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城中事

  陈松寒就这样在金滕书院住了下来,乔子晋帮着他在书院里登记上册,一并连户籍与文牒也给他弄到了手。

  那本黄纸硬皮文牒一拉开,里面不过是几张薄纸相折,首页上简简单单写着几行字:

  陈松寒

  大盛天环山仙氏

  记大盛仙簿十一册

  无属

  大盛弘兴一百二十一年,春吉日

  文牒首页最下方盖着户部的印章,陈松寒不免得一笑,自己又算的上什么仙氏?乔子晋告诉他,大盛素来对仙家门派敬重,若是盛国辖地内有元虚境以上的虚士,都可去安都城朝中的户部领这样一张文牒,当然这张文牒也自然有它的好处。

  游历在盛国中,若是手上缺了钱花,拿着这张文牒,去当地的府兵军府取个上百两银子都是没问题的。

  大盛仙簿自弘兴立年就开始登记,也不过记录到十一册,一册只登记百人,也就是说这一百二十一年间,被称为虚士,也就是元虚境以上的修者不过才一千来人,如今的大盛幅员辽阔,辖境的子民约莫在五千万左右。

  当然,也有不少对此并不上心的虚士,并未登记。

  这本文牒最让陈松寒觉得贴切便是这‘无属’二字了,应该是说自己就只是孑然一人吧。

  在书院里待了快两个月,陈松寒很少去找过卫玠与乔子晋,一来是想着别人也有事做,总去打扰别人也不好,二来这两人每次邀他,不是要去什么安王府,便是要进皇宫。

  陈松寒自从来了书院,就得了一种见了不认识的人对他问好就会有些尴尬的病,所以总是婉拒卫玠与乔子晋的邀游,独自在书院或城里浪荡。

  这一天陈松寒起了个早,外面天蒙蒙亮,钟鼓楼那边也刚传来卯时的鼓声。

  今天是打算去北城里的城隍庙逛逛,那里素来香火旺盛,若是去的早一点,指不定能烧着头香。

  陈松寒静悄悄地从南院中出来,天地间一片阴暗,而此时却已有不少人早起读书了。

  要去往北城,自然是从北院出门为最佳,陈松寒先是走出南院,来到书院正中,抬眼便能看到十几丈外的大成殿。

  大成殿是供奉大成至圣之殿,乔子晋带着他来过一次,陈松寒当时就注意到了那殿上屋脊处一个龙尾鱼身的雕饰,在那雕饰之上,还插着一把剑。

  乔子晋告诉他那个龙尾鱼身的兽名叫螭吻,传说龙生九子,而螭吻正是第九子。

  书院是易着火地方,而螭吻是灭火的神兽,所以将其安排在屋脊上,有避火的寓意。

  但螭吻又被人称作吞脊兽,好吃屋脊,为了将其困住,便在他背后插了一把宝剑。

  陈松寒当时只是心道神奇,明明是一个木头雕成的死物,还要将他用剑给困住,这书院的大米看来不少。

  此时走到这里,陈松寒又瞧见了那个人,也不知道他是谁,只不过自己每次早起出院时,都能见着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大成殿前不远处的香炉前,即使刮风下雨,他仍是屹立在此。

  他对这人倒是有些好奇,不过最近得了病,也就没有上前询问,从北院一路走出了书院。

  此时大道上还没见着多少行人,只是赶来卖菜的人家与卖早点的商铺才刚刚摆了摊子,一路走的顺畅无阻,不过多时便来到了城隍庙外。

  庙外的入口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前面那几道人流直直通外银河,等着烧香的人竟然还比排队等待入城的人还多。

  陈松寒有些疑惑,这城隍老爷有这么灵?难倒向他许愿富贵,他当着你的面就把钱给扔出来了?他从人群中挤出,看到一个挽着竹篮的妇人朝这边而来,上前问道:“夫人劳驾,小子有一事相问,为何此处城隍庙来者如此之多?小子本也想进去拜炷香,人往前走了一会,结果发现自己竟然被挤出来了。”

  那妇人笑道:“看来公子不知道,昨日盛王爷率一百多处军府府兵,往南边平乱去了,这赶早来求香的,都是来许愿家里男子平安的。”

  陈松寒微微点头,原来比富贵更重要的,是平安,他对着妇人说道:“夫人家中有人出军?”

