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隔岸
夕阳逐渐低垂，天边浮现出绛紫色的云霞，落日余晖下，暮色逐渐晕开。
第七小组成员又往前行进了一阵，前方出现了大片的胡杨树，还有荆棘丛，骆驼刺，那些干瘪的树枝和带着尖刺藤条就像是一只只枯瘦狰狞的鬼手，扭曲错杂地伸向半空。
胡杨林边是一道蜿蜒曲折的沟壑，这里应该是某条河流的河床，河床边上的土地已经近乎龟裂，只有河道中间少数低洼的地方还残留有少量水源，附近遍布着鸟兽的足迹。
陈凯旋示意艾米在河床边停车，一来可以在此处补充一些水源，二来天色较晚，夜间在殁土行动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必须停下来修整过夜。
陈凯旋扫视了一下四周道：“今晚就在这里休息，附近可以找到干净的水源，休息一晚，明早继续出发。”
余烬等人相继下了车，连一直熟睡着的赵诟也破天荒从吉普车里钻了出来，正当余烬要遵循着临时学来的野外训练的理论知识，跑到附近去搜集生营火需要的木材。
赵诟慢悠悠开口：“别跑远了，当心一不留神丢了小命，没人替你收尸。”
余烬已经开始逐渐适应赵诟尖酸刻薄的说话方式，只当是他在好心提醒自己，于是就接着去寻找木材了，没过多久，吉普车旁就堆积了一大堆枯树枝，用来维持今晚的营火已经足够了。
此刻远方的地平线上，橘红色的落日缓缓沉落，夕阳的余晖绚烂燃烧，连带着那片沉沉暮霭都像是绽放在天边的烟火，凄迷明亮。
戈壁上的日落，悲壮而炫丽。
余烬找了块平整的石板安静坐下。
“在辉煌时黯淡，在黯淡时辉煌。”靠在一块风棱石上的陈凯旋一边闭目享受此刻辉光的洗礼，一边低声感叹，“这是日落，也是我们。”
“组长，你说什么？”余烬没有听清陈凯旋说了些什么，于是好奇问了一声。
“没什么。”
一条黄褐色的砂鼠从砂岩的阴影中突然窜出，陈凯旋反应极快地抽出匕首将它钉在了地上，他笑了笑:“今晚可以加餐了。”
太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夜幕拉开，黑暗重新笼罩大地。
但很快，篝火就生了起来，火光驱散了周围的黑暗，清洗好机甲的孙大锤先是从车上拿了几个军用罐头出来开始加热，然后找了一根树枝，将那只去了皮的砂鼠放在火堆上烤着。
余烬则找来水壶烧了一大壶热水。
火星翻滚，壶中的热水翻滚，发出嗡鸣，白色的蒸汽袅袅飘出，揉碎在无边的夜色里。
靠坐着的陈凯旋突然直起身子，神秘一笑，从怀中摸出一小包东西：“给你们尝点新鲜玩意儿，听说这东西旧世界有很多人都爱喝。”
说话间，陈凯旋已经将那一包东西都倒进了壶中。
孙大锤一边转动着砂鼠一边不解问道：“组长，我说你没事吧？那煮完干树叶的水能好喝吗？”
“那不是普通的干树叶。”艾米声音突兀地响起，“那是茶叶，是特殊的灌木或小乔木的叶子，嫩枝没有绒毛。茶叶可作饮品，含有多种有益成分，并有保健功效。”
陈凯旋呵呵笑道：“还是艾米懂得多，不像你个大老粗，没见过世面。”
“谁没见过世面？”孙大锤突然就涨红了脸。
余烬也不太清楚茶叶是什么东西，在物资匮乏的时代，这都是屡见不鲜的事。但加入了茶叶之后的水，果然和普通的开水不一样，空气中已经有淡淡地茶香溢散出来了。
正当大家准备尝尝茶水的味道时。
一直沉默警戒着的赵诟指了指河床对岸，突然发出了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那边靠近过来了。”
余烬吓了一跳，迅速去拔插在小腿处的“沙鹰”，本能地猜想又出现了类似地龙那样的变异生物。
陈凯旋轻轻按住余烬拔枪的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众人放缓了呼吸，仔细观察着对岸的情况。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对岸响起。
一道黑影佝偻着从黑暗里走了出来，接着细微的篝火，余烬等人终于看清楚了她的模样：
这是一个雌性荒野猎人，衣衫褴褛，身上到处都是污渍与伤痕，她的头发油腻腻地，凝成一条条又粗又硬的脏辫。
她的指甲又长又脏，身体弯曲到快要伏在地上，赤着脚踩在尖锐的砂砾上，竟浑然不觉疼痛。在她的脖子上，赫然系着一条麻绳，麻绳的另一端还匿在黑暗里。
紧接着，对岸出现越来越多的荒野猎人，他们无一不是被粗麻绳给拴住了脖子。
这些荒野猎人大概有十四五个，有男有女，都是仍然具备劳动能力的。
而此刻，他们的眼神一片浑浊空洞，丝毫无法从中看到一点色彩。
余烬心里咯噔一下，那些被麻绳牵着的荒野猎人此刻就如同待宰的牲畜，他没来由想起一句话：哀莫大于心死。
直到最后，那些麻绳的另一端终于出现在了余烬等人的视线里：
那个男人骑在一头干瘦的骆驼上，左右腰间各别着一把老旧的左轮手枪，虽然穿着陈旧的棉袄，但这身打扮比那些被牵着的荒野猎人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在他的身后又开出了一辆旧式的三轮摩托，车上坐着两身穿动物毛皮的人，一人负责开车，一人则背着步枪，手里紧握着一条沾满了血污的长鞭。
他们好像也准备在这里过夜，三个人将那些被绑着的荒野猎人赶到了一起，接着便寻找了一处平坦的地方坐着休息。
方才骑着骆驼的那个络腮胡男人叼着一根细枝，朝着余烬这边方向大声喊道：“你们到这边来做什么？”
陈凯旋回应道：“我们是黑岩壁垒的，到这边出任务!”
