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白衣

  永盛门上,把守外城墙的几位将士都出神地望着身前这个突然出现的白衣男子,擅自登上城墙乃是死罪,可没有一人敢将手中的长矛对着眼前这人。

  白衣男子脚下的一丈之地内,有如同千尺瀑布急下湍流般的狂风向九天直去,完全模糊了他的身影。

  风中白衣的两片衣角向上飘飘荡荡,两条长袖也没过了双手,摇曳不止。

  男子头顶高竖的发髻被狂风吹乱,一条白色头巾向天穹飞去,三千黑丝一一散开,随风起舞。

  此时站在这有如小山岳高的城墙上,墙下的行人微如芥子,白衣两眼通明,地为黑,天为白,看向人间,天地只有黑白二色。

  找到了。

  白衣缓缓抬头望天,一炷香前还是万里无云的安都城外这会却是一片阴沉,游荡在天空中的乌云似乎已经承受不住越来越重的分量,越压越低。

  只是一瞬,白衣化作一道电光,从城墙上那几位将士的眼中消失,融入了阴云之中。

  下一刻,一道雷霆降在了数十里地之外一处平原,白衣带着脚下的湍风出现在了那道落雷的尾端,雷出人至,人即是雷。

  柯吕、杜猴儿和一个红袍道人回头看着那身白衣,神色呆板,无一人反应过来。

  红袍道人先回了神,一下对着另外两人大喊道:“贫道只能拦住他一阵!你们先跑,前方有我师哥接应。”

  柯吕连连点头道:“多谢火莲居士!”

  两人背过身,朝着南边撒腿跑去。

  白衣仍停在原地,对逃开的两人毫不在意,那红袍道人大步向着白衣走近,出声喊道:“燕子山火莲居士,见过仙师!”

  “你是反贼?”白衣两眼中的蓝光跃出电弧,直视着身前此人,“为何敢自报家门?”

  火莲居士莫名间一阵心悸,往身后倒退了两步,“为国事者岂能称贼?见得仙师如何能不自报家门?”

  “那便是反贼。”

  火莲居士两手负后,暗恰道家手决,五品莲花印,嘴里说道:“仙师未免是固持己见!敢问仙师,可否见过南边流民疾苦?”

  白衣并不回话,火莲居士再问道:“仙师是否觉得贫道之言所说有理?”

  “孤在等你印成。”

  火莲居士又回退了一步,刚好回到了他之前的位置,没想到这样也未能瞒过眼前此人。

  他直接将两手放在身前,做九色莲花印。

  “心为之君火,而曰上昧。”“肾之臣火,而曰中昧。”“膀胱为之民火,而曰下昧。”

  “三炁聚而为火,散而为炁,故曰三昧真火也。”

  白衣脚下,一朵有色无形的莲花慢慢含苞盛开,斑驳绚目的亮点从莲花中无穷生出,随着无尽的湍风直飞往太霄去,好似一道直可证道飞升至天外的彩虹桥。

  红袍道人冷笑一声:“自作死路。”他撤掉手决,莲花上的那些亮点一时间全被点燃,一个个亮点各自变作了一小团焰火。

  莲花中生出的亮点不计其数,星星之火随着那阵阵湍风化作通天火光,点亮了苍穹。

  白衣的身影已经完全埋没在九色火光之中,时间越长,红莲居士心越不安,这道狂风本就是这白衣男子所生,真火已经足足烧了他一刻钟之长,而风力却丝毫不减,难不成这三昧九色莲火对他毫无影响?

