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授道

  陈松寒没有直接去书院,心里打了个盘算,若是要去那家叫做好运来的赌坊探探虚实,毫无准备便也是不行的。反应太大了,容易引起他人疑心,像个木头一样待着,那什么也查不出来,既然这样,就不妨先去问问这方面的老手。

  来到书院外的那家脚店前,陈松寒一眼就见着王子彧无精打采地坐在店铺里,好像日子已经无甚趣味了。

  那一日陈松寒怂恿王子彧去找姚沁,本是起了好心,却还是办了坏事。

  姚沁见着一身书生打扮的王子彧并没有两人想象中的那般高兴,她当时直接就从几位同行的女子中撒手走开,王子彧一路追了上去,一直走出书令桥那边的十里长道,姚沁反过身来就骂他是照猫画虎,丑人多作怪,让她在朋友前损了面子。

  前两天陈松寒来到这里,王子彧说他与姚沁已经快一个月没说过话了,自己能想的法子都想完了,可姚沁始终却不待见他。

  陈松寒进了店子,在他旁边坐下,想了个法子要逗他笑一笑,便叹道:“一片深情空余恨,立志识尽人间愁。尝得百草苦滋味,唯有相思使泪流。”

  王子彧一手撑着下巴,耷拉着脑袋,也跟着有气无力地念道:“一片深情嫌貌丑,丑人就该养条狗。叫它来时它便来,让它滚开也不走。”

  “好诗!”陈松寒称赞道,“比我那无痛呻吟的句子有意境多了。”

  王子彧也晃了晃脑袋,回道:“不敢当不敢当。”

  “你说什么呢?”

  一个女声在王子彧身后响起,王子彧随口回道:“刚作了首好诗,给你念念,一片深情…”

  坐在他对面的陈松寒在桌下狠踢了他一脚,王子彧一下便停了声,正准备抱怨时突然记起刚才那个声音,“沁儿?”

  回头一看,姚沁果然站在他身后。

  “沁儿,你不生我气了?”王子彧高兴地一下站了起来,自己刚刚作的那首好诗,一下是忘得七七八八。

  姚沁背过身去,双手环胸,哼道:“我要生你的气?我只是气有些人喜欢面子,我与别人说他是个朴实有趣的好人,他却非要借别人的衣服来撑面子,是我眼睛瞎了,是我气我自己!”

  说完姚沁就走进了店子的内屋,王子彧唤了她一声她却没应。

  于是他就打算跟着进去认错,陈松寒一把拉住了他,说道:“这个时候你就应当让别人独自待着,你过去一忙活不是添乱吗?别人如何下台。”

  王子彧又缓缓坐下身,独自琢磨一些,疑问道:“陈公子,你说的到底有没有道理哦?上次就是听你的,害的沁儿一个月没理我,你是不是在给我瞎出主意哦,这些都是不是书上写的哦?”

  陈松寒啧了一声,“这就是你不懂女孩子心思了,都是要面子的,我又不是你,如何不知道?再者,我说的这些书上肯定都写的有,就算我骗你,古人不会骗你吧?”

  王子彧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问道:“陈公子,你要喝个啥?我请你。”

  “不用不用。”陈松寒摆了摆手,“我过来是想问你件事情,你知不知道好运来在哪里?那里又是怎样个情况,你跟我仔细讲讲。”

  王子彧更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道:“我倒是没有听说过还有金滕书院的学子去赌钱的,陈公子,你缺钱用啊,我这有几钱银子你先拿去应急。”

  陈松寒就歪眼盯着他,“你这就是对读书人成见过深了,为何别人做得,读书人偏做不得?又不偷不抢,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王子彧连连应声,等陈松寒说完后回道:“哦哦,陈公子你缺钱用?我这有几钱银子…”

  陈松寒没了奈何,只得说道:“我需要三百两银子,你能借我吗?”

  王子彧笑嘻嘻地起了身,说道:“三百两,就是十个这家店子也不值,好运来在北城边,离着正盛钱庄不远,正盛钱庄就更好找了,那可是官家的铺子,桑羊街连着古春巷两条大道都是他们的,来来回回一共四五十家店面,每家店前都放有两个大红灯笼石墩子,各家的掌柜加起来少说也有七八十人…”

  “停停停。”陈松寒打断他道:“你这个毛病改不了了是吧,我问你好运来的事情。”

  王子彧只是赔笑道:“干我这个行当的都有这个毛病,陈公子你别上心,你上次问我的那个郑男人就是好运来里面的虎头,也就是看场子的,好运来可是个大场子,里面什么骰子、马吊、骨牌、斗鸡、斗龟、斗蟋蟀杂七杂八的都有。”

  “这斗鸡斗蟋蟀我能理解,这斗龟是怎么个玩法?”

