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好运来

  次日,陈松寒直到午时才出了书院,他昨晚独自想了一会,那些大清早上就去赌钱的肯定都是疯子,魔怔了,还是要稍微避开这些人,免得为自己徒添麻烦。

  走在出院的路上陈松寒又见着了阮康,就是之前说话呛的宋俊瞠目结舌那人。

  此时他又来到了西院这边的红花亭附近,没有再躺在地上,而是跑到了一棵已经白花盛世的香樟树上,面朝青天,练起了只靠着一根树枝,就能躺在上面打瞌睡的功夫。

  中书省右仆射唐宗的儿子唐斌也带着一档子人来到了这个地方,在那香樟树不远处的红花亭外有几张石桌,一群人就在那里落座下来,陈松寒之前见过的那位关老二手里提着十几副画卷,他将那些画卷张开,一幅幅地铺在石桌面上。

  唐斌面前的那副画上所绘的是一位女子,女子右手拿着一根梅树的枯枝,左手穿针引线,正在为那根梅枝添上一朵朵雪白的梅花瓣。

  他抬起右手,在画卷上摸来摸去,含笑道:“这女子是谁?这模样真的是让人心痒不止。”

  关老二就站在唐斌一边,旁边有空位他也未落座,只是躬着身陪笑道:“唐生,这画名为《俏九娘》,就是画这画那小子唐隐的夫人,好像也叫什么九娘来着。听说在秦姑娘之前,那九娘可是醉天仙的头牌,遇见了唐隐那穷小子后不知道着了什么魔,与张妈大闹了一顿,接着就给人打出了醉天仙,跟了唐隐。唐隐那人自负有些狗屁才气,天天就只在家中作诗作画,经常十天半个月卖不出一幅字画。九娘就只得做些针黹活,天天在外满抛头露面,补贴家用,这朵俊花可真是插歪了。”

  唐斌两手拿起那副画两端的画轴,不停打量着画上那女子,啧啧叹道:“你撇下一点风情,我拾起万种思量,哎,关老二,这画你买来多少钱。”

  关亚脸上有些尴尬,磨蹭半天后还是说道:“唐生,那唐隐卖画向来只卖九十九文钱,不是我贪便宜,这幅画实在是不错。”

  唐斌一下斜眼望着他,嗤笑道:“本少给你一千两银子,你给本少买了副一百文钱的画,关老二,你算盘打得好啊。”

  关亚连忙从另一人手中夺过另一幅画,两手拉开画轴,对唐斌说道:“唐生,我可不敢做这些事情,这副明林良青鸾图可是我花了三千两从正盛钱庄的大老板那里买来的,唐生你瞧瞧。”

  唐斌没正眼看那副画,仍是盯着桌上的那副《俏九娘》,笑道:“明林良的青鸾图你花三千两就买到了?你没对乔大老板用强的吧。”

  关亚笑着脸,连连答道:“略施手段,略施手段。”

  “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中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

  众人寻声望去,说话之人正是躺在香樟树横枝上的阮康,他以后背对着那些赏画之人,念出了刚才那几句诗来。

  关亚乃安都府军骠骑府宁远将军关山关之子,也不是一昧吃喝玩乐的酒囊饭袋,那里听不出阮康句子里的意思,他对着香樟树那边怒喊道:“阮康,你有本事转过身来!”

  阮康躺在树枝上一动不动,仍是以后背对着众人,他回道:“你们这些人用屁股对着我,还要我用脸看着你们屁股,这也太不讲理了吧,大不善哦。”

  关亚怒不可遏,正想冲过去将他从树上给扔下来,唐斌一横手将他拦了下来,小声道:“别理他,欧阳瑾、柳若虚、王晦之几位副山长都挺赏识他的,在这书院里不能动他。”

  听得唐斌这话,关亚只得在原地站定,两眼恶狠狠地盯着香樟树上,尽管阮康都没看着他们。

  “关亚三尸神暴跳,唐斌七窍内生烟。眼前有人打不得,好个阮康树中仙!”

  关亚在原地咬牙切齿,一时也顾不得什么副山主了,当下就要冲过去好好收拾他一顿。

  唐斌立马起身拉住了他,“关老二!我们走,你何必跟一个疯子较劲。”

  一行人收起画卷,就这样离开了红花亭,陈松寒一直坐在红花亭另一侧瞧着热闹,心中只是好笑。

  等到众人离开后陈松寒才起身往北院走去,途中经过那香樟树时也不敢睁眼瞧着那树上的阮康,深怕自己也被此人刁难几句。

  低头就这么走了一阵,忽然就好像撞在了什么东西上,倒也不痛,陈松寒抬起头,发觉刚刚还躺在树上自在逍遥的阮康,就笑着站在自己身前。

  陈松寒低下头,心中默念没看见没看见,想以此绕过身前这人。

  走了两步,好像又撞着了什么东西,抬头一看,还是阮康。

  “阮生,我就是个路人…”

  阮康开口笑道:“大善大善,公子,小阮拦住你是有事相求。”

  陈松寒浑身僵硬,还是硬生生点了两下头,“阮生你说,你叫我小陈就是。”

  “嗯。”阮康应了一声,“小陈,小阮我与刚刚那些饭袋子所说的唐隐算的上是朋友,麻烦你有空时与北城边葫芦巷子卖画的唐隐知会一声,让他近日躲着那些人。”

  陈松寒有些茫然,他既不认得那唐隐是谁,也不知道葫芦巷子在哪里。

  阮康一副笑脸让人觉得有些渗人,“小陈你去到北城边城隍庙不远的地方与人打听一下,便知那唐隐是谁。”

  陈松寒点点头,阮康又重新回到香樟树上去了,陈松寒在原地思索了一阵,我为什么要答应他?

