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意外

  在安都城里又待过了一个月,城内城外也无甚大事发生。

  盛王杨照亲帅征南的府军传来战事紧张的消息,扬南州那边,以王仕为头的一帮叛贼似乎有人在幕后暗中扶持,一时间难以传来捷报。

  而在城内,最大的动静应该是醉天仙主办的端午诗赋大会,最终是由得金滕书院的宋俊,以一篇词赋《五月五》夺下了魁首。

  这一个月陈松寒独自在城里转悠了好多地方,在南城边的最大的鸟市入口前,有一处黄色琉璃瓦与汉白玉雕版的五门牌坊,牌坊最上端的龙凤牌中写着‘灵谷’,龙凤牌下面的汉白玉雕版则是刻上了‘百鸟朝凤’四字,进进出出的皆是成群的膏粱公子或衣着华贵的富家老翁。

  沿着牌坊后的一条长道便是‘灵谷’,里面上百家的买卖铺子都是平层,家家店前都有两根从房梁上多出来的长杆,上面全都高挂着鸟笼,走在大道中,算的上是时时闻鸟语,处处是人声。

  这个去处是乔子晋说给陈松寒的,让他务必来瞧一瞧,搞不好会有什么意外收获。

  前几日陈松寒走在‘灵谷’中,处处收获着聒噪的人音鸟声,一条七里长的大道,他没能坚持着走到底,便向着来时路归去。

  在回去的路上倒是碰见了一桩闲事,一家也是买卖花鸟的铺子,名字特有意思,叫做‘琼灵笼’。

  那时店子外的两侧分开站着十几个仆从,服色不一,应当是屋内那两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各自所带着的下人。

  店家的掌柜是位女子,陈松寒没能看清楚,只从那两位公子哥并肩而站的缝隙中,见着那位女店家穿的应当是一身紫色的纱裙,而那两位公子哥当时正一人一句着相互出价,为的是横梁上一只也是浑身深紫,尖嘴长尾的小鸟。

  那只紫鸟一直高抬着头,始终朝着那个紫衣女子的方向,不偏一丝一毫。

  屋里两人最后叫价道五千两,直到站在右侧的那位公子爷跟着说出一声黄金后,才算落了音。

  陈松寒浑身打了个哆嗦,看不起,正准备离去之时,那只紫鸟从屋内横梁飞出,落脚在他的右肩上。

  他停下步,呆呆地看着肩上那只紫鸟,而那只紫鸟一直高昂的头颅此时却低了下来。

  琼灵笼中的紫衣女子缓步走出店内,一直笑盈盈地看着陈松寒肩上的小鸟,来到他身前时先向着他施了万福,“这位官人,小女子名叫紫衣…”

  紫衣女子出神般地盯着陈松寒,说到这里便停住了。

  那女子是很好看,若是换了往常,陈松寒肯定是会低着头,不好意思再看下去了。

  可他此时见着眼前这个女子,总觉得十分面熟,好像若是换了三百年前,两人可能是一家人。

  陈松寒先出声道:“姑娘你…”

  紫衣女子好似大悟一般,一下回过神来,又向着陈松寒施了一福,低头小声说道:“公子叫我阿香便是…”

  两人无话,陈松寒无意瞅见了琼灵笼店里那两人如虎似狼的神色,立马挥走了肩上那只紫鸟,也没与那紫衣女子道别,便离开灵谷。

  当初才来到安都城,王淮明与他所点明的那些去处陈松寒只有一处没有去过了,而此时他正在那座名叫白溪的尼姑庵中上香,礼毕后庵里的女主持上去问他是不是来替夫人求子的,陈松寒咧着嘴假笑两声,跟着跑出了白溪庵。

  白溪庵在东城边,陈松寒出了庙门没多远,就见着了脸上带着纱巾,个头要高出路上行人一截的卫玠,正向他走来。

  没等他走近,陈松寒便先开口打趣他道:“玄生,去白溪庵求子去哇?”

  卫玠脸上面纱往上动了一些,笑道:“书生是来找你的,在这里等你很久了,你去白溪庵里做些什么?”

  “我,那个…就是没事,就,就来这里找女主持帮…帮淮明算算姻缘!我常听人说白溪庵中的静溪师太帮人算卦很灵的!”

  卫玠点点头,问道:“算的怎样?”