  妇人摇摇头道:“我相公几年前因为摔坏了腿,从军中退了出来,他听说这次盛王爷亲自带兵出征,让奴家来烧两炷香,一是愿王爷出军大获全胜,二是愿袍泽人人安康。”

  陈松寒与妇人拜了别,往回走去,自己也不留在这里占别人位置了。

  天色微亮,陈松寒没有直接回书院去,他进藏经楼的牌子还没办下来,书院每三个月统一筹备,可能还要等半个多月才能拿到手。

  至于书院中平时开办的讲堂陈松寒就很少去过,主要是因为听不懂。

  这会来到书院不远处一个转角位的脚店,就是供人歇脚喝两杯茶水的地方,心心念念的都是何时才能去藏经楼中借阅到修行雷法的法门。

  陈松寒一手唤雷的手法还是自己悟出来的,也是唯一的一手,之前沈立危教他从眉心处外天罡炼化天罡气,从双眼处过外天罡,经两肾火炼再通往命门送入黄庭。

  这样从外天罡中炼化的天罡气便留在了自身黄庭之中,算不得勤奋,不过陈松寒每天也会腾出几个时辰来练气。

  有一次他心中好奇,将黄庭中天罡气逆行,沿着命门过外天罡直送去双眼,结果两眼一下变得烁亮,只能见着白光,吓得他当时带着板凳直接后摔在地上。

  多次尝试,每次只敢稍稍送气,慢慢地便掌握了窍门。

  将天罡气送入双眼,与眼中瞳精相合,再看人间,陈松寒只觉得雷电无处不在。

  而黄庭中仿佛出现了许多通往体内各处的大路,沿着其中三条,从胸走手,将天罡气分别送入右手少泽、关冲、商阳三穴中。

  手中雷嗔电怒,陈松寒兴奋不已,将右手捏出剑诀,当下很是写意地挥手一指。

  一道怒雷将院子里的东厨给劈塌了,陈松寒与陆遥爬在房屋上补了两天才补好。

  陈松寒想起这事莫名的笑出了声,有一人在他身旁说道:“陈公子!今儿个起的早啊,喝个啥?”

  回过神来,陈松寒对身边这人笑道:“端碗米汤来吧,我还没吃过饭。”

  那人一脸激昂的神色,不像是有起床气的人,回道:“得勒!陈公子你等着,小的这就给你端去。”

  此人是这家脚店的小二,名叫王子彧,与人说道自己名字,总是会强调那个‘彧’字,深怕别人与‘或’字搞混,顺便也提起古时那个名字也带有‘彧’字的那个大谋士,仿佛与他是自家人一般。

  这家店店主姓姚,是个已知天命的老人,半白半黑的头发,脸上也总带着喜气。

  老人有个刚刚及笄之年的孙女,叫做姚沁,每天也会在铺子里帮忙打打下手,最喜欢听人说道金滕书院里面的读书人。

  王子彧则是老人一个妹妹抱来寄养的孩子,后来孩子长大了,只不过老人的妹妹却找不着了。

  陈松寒坐在店铺外面的摊子上,王子彧很快就端着一个碗和一个碟子,兜兜转转的来到了陈松寒身前。

  他放下碗碟,亢奋道:“一碗米汤当喝水,两个包子来塞嘴!陈公子,一共五文钱!”

  陈松寒从腰带里掏出钱递给他,笑道:“我只要了碗米汤,这两个包子是送我的?”