  没想通,那就不想了,随即从北门边走出了书院。

  北院外的中盛道向右连通永盛道,此时大道上全是车舆快马,纷纷朝着永盛道那边赶去。

  陈松寒在书院门外侧着头往右看,也见不着什么稀奇,一人一拍他肩膀,回过头去,原来是王子彧来了。

  他今日梳了发髻,还穿了身白袍子,虽然袍子上有几处花补丁,却也无伤大雅。

  陈松寒问道:“你一直在这边等我啊?我让你带的红布拿了没。”

  王子彧从怀中拿出一条红布,有些埋怨道:“带了,今早我听了卯时的鼓声就出门了,开始在店子里等你,过了几个时辰也没见着你人影,这不就来门口蹲你了。”

  陈松寒接过红布,赔笑道:“今日这路上怎么这么多车马?往日倒是没有见过的。”

  两人同朝着永盛道那边望去,王子彧则为陈松寒讲道:“陈公子,这就是你在安都城里待的日子短了,城外南边的月牙儿官渡每隔六个月,就会有从兖北州那边来的大批商船靠岸,一下码头就开始有人抢货,都是稳赚不赔的生意,那些大商贾如何会放过这个挣钱的着落。”

  那赶着出城的马车不计其数,陈松寒疑惑道:“那些商船载的都是些什么货,这么抢手?”

  王子彧跟着笑了一声,“人。”

  “人?”陈松寒更是不解,“什么人?”

  “就是一些十一二年的女孩儿了,兖北州那边多是些荒山野岭,好多户养不起孩子的人家便交给那些商贾卖了,姿色好一点的女孩儿卖给那些大户人家做丫鬟,也就是十来两银子。”

  陈松寒便没再向王子彧问些什么,两人同路往北城边走去。

  约莫是走了一个时辰,过了北城里的城隍庙后,终于是见着了之前王子彧所说的那家家店前皆是大红灯笼石墩子的地方,王子彧说道:“陈公子,这里便就是古春巷了,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陈松寒左右两边都瞧了个够,这正盛钱庄排场是够大了,但也无甚稀奇之处,他向着王子彧问道:“你知不知道一个叫唐隐的人?据说是在城北的葫芦巷子里卖字画的。”

  王子彧左半边脸皱着,想了一阵也没个头绪,“这北城边上我来的少,倒是不知道这葫芦巷子是在什么地头,找人问问便好了。”

  他带着陈松寒走到正盛钱庄的右边,有一人囚首跣足,穿着一身黢黑的烂衣,就卧在一个石狮子边上,完全是流浪汉的作风。

  王子彧走到他身前,躬着身子说道:“老兄!醒醒!兄弟向你打听一个去处。”

  那人缓缓转过一张花脸看着王子彧,随后他指了指自己耳朵,又阿巴阿巴的叫了几声,王子彧明了,向他比划了几个手势,那人也坐起了身,向他打了几个手势。

  王子彧转过来对陈松寒笑道:“这位老兄耳朵听不见,嘴巴出不了声,他知道葫芦巷子在哪里,不过得先要个彩头,讨口饭吃。”

  陈松寒从左边袖子里拿出几个铜板,蹲下身给那人递去,花脸男子却只是笑,没接过手。

  王子彧一下有些不满,“老兄,这几个钱已经不少了哦,就找你寻个路,你别脸比勾子厚哦!”

  原来是嫌少了,陈松寒这才反应过来,又拿出了几个铜板,正好添做十个,递给那流浪汉。

  花脸汉子一手接过,将铜钱摊在左手上,一枚枚地数了起来,脸色的如同刚娶了小媳妇儿一般高兴。

  王子彧对这人没了好态度,当着他的面一阵比划,意思让他赶紧指路。

  流浪汉抬手往北边一指,“过了古春巷,走桑羊街对面那条小道,出了小道后往右走,有一个后面宽前面窄的胡同,就是葫芦巷子。”

  陈松寒点点头,算是记住了路,王子彧一下朝着他骂道:“你娘的,你不是个哑巴吗?还跟我在那比划好一阵,娘的。”

  那流浪汉又在石狮子旁卧了回去,笑说道:“刚才是不会说话,这有了钱,不就会说话了嘛。”

  陈松寒总感觉碰见那个阮康后自己脑子就慢了半拍,连眼前这个哑巴说话了都没注意到,王子彧还欲跟流浪汉纠缠一二,而那花脸男子又躺回了地上,闭眼打起了瞌睡,陈松寒也就拉着王子彧往北边去了。

  王子彧走在前面,很快带着陈松寒来到了那家叫做好运来的赌坊。

  两人站在赌坊外不远的位置,陈松寒瞧了眼那边的景象,向着王子彧问道:“你确定你带我来的是赌坊,不是青楼?你小子不是想借着我假公济私吧。”

  在那块好运来的匾额上的二楼开了几张大窗,几个服色各异的女子正在那边花枝乱颤,与下面的路人插科打诨,不时间还问问楼下的那些抬头憨望着的男子,敢不敢来摸摸她的大腿。

  王子彧无奈道:“陈公子,这上面‘好运来’三个字做不了假吧,这可是你让我带你来的,回头沁儿要是知道了,你得像个男人一样,承担起责任哦。”

  陈松寒一瞅他那个样子便觉得好笑,好像自己对他做了什么似得。不过自己来找柯宫踪迹是正事,于是自己带了个头,走进了那好运来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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