  那朵盛开在湍风中的九色莲花已经悉数化作了火光,随着莲花的消散,最后一丝花火也随着狂风飞向了天际。

  白衣那模糊的身影再次在风中出现,红莲居士能看清楚的,只有他那蓝光通明的双目。

  “到此结束了。”

  火莲居士一身红袍燃起烈火,整个人化作一团火焰,向远方遁去。

  白衣脚下那本是一丈之地的风柱瞬间阔开方圆数里,火莲居士的身形在半空中拉出一丝火线,但仍未逃出那须臾间阔开的风柱之内,整个人一下被吹往天外去了。

  风柱缩回至白衣脚下一丈之地,他随着那股湍风慢慢浮到半空,接着又化作一道雷电融入云端之中,劈落在几里地之外。

  方才在听着火莲居士话后,撒腿就跑的柯吕与杜猴儿现在只有柯吕独自奔波在官道上,杜猴儿因为体力不济提前倒了下来,柯吕也没与他讲些别的,只是拔出身后大刀将他刺死,只身逃去。

  两眼一白,柯吕缓缓停下步来,身前突然出现的一个巨坑中,有一道风柱正从坑中心缓缓向他移来。

  柯吕望着那道风柱好似吴牛喘月,刚从背后掏出的大环刀脱落在地,刀锋插入土中,立在他身旁。

  白衣缓缓从坑中走出,两人相视而站,都是丝毫不动。

  “你今天一定会死。”

  柯吕只觉得那人的声音与陪了自己数十年的大环刀无异,本就是杀人的兵器,没有丝毫情感。他双膝直直跪在地上,哭喊道:“仙师!我愿意坦白一切!望仙师留我一命!”每说一句话,便以额头磕地一次。

  “你一定会死。”

  雷霆降下,柯吕之前所在的位置下被劈出一个数丈来宽的深洞,而柯吕仍跪在地上,出现在了那深洞后的一射之地外。

  “松寒,姑且先留他一命,书生答允你,由着律令阁审问过后,此人必定会死。”

  卫玠与乔子晋站在那个深洞前,两人的头巾与衣袂随着那股风柱吹来的细风起伏不定。

  白衣那边再次传来声音。

  “他今天一定会死。”

  卫玠双眉高挑,向身边的乔子晋问道:“他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乔子晋右手变幻出一只玉笙,回道:“不知,看样子似乎是被神意附身,当前应先拦住他,免得他被剥去了意识。”

  卫玠点头说道:“你现在能否同时唤出两凤?”

  “可以试试。”

  “那就召出赤凤与青鸾。”卫玠对着乔子晋把话说完,两手撇在身后,向着白衣那边飞身而去。

  凤求凰,乔子晋奏出笙乐,广袤无垠地天地间浮现出丹红与靛青两色,各自汇聚一气。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两阵穿天的啸声同时响起,一只满身赤炎火海,一只浑身蓝光浮游,两凤羽翼尽展,数百丈的身躯位于乔子晋一左一右。

  卫玠一个前冲的飞身却突然出现在白衣身后,他两手平举,袖口中各自生出一黑一白的光晕,飞旋在白衣脚下的风柱周围,向上盘绕而去。

  风柱忽然向外阔开,却撑不出那黑白二色的光晕之外。

  白衣扬袖,又化作一道雷霆,汇入了云海,紧跟着一道蓝电劈落在乔子晋身前不远的位置,正是那白衣带着湍风出现。

  卫玠在原地笑了一声,果然不行。

  乔子晋瞧着自己身前不远处的白衣心觉不妙,点足腾空,背身向后退去。

  白衣跟着一步踏前,于此同时,一道极细的银线由天地二气汇聚而成,并非从天而落,没有任何征兆,只是见着它就那样出现在眼前。

  银线一瞬而闪,所成之处正是乔子晋后退之地,待到灰烟落下,才见得乔子晋身上被一圈黑白两色的光晕罩住,有惊无险。

  白衣又向前踏出一步,两道声势破天的轰雷如同海流倾下,高屋建瓴,两凤高达百丈的身躯完全被轰雷吞没,砸落在地,仍是余有浩荡天威。

  卫玠出现在乔子晋身边,回头看了眼那两个各有百丈来宽巨坑,转过头对乔子晋说道:“小心那道银线,总摄太阴太阳,乃天地枢机,若无书生阴阳之气相御,会死的。”

  乔子晋颔首应了,再次吹奏玉笙,赤凤与青鸾随即化形而成。

  卫玠抬手取回之前自己所放出的阴阳二气,尽数收入袖中,净袍一振,黑白二色浮现在整件衣袍之上,画太极图。

  他平举着双手,面朝着乔子晋,笑道:“子晋,你看书生我像不像个道士?”