  王子彧说道:“就是把两只王八去了壳在放在一个地方,先死的买负。”

  陈松眉脸一皱,问道:“这等恶俗的玩法也能让人接受?我在书上看的历来朝代都兴盛禁赌,为何大盛朝中对此熟视无睹?”

  王子彧摇摇头,很自然地说道:“陈公子,这个世道,为了几个钱,还有什么是人做不出来的?方才你不是还说缺钱要去赌坊里碰下运气吗?”

  陈松寒一下没了音,老半天才支吾道:“我…那不一样,我有事,读书人的事…能一样吗…”

  这话一说出来,陈松寒自己都觉得丢人,王子彧没怎么在意,只是说道:“陈公子,好运来里面鱼龙混杂,不是什么好去处,一夜暴富的不多,一夜上吊的可不少,你若真是有难处,我明日陪着你去一趟,也好劝着你一些。”

  陈松寒点点头,意思这个事就这么定了,姚沁忽然从内屋走了出来,一副哭腔,对王子彧喊道:“你能耐了!说不得了!我怎么样你也不来看看,你记着!”

  一说完姚沁又走了回去,王子彧愣愣地看着陈松寒,陈松寒也傻住了。

  “陈公子!我真是信了你的邪!我还以为你是个花丛中的老手,批手!”

  王子彧赶忙追进了内屋去,陈松寒慢慢悠悠地起了身,没脸在这待下去了。

  回到书院里时日还早,陈松寒便径直去了一层楼,若那个男子不在,是可以在里面看会书的。

  陈松寒轻手轻脚地上了二楼,果真没见着那人的身影,当下迈开步子,走到了圆木柱书架附近,照着之前自己所记着的位置,找到了那本《黄庭外景经》与《清微元降法》。

  拿着那本《清微元降法》翻了半天,陈松寒终于是找着了那男子当时所说的‘五雷朝斗法’。

  ‘总坛立极,宗坛立极,道统心传,清微灵宝及先天,道德混元兼正乙…玄堂启教,传道诸大宗师,流演万法天尊’

  这些玄玄乎乎的文字陈松寒早就没了心情看下去,字的确是认得,可认得又有啥用?仅仅靠这些莫名其妙的文字就能呼风唤雨,敕令列缺,岂不是无稽之谈?

  陈松寒此时倒有些想那个无所不知的男子出现在自己身前。

  “这是清微总师宝诰,是那些已经飞升证得大道的神仙传达下的‘圣意’,清微派乃是上清清微宗的本脉,这《清微元降法》是当时书院一层楼建成时,上清派宗师白云子送给书院山长的。”

  “公子好!”陈松寒强行先出了个声,免得两人聊到最后自己一句话有没说。

  男子随和地笑了笑,说道:“你肯定有些疑惑,就凭借着这些文字,如何能修得雷法?古时那些证了大道的仙人,飞升尸解时则需将一身气运归还给这片天地,灵气随风四散,一直游荡于天地中。”

  “这些宝诰便是由那些飞升证道的道教祖师所撰写,诚心持诵宝诰便可汇聚那些祖师尸解后四散的灵气,以此来施行那些宗门道法。”

  陈松寒心想,自己非那些道宗门下弟子,如何能凭借持诵宝诰,汇聚古时仙人尸解的灵气?便问道:“小子无门无派…”

  “我明白。”男子打断他道,“你担心自己无法受到那些仙师灵气的青睐,实际上这些灵气本就是天地中的一部分,那些仙师尸解后已将灵气归还给了天地,到此时,已经并无什么门派之别,而且你手中又有清微派雷法的修炼法门,又如何做不到以此施法?”

  陈松寒只觉得这人怎么说怎么有理,但心中仍是有些迷惑之处,也不知如何说出口。

  “上次与你讲过,若是修行五雷朝斗法,大约就是诵咒、歩罡、礼拜、宝诰、存想几途,诵咒宝诰需会其意,歩罡礼拜的详细做法在这书上都有记载,唯一要与你讲讲的便是存想一道。”

  “存想也叫做存思,存神,即心中默想诸神,瞑思其形,有人云‘所思存念作,乃有数千法,含景藏行,守形无生,九变十二化、二十四生,思见身中诸神,而内视令见之法’,你能明白其中含义吗?”

