宗玺那套大道理一刺激,反而明朗过来。她现在心情不错,完全没了之前的压抑,收拾好球具,大方的朝吴宗玺招招手:“快开饭了,刘妈做了你最爱吃的狮子头。”

  去看吴宗玺的方向,人已经完全敛去善意,整个人像是夏天冰镇过的啤酒被打开了盖儿,周身散着白烟儿。感觉到徐小青在打量他,吴宗玺冷冷的扫过来一眼,他和吴城树其实挺像的,不笑的时候能冻死人,徐小青打了个哆嗦,绕过拦网帮他收拾水壶和毛巾。

  男生投了两次球都没中,凛冽的朝徐小青吼一句:“你烦不烦?”

  徐小青吐吐舌头,瞧着他阴沉的脸色直想笑。

  晚上吴城树顶着浓烈的黑眼圈回家吃晚饭,吴城树是那种熬夜三天发丝也不会乱的男人,这种潦倒颓败的模样徐小青还是头一回遇见。而且回家后不到半个小时,就歪在小客厅的沙发上睡过去了。

  据说他最近在忙一个跨国项目,和一群年轻人吃喝睡都在会议室里,徐小青小声的问周澜湘:“用不用给他盖个毯子什么的啊?”

  “不用,他睡眠浅,只要有点声音就会醒,让他睡一会儿吧。”周澜湘折返于厨房,吩咐刘妈把一锅鸽子汤温着,和小青一起轻声上楼去了。

  二楼有一个小茶厅,面积不大,吴江和周澜湘总在里面喝茶,因为全家人要等吴城树醒来吃饭,所以小青也跟着周澜湘坐了过来。

  吴江是个挺传统的长辈,分分钟都要端着大家长的姿态,这时候却也难免担心起儿子,小声向周澜湘打听:“他没跟你说遇到没遇到困难?”

  “他怎么会跟我说?我又不懂公司那些事,一会儿吃饭的时候你问问好了。”周澜湘瞥着嘴,从楼梯围栏的间隙里看一眼倒头闷睡的儿子,一脸心疼。

  “我问他什么,他都会说一切顺利。”吴江叹着气。

  “再不明天我把海平叫来问问?”周澜湘提议,吴江沉默不语,话题静默下来,谁都没再说话。

  徐小青在一旁喝着茶,她能听懂吴江和周澜湘每一句话的意思,只是其中的细枝末节还是摸不清,徐小青不由的发问:“海平舅舅和城树哥在一个单位工作啊?”

  吴江和周澜湘突然静静的看向她,眼睛里有一些难以置信的怔愣,周澜湘眼珠转了转,突然就捂着嘴笑起来:“你难道还不知道家里是干什么的?”

  吴江脸上的神色也绷不住了,身心舒畅的笑起来。周澜湘问徐小青:“城树和海平当初没告诉你家里是做什么的吗?”

  “我问海平舅舅,他就是笑,什么都没说。”徐小青知道两个人笑得别有用意,她或许是误会了什么事,但她此时根本无从得知。

  周澜湘很快恢复了惯常的笑容,她走进旁边的书房,从里面拿出一个眼熟的小册子,这种图标徐小青并不陌生,前几天她在树人集团的宣传单上也看到过这种风格的画面。

  周澜湘把小册子递给徐小青,看到女生雀跃的接过来,惊呼:“城树哥在树人上班呐?”

  周澜湘也不多说,保持着标准的微笑,看着她把册子一页一页的翻开,女生的翻了几页之后,脸色一变再变,最后连笑容都僵了下来。目光定格在吴城树名字之后的职位,或者说是称谓——总裁。

  徐小青分不清总裁和总经理有什么区别,但是言情小说里总裁的出场绝对不是吴城树这样的,他们不该香车美女一掷千金的吗?在徐小青的内心世界里,总裁是生活在云端的,看不见摸不着,是人们虚构出来的人物,雷同于白蛇传里无所不能的白素贞。

  可是吴城树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他时而冷漠严厉,时而温文尔雅,虽然料定他一定不是凡人,但也没料到他会是总裁这么夸张。

  “在聊什么?”吴城树不知道何时出现在小茶厅里,此时正弯下腰来辨认徐小青手里的册子。

  徐小青慌得弹了起来,勉强抓住椅背才避免摔跤。吴城树愣了一下,伸手拽她:“想什么呢,磕着没?”熟悉的气息夹着温暖的体温一下子袭来,徐小青心中一阵懊恼,连着退了两三步。惹得周澜湘笑得直不起腰来。

  “你还是离小青远一点儿,看样子她还得再适应一段时间。”周澜湘一副任重道远的样子与老公对视。

  这话和徐小青的动作一样没头没脑,吴城树无奈地看着小青:“我哪里招惹你了?”

  徐小青连连摆手:“没没没没没……”

  吴城树笑了一下,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盒糖,扔给她。徐小青歪着身子接住,薄荷味的,和之前的薄荷糖一模一样。心里感念吴城树的细心,自然是要道谢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出口却说了句:“谢谢总裁。”

  吴城树以为自己听错了,脸色一僵:“什么?”

  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大家长,都被逗的笑出声来。

  晚饭餐桌上,吴城树终于知道了家里人的这个哑谜,他微微张着嘴,努力抑制住眼角蔓延出来的笑意:“总裁其实就是总裁判,高级奴隶而已,和你们看的偶像剧里的不一样。”

  徐小青想到吴城树回家后倒在沙发里睡着的样子,突然就记住了这种说法,总裁判!高级奴隶!

  吴城树这一晚仍旧要回公司加班,临走之前他把徐小青叫到小书房,把一个文件袋放到徐小青手上。徐小青翻开袋子看了看,是当初在渝市提到过的遗产,徐舟留给她的存款和葬礼的礼金,总数是11万,被存在一张存折里。

  身体突然如同慢慢凝固的胶体,这对徐小青来说无异于一笔巨款,她抬头看吴城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给她看这些。

  “这是遗产的一部分。”吴城树把另外一个小袋子向前推了推,入眼是一个登山俱乐部的企业简介。“徐老师去世之前,这个俱乐部已经转到了我的名下,前几天我重做了手续,现在这个俱乐部的主人是你。”

  “啊?”徐小青看着那个豪华俱乐部的缩略图,无知又茫然。

  “当然,你现在还是以学业为重,俱乐部那边舅舅会帮你打理,等你大学毕业,可以当做副业或者主业来经营。”吴城树说的随意,好像这间俱乐部不过是一套玩具积木,徐小青不会玩儿没关系,自然会有玩儿的好的人帮她建造蓝图,只要徐小青知道这个俱乐部是她的就对了。

  “这是大爸送的吗?”徐小青对人生转折虽然心存感激,但是那些自己负担不起的东西,也一样会对她产生困扰,比如高级化妆品和万元网球装。

  吴城树却肯定的说:“不是,这里面有你父亲一半的投资,另一半的股东是我。”

  “所以它不是我父亲一个人的。”徐小青用漆黑如墨的眸子瞧他,坚定的说。

  吴城树在心里无声叹息,徐小青在经济方面与自己分的太清了,总让他有一种错觉,好像徐小青随时会带着没有亏欠的心态离他而去。

  “对,现在这是你和我共有的。”吴城树把装着俱乐部材料的袋子收回来,看来他还得去改一下股份。徐小青在这件事上的小小抗拒,让吴城树有一点不舒服。

  但他很快平复了心情,因为他要说的不止这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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