  王子彧将右手上的抹布往右肩一搭,回道:“千金难买心头好,千金难买吃个饱!陈公子,这几文钱你还与我计较。”说完后倒是手脚麻利地从陈松寒手中拿走了那五个铜板。

  陈松寒喝了口米汤,仍是脚店隔壁那家早点铺子的味道,抬起头,打趣他道:“子彧,你这么一个有才气,出口即诗的男子怎么不去挣个功名啊。”

  王子彧掰开两条腿,就在陈松寒一边坐了下来,叹息道:“哎,陈公子,你有所不知啊,姚老头也送我去读过书,那先生看我头上的四个天旋儿,说我是个天才,连束脩不要也要手收我当学生,读了几年书后我才明白,要是像我这么读下去,别人就没书读了,你说,这又是何苦来哉。”

  陈松寒哈哈大笑,一个女子的声音在两人耳旁响起。

  “你天天尽与陈公子胡说八道!陈公子人好才不与你计较,要是哪天遇见脾气不好的,不给你狗腿子打断!”

  王子彧赶紧起了身,嬉皮笑脸道:“沁儿,你怎么不在屋子里待着,今天外面风可大的紧。”

  女子是店主的女儿姚沁,她环手对着王子彧哼了一声,“我看铺子外面摊上没人收拾,还不得出来自己动手!”

  王子彧一下挑起肩上的抹布,从长凳上跳起,讨好她道:“你快去歇着吧,这铺子我一个人就给你打理的敞敞亮亮的。”

  姚沁转过头不理会他,王子彧便去收拾摊子去了,一边吹着哨子,一边招呼客人。

  “一张板凳一张嘴,一口包子一口水!还没吃过饭的主儿赶紧过来坐坐哦!”

  陈松寒见着这两人,又想起了那两人来,虽然别了有些日子,但仍是想笑,继续吃着东西。

  姚沁刚还站在两人身后,等到王子彧起身便坐到了那个位置上,她笑吟吟向陈松寒问道:“陈公子,听说你认识我家子晋啊?”

  陈松寒一下被包子噎住了,缓了些才吞下去,“你家子晋?谁啊?”

  姚沁下巴往上使劲鼓着,双眼瞪圆,说道:“自然是乔子晋呀,自非乔子晋,谁能常美好的子晋呀。陈公子,我家子晋是不是真的有一双彩眉呀?都有什么颜色呀?我听人家说子晋眉脚是紫色的,我倒觉得是蓝色的,紫色太艳了,不如蓝色那么纯,就像蓝天一样美。”

  陈松寒心情有些复杂,她这么一长串自己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没料着王子彧又偷摸地滑了过来,“我说他那眉毛肯定是自己涂的,今天涂个紫色儿的,明天又再画个蓝色儿的,咦,一个大男人,不知道画什么眉毛,咦。”

  姚沁本还独自沉浸在幻想中,听着王子彧的话一拍桌子站起,喊道:“你懂什么!你又没见过子晋,你再在这里嚼舌头我就把你脸给你换个色!”

  王子彧连连点头退下,独自溜到一边去了,姚沁直盯着他走开才又坐下,笑道:“陈公子,子晋是不是吹笙很好听呀,他最喜欢的是凤求凰,还是月宫桂兰呀?我不太喜欢听月宫曲,每次听着总有些想哭,我听人说子晋他有一支玉笙,可好看了,是不是真的呀。”

  “这我…他…”陈松寒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句,实在不知道回啥,反问道:“你都是哪听说这些的?”

  姚沁又嘟着嘴,说道:“我听其他姑娘说来的,我们这些姐妹有个团,叫做凰求凤,专门了解下子晋的事情,或者是在哪里能守到子晋,有些姐姐福气可好了,在书院外经常遇着子晋。”

  说完姚沁又低着头,显得有些闷气,陈松寒这才知道怎么书院十几个大门别门,每次出去都能遇着一大堆女子,敢情原来全是来蹲点守人的?

  原来有时人与人的差距,就在于你的眉毛是不是彩色的。

  不过这么想也有问题,就算你眉毛是彩的,要是长的不堪入目,头发是彩色的也没用。

  陈松寒叹了一声,两下将包子吃完,准备离桌而去。

  这还没起身,又有着一伙人走过转角,朝他而来,为首那人陈松寒见过,应该是叫做宋俊来着,之前在那南院门口被地上那人呛的不行。

  犯着花痴的姚沁看着那一伙非富即贵的公子哥走过来,赶紧起了身,朝屋子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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