  “静溪师太说快了,可能就这两天。”

  两人同走在回去书院的路上,陈松寒刚听着卫玠说是来找自己的,但一路上他却始终都没说话,也不知为何。

  从东盛道一直走到永盛道,卫玠这时才开了口,“松寒,那静溪师太还帮人算姻缘吗?她一个出家人帮别人算什么姻缘?你还说她会算卦?哪有出家人给人算卦的?这不是破了戒律吗?书生这一路上都没想明白。”

  陈松寒一时抖了抖袖子,又在自己怀中摸上摸下,“糟糕!玄生,好像我去书楼的行令掉在白溪庵了,我先回去找一下,等会回书院来找你。”

  一说完他就动身往回走,卫玠在原地对他说道:“松寒,刚才在那边书生给你捡着了。”

  陈松寒缓缓回过身,果真见着自己悄悄藏在腰带中的行令,此时正被卫玠拿在手上。

  卫玠走近他身边,笑道:“方才书生与你开玩笑的,不用当真,我们去一趟安王府,有重要的事要与你讲。”

  安王府在北城,朝中亲王要臣的府邸也大多都在北城。

  盛国国君杨明真两日一朝,大臣们需得在寅时前就候在午门外,若是离得远的,可能半夜刚三更就得从家中起身。

  宗正寺少卿岑令,一个身子较弱的花甲老人,家在南城。

  到了他这个年纪,一天忙完后便已是疲惫不堪,少有精神,常常是回到家中是刚吃过饭,就得启程去往皇城里候朝,只得等到日出而息。

  有一次他与人埋怨此事时念叨了两句,还作了首口水诗,便是‘一日当醒一日醉,半似神仙半似鬼’,这话却不知怎么被律令阁中的人听了去,直接就传到了皇帝的耳边。

  第二天上朝时,皇帝杨明真随口就说道了此事,当时吓得岑令是魂飞魄散,趴着身子就不敢再起来。

  杨明真也没怨他,知他为官清廉,而安都北城中寸土寸金,就他一年那几百石,几十两的俸禄,恐怕也只能在那边买上一间茅厕。

  两人不多时来到安王府外,陈松寒之前在北城闲逛时来过此处,这王府自然比那些诗礼簪缨之族的府邸要气派很多,仅仅是那正门门楣上十来丈长的的镂空龙纹,就能让路人感慨万千。

  跟着卫玠在王府中曲折辗转的游廊上走了很久,陈松寒总觉得此处如同迷宫一般,来来回回都好像都是在原地转悠,在走过了漫长的三刻钟后,两人进了一处门匾为‘烟云供养’的院子。

  杨秀一直站在院子里的正屋前,与两人中间隔着好几座假山绿树,在见着两人进来后也迈步向他们走去,笑道:“小王在此处等候多时了,不知二位做什么去了?”

  卫玠回道:“给王淮明算姻缘去了。”

  杨秀一下是被整的糊里糊涂,陈松寒脸上的笑容十分僵硬。

  进了正屋后,陈松寒发现龙御骑的首冲将军罗义君也站在此处,“陈公子,久违了。”

  陈松寒见他神色昏沉,也只是与他招呼了一声,杨秀进屋给几人安排了座位,唯独未理会罗义君,他一直就站在门框处的位置。

  杨秀先向着陈松寒问道:“陈公子,你能不能想到今日小王唤你来所为何事?”

  既然罗义君也在此处,那么定然与和日山庄一家子的事情有关,他答道:“回安王,莫非是为了礼部柯侍郎家中匿反的事情?”

  “正是。”杨秀点头回到,“罗义君,你同陈公子讲讲,他从山庄离开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罗义君慢慢向陈松寒道出了和日山庄后续的事情,陈松寒听的横眉高竖,藏在袖子里的右手捏成拳头,不住地颤抖。

  那日陈松寒在丰南县里,拜托早点铺子的老板去给罗义君去传消息,消息是无误地传到了,可等到罗义君去到猎人罗七山中的蓬屋时,却发现他被人绑在床上,已经是被人用开过刃的利物给杀死了。

  罗义君匆忙赶回和日山庄,老远就看见庄外的仪门前有七八人倒在地上,血流一片,再去往庄子里,发现柯志松也已经背身倒在了大厅的血泊之中。

  山庄还活下来的罗管家与好些下人都见着了情况,被吓得是六神无主。

  当时柯吕本是和柯志松一同进了大厅,不久后大厅里传来嘈杂声,浑身是血的柯吕提着一把大刀从屋里夺路而出,见人杀人,独自奔出了山庄,不知道往哪里逃去了。

  若是当时直接将知道的事情知会给罗将军,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陈松寒如此心想到。

  杨秀等到罗义君说完后缓缓开口:“陈公子,你能明白之前为何我们未将此事告知与你吗?”

  陈松寒心中愤恨与自责情绪交加,正欲开口回话时没发觉牙齿咬的太死,磨出了轻微的嘶声,“是我让人通知罗将军去丰南县那边找罗七的,而柯吕也是那个时候杀了老侍郎逃走的,这个时间太巧了,单凭我口中言论,难逃其咎。”

  杨秀点点头,默认了他的说法,陈松寒站起了身,眼中有光,他向着罗义君说道:“罗将军,这其中由来并不是小子一两句话能够撇清的,可小子还是想问一句,在和湖山为他双亲搭蓬守孝的柯郯是否有事?”