  男子说到这里停下来看着他,陈松寒左手拿着张纸,右手拿这笔,正做着功课,听到男子叫他,抬起头来,茫然地摇了摇。

  男子笑到道:“那也无妨,你先记下来,本人再与你讲讲,传说古时有位葛仙公,他在山中精思存想百余年,一日感天上真人下降,授予仙公经法至道,开阐仙公济度幽冥之心。所以后人常以人自身为小天地,体内诸神与大天地中的神相统一,存想法术即可召出体内诸神,派往大天地中执事,就与你身中内天罡感应九天之上的外天罡是一个道理。”

  陈松寒停了笔又抬起头看着他,这你也知道?

  “上清宗师白云子曾说过‘存,谓存我之神;想,谓想我之身’,也便是‘天地立身以靖,守以神,兴以道’,也便是道教的‘守一而存真,存真乃通神’,也便是…”

  “公子…”陈松寒一下出声打断他道,“我记不过来了…你能不能简略一下…”

  男子颔首道:“那本人便直接与你讲讲几种存想的法门。”

  陈松寒赶紧又说道:“一种就行了,小子只带了一张纸,写不下了…”

  男子将头微微前伸,看见陈松寒手中的那张宣纸果真已经没有多少空白处,便笑道:“也可,上清派的存想之法多达数十种,如存思日月法,七童卧斗法,存三部八景二十四神法等,按理说存五方气五神法最适合你修炼这‘五雷朝斗法’,但据本人所知,今世尚无一人以这存五神法练成过五雷朝斗法,所以本人与你讲一道黄帝内视法。”

  “黄帝?”陈松寒疑问道,“是上古时那位轩辕黄帝吗?”

  “正是,相传在九州中,仍有上古五帝留下的五座帝城,位于五座大洞天之中,若今生有幸,本人定要去见识下那位‘报与桃花一处开’的青帝。”

  这人说的话很少有陈松寒直接听得懂得,不过却是越听越是好奇,又向他问道:“上古五帝指的是不是黄帝、青帝、炎帝、白帝与玄帝?这些传说已经流传上万年了吧,莫非这些人还存于世中?”

  “当然不是,上古的那些先人早已证道离世,不过仍有后裔生在俗世中,背负着五帝之称,这些人倒也不是什么帝王,只是后人追尊为帝罢了,说偏题了,我还是与你讲讲关于存想的黄帝内视法。”

  “上古黄帝历来被世人称作道教的先祖,这黄帝内视法主要借助存想自身五脏,运转意念,调动内在的气血运行。”

  “第一步便是以黄庭气息感受自身的肝、心、脾、肺、肾,冥思默想,脑中想象这五脏好似悬挂的钟磬一样。”

  “存想之法为五行相生,即按照由肝到心、心到脾、脾到肺、肺到肾的顺序,周而复始。”

  “五脏出光,肝为青、心为红、脾为黄、肺为白、肾为黑、五色分明,各自溢彩,即大成。”

  男子说到这里停下来看着陈松寒,说道:“说到法门便就是如此,不过你要明白纸上谈兵终觉易,万事皆为开头难。”

  陈松寒点点头,对此人无所不知的印象又加深了几分,既然这样,那自己不妨再问问他一件事情,“公子,小子还有一事请教,不知道公子对赌术有没有研究,有没有什么速成赌神的办法?”

  男子一惊,斜着脑袋看着陈松寒,过了一小会才说道:“赌博素来皆为读书人所耻之事,我瞧你面相也不是为了钱财去的,应该是与什么事情有关吧?”

  陈松寒头一回知道原来面相也能看出这么多门道来,当下回道:“正是。”

  男子在楼中走了两步,忽然站定侧身对陈松寒说道:“读书本人还会一点,赌术我是没有研究的,不过依本人来看,其中的门道也可用兵法制敌,若是懵懂无知者,还是建议以奇招取胜,如树上开花,赌大赚大;欲情故纵,赌运亨通;小牌在手,无中生有;牌小我装,暗度陈仓…”

  “公子!”陈松寒赶紧打断他道:“今日有幸听得公子许多金玉良言,但小子有事着急,离去之前还往公子赐教姓名。”

  男子转过身对着他,倒也不似卫玠那般仙气丛生,但两道长眉却如同横刀一般,英气使然,他微微笑道:“我的名字自己倒是不太喜欢的,不过同窗有送给本人一个外号,叫做‘小玄微子’,倒是不错。”

  书院四贤,陈松寒了然,恭恭敬敬地向他拱手行了一礼,从一层楼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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