  乔子晋笑回道:“接住了。”

  那只赤凤一声清啸,随后化作焰火,飞旋到卫玠脚下盘成火圈,附着在他双肩上,一袭火凤披风荡漾在其身后。

  还在半空中的青鸾昂首展翼,长啸一声,向四周散成漫天的靛青色霞气,卫玠右手打出响指,那一团霞雾瞬时向中心聚拢,一面玲珑青花边的铜镜徐徐落入卫玠手中。

  太极服,赤凤披,青鸾镜,卫玠站在白衣正对面,开口笑道:“松寒,若是书生下手重了,可别记在心上。”

  白衣右手平举着一块木牌令箭,从太霄中引出一道电光,丝毫无误地劈在了令箭之上,那枚令箭的最上端生出五尺来长的雷霆剑身,下端则是一截一尺长的电光剑柄,令箭变令剑。

  卫玠点头说道:“好手段。”

  白衣右手带剑,从下方往正上挥出,无甚剑气,天地也无异象,卫玠则神色庄重,本是左手拿着的青鸾镜换到了右手。

  来了!

  一道道天雷沿着一条直线接踵而至,每一道天雷的声势皆成倍重于前一道,卫玠瞧着那纷至沓来的阵阵天雷,心中默念有数。

  三十六!

  卫玠抬起手中的青鸾镜正对着天上,镜面向外围微微斜射出一圈靛青色的光环,一道足以摧灭龙首山的雷霆现世,却被青鸾镜射出的光环统统收入其中,不知去了何处。

  “不知这道天雷落在你身上起不起作用?”

  白衣一声冷笑,那一圈靛青色的光环突然出现在他头顶,刚刚消失在光环中的第三十六数天罡雷从光环中倾泻而下,源源不竭。

  这道粗如龙首山的天雷足足倾注了有半个时辰,卫玠将右手中的青鸾镜一转面,白衣头上的光环随即消逝。

  安然无恙,白衣脚下一片土地都没有被弄出个一坑一洼,卫玠低头自顾自地笑了一声,再抬起头时,远处的白衣连同他脚下的风柱都不见了。

  在上面!卫玠心中有感而应,知道白衣在见着他的术法被青鸾镜吞并后,定会近身来战,自己也正等着这个时刻。

  白衣盘坐在阴云中,双手握住律令判官剑的电光剑柄,雷霆剑身朝下,那一股湍风的落在了伸出云层的剑尖上,如同双手持剑在耳边的剑客,正在逆风中前行。

  当如何?出剑而已。

  一剑风行雷,百鬼皆伏神见悲!

  得此大真意,嘘为云雨嘻为雷!

  须臾一瞬,白衣带着律令判官剑出现在了卫玠上空半丈高的位置,剑尖更是刚好触及到了他头顶的发髻。

  为何会这么快?卫玠这一瞬间只有这么一个念头,而判官剑已经是挑开了他发髻上的头巾。

  那黑白二色的头巾一下裹住了判官剑,只有一息的功夫,卫玠立马抬起左右手,分别上下起伏,衣袍上太极图褪去,一黑一白的光晕从衣中振出,附着在了两人身外。

  这时,律令判官剑的剑尖上,可以看见一丝血迹。

  一人盘坐在空中,双手持剑下刺,怒目惊电。一人两腿微屈,双手各自起伏,左下右上。

  皆是微丝不动。

  白衣脑海中一片空灵,而卫玠仍有意识,在心中默念到。

  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

  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

  太极化无极。

  下一刻,白衣一剑风行雷正从云端刺下,卫玠右手抓住赤凤披,向上扬起,如同扇面大开,火从中来,当白衣那一剑刺落在满是火海的披风上时,两人一同消失在原地。

  乔子晋瞧着了整个过程,叹了一句:“希望如此结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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