  罗义君一直站在门框边上,纹丝未动,不同于当初在和日山庄外,与陈松寒相见时那般的神采焕发,此时的他面黄枯干,倒有几分像一个病痨鬼。

  “柯郯仍在和湖山上,没有出事,现在此事已移交给律令阁查办,末将不清楚现在的情况。”

  陈松寒心里长呼一口气,坐在主位右侧的杨秀将手中玩耍的折扇放在条案上,说道:“陈公子,坐下说话。”

  陈松寒摇了摇头,“罗将军未入座,小子不敢坐。”

  杨秀抿着嘴,略微思索后说道:“那好,罗义君,你坐在门槛上。”

  对杨秀的话罗义君视若军令,直接蹲下身坐在了门槛之上。

  陈松寒也不敢多言,这些便是别人自家的事情,为人强出头,于添乱无异。

  他坐下后杨秀又站起了身,在屋内没有定向的踏着步,边走边说道:“陈公子,罗义君他是我军将士,做事不利自然有罚,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也不必为他好言,若是他人皆以这样那样为做事失利的借口,小王如何引领龙军?”

  陈松寒没有接话,杨秀在原地停步,想起一件事来,又笑道:“小王疏忽了,陈公子来安都不久,可能不知道何为龙军,由小王引领的龙御军、龙剑军、御剑龙军的十万皇城禁军便叫做龙军,有皇宫,安都的警备之责。这次父皇批许了柯志松回乡省亲,小王让龙御骑负责此事,没想到却出了这等乱子,现在彻查柯志松一家谋反之事已经交办给律令阁,小王脸上也不好过。”

  罗义君站起身,埋头拱手道:“安王爷,末将办事不利,理应受军令处置,不过恳请安王爷先许末将辞官解甲,我定会在律令阁之前查清此事,到时候再来向安王爷引咎请罪!”

  他说到此处便单膝跪下,杨秀背过身去,没对着他,“你这不过是一时意气之话,我又为何信得你就能查破此事?你坐下。”

  陈松寒见着罗义君脸上那副失落的神色心里也很是过意不去,便向着杨秀出声说道:“安王爷,有什么是小子可以帮上忙的吗?我愿意协助罗将军查清此事,自证清白!”

  杨秀回归到主位上,开口说道:“陈公子,今日叫你来不是问罪于你,小王早就让人查过这件事情,也从王生那里问过情况,此事与你毫无瓜葛,就算当时罗义君在日和山庄内,也不能保定柯志松就不会出事,你也无需自责。”

  话虽如此,但陈松寒也明白杨秀今日让卫玠叫自己来到此处,定然也还有事相言,问道:“不知安王爷今日唤我来所为何事?”

  杨秀笑了笑,“与陈公子说话就是方便,虽然柯侍郎这件案子已经交给了律令阁,但之前罗义君还是查到了些事情,陈公子是否认识和日山庄的柯宫?也就是柯吕的独子。”

  一月余前,陈松寒就是因为见到了柯宫才闯入龙帮,此时听着杨秀说起此事,连忙问道:“小子知道,之前我还在安都城中见过此人的踪迹,就是因为此事,小子之前才去了龙帮,亏得安王爷当时相救,莫非现在又有了柯宫的消息?”

  杨秀回道:“正是,根据小王在城中的伏线,此人几次出没于北城的一家赌坊,只是当时不知其是谁,便未引起注意。”

  “有什么是小子帮的上忙的?”

  杨秀站起身,走到陈松寒身前,声音放低了许多,“此事目前已移交给律令阁查办,律令阁是由小王的三皇兄杨渊执令,小王麾下的龙军自然不好插手。”

  陈松寒随即了然,站起身来回道:“安王放心,小子自当竭尽全力。”

  杨秀笑了两声,邀他留下用饭,陈松寒没有心情,也就婉拒离去,出了王府。

  独自在路上走了好一些,本来还在王府的卫玠跟了上来,他带着面纱,也见不得脸色,不过语气却有些低沉,“松寒,不是书生和安王故意拖你下水,你见过柯宫,这才觉得此事由你来处理最为合适,书生会与你同去,你不必担心有什么意外发生。”

  陈松寒轻笑两声,低着头没让卫玠看见,脑海中又想起老侍郎的模样与柯郯的哭声,“玄生,此事我定当全力以赴,你不用跟着我,再者若是你与我同去,无论拿不拿下面罩,当相当于在脸上写着‘看我’二字。”

  卫玠哈哈大笑道:“没想到书生倒有了这般能耐,不过这倒是书生不想要的。松寒,方才听你言语,你似乎对那个柯郯比较上心,若是你与他交好,也不用太过愤恨,这件事也不用过于着急,要知道天网恢恢。”

  “天日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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