他们这样的武器和装备，傻子都能看出来他们是壁垒的人，所以根本没有必要隐瞒身份。况且壁垒人的身份，对着样的荒野猎人还是有很大的威慑作用的，无形中也能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原来如此!”那人又隔岸喊话：“你们还有多余的食物吗？我们可以用‘骡子’进行交换!”
“你们有多少‘骡子’？”陈凯旋问到。
对岸的荒野猎人思索了片刻，扯着嗓子答到：“现在有十六头，不过只有两头‘骡子’可以用来交易。”
陈凯旋摆了摆手：“那就不必了!”
隔岸那边哦了一句，之后就再也没有声音了，想来也是识趣地没有继续纠缠，他也不想与壁垒这样的庞然大物发生不愉快。
“他们是什么人？你们认识吗？”余烬眼里闪过一丝不解，他从刚才就一直想问这个问题，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运奴船。”陈凯旋卷着手中的烟卷低声回答。
“‘运奴船’？那是什么？”余烬接着问。
孙大锤接着解释：“运奴船就是殁土上对贩卖奴隶的团队的一种称呼，他们通过俘虏‘骡子’并将他们转卖给壁垒附庸或者一些矿场等势力来获得报酬，对了，‘骡子’就是指那些实力弱小的荒野猎人。”
“贩卖人口？！”余烬哑然。
孙大锤低头拨弄了一下篝火，火星高高扬起，他接着说：“大势力的发展需要更多的劳动力作为保障，运奴船由此应运而生，这在殁土上是十分常见的事。”
“十分常见吗”余烬低语。
孙大锤手里的砂鼠早已被烤得金黄冒油，烤肉的香气简直令人迷醉。
陈凯旋打开一只罐头，嘴角里吐出细密的烟雾，又说起他之前说过的那句话。
“欢迎来到殁土。”
火光摇曳，军用罐头里的汁液在高温加热下渐渐化开，浓烈的食材香味四溢开来，直馋得人口舌生津。
“好了，可以吃了。”
陈凯旋刚说完，孙大锤就迫不及待地开动进食了。
孙大锤的嘴里顿时发出了满足的感叹声，也是，没有什么比在经历过生死搏斗与长途奔波后饱餐一顿更让人感到舒服惬意的事了。
抽完烟后的陈凯旋也开始吃饭，那只砂鼠的味道实在令他回味无穷。
对面的‘运奴船’有些影响到了余烬的食欲，他只是简单吃了半个军用罐头，喝了一杯不知道什么茶叶煮的茶水。
而他也观察到艾米没有吃东西，这个冰山美人从开始到现在就未进滴水，未食一餐，更何况她还高强度地在戈壁滩上开了一个白天的车，现在想来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余烬把头转向对岸，他看到那些‘骡子’们正埋着头围在一起，即使对岸有美食和温暖的火焰他们也无动于衷，他们的眼中已经失去了叫渴望的东西。
余烬不知道他们经历过怎样非人的折磨，那三个负责押运‘骡子’的人明明已经开始休憩，而他们甚至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了。
隔着那道不算宽阔的干涸河床，两边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世界。
在河床的这边，佳肴热茶，人们自由而惬意。而在河床的那边，阴暗冰冷，人是可以拿来随便交易和虐打的筹码。
小小的河床将人分割成两个世界，隔岸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