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金滕书院

  几人从金滕书院西边的一处后门走入,卫玠说这个门边上以前死过人,所以走的人很少,不太容易引起注意。

  陈松寒心想原来长得好看也是种罪过,时时刻刻还要提防着别人来围观。

  再者像卫玠这般容貌,比长了翅膀的猪还要来的稀奇。

  金滕书院的南边多是一些平房住宅,无甚罕见之处,要说特别的地方,那就是处处入口门前,皆有楹联题词相配,有些宽阔处的粉墙上,还常常有人留下墨宝,深怕来人不知此处就是书院。

  王淮明走进书院后一直跟在两人身后,走着走着就瞧着了一丝奇怪,出口问道:“松寒,卫公子,你们腰上所别玉佩是从何而来,为何刚才还未见过?”

  两人看向王淮明,再瞥一眼腰间,果然是挂着一块红绳系着的玉佩,卫玠又望向王淮明,说道:“你身上也有一块。”

  众人站在一堆,将玉佩取下,王淮明手中那块白玉上有两行字,乃是‘志一动气,气一动志’。

  正是之前在城门外那位僧人对王淮明念道的话语。

  卫玠拿着一块绿玉,上书‘天道忌盈,卦中未济’。

  陈松寒手中那块玉佩偏黄,字只有一行,‘南无阿弥陀佛’。

  两人手中玉佩上的刻字也都是那僧人曾对两人所说的言语。

  卫玠打量着手中那块通明嫩绿的玉佩,玉中似乎还藏有高山细水,他笑道:“淮明,书生说遇见高人了吧,不过这大和尚也是古怪,随身带着玉佩,还刻上些儒生道家文字,书生看他这和尚未免当得有些杂了。”

  ‘志一动气,气一动志。’

  王淮明手中的玉佩浑身奶白,玉石的纯白色从外到内,越来越浓,玉心中的浓白仿佛聚成了一个形状,不过此时却看不清楚,他想起一句话来。

  ‘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

  卫玠摩挲着手中的绿玉,“这大和尚当真古怪。”

  王淮明则说道:“卫公子,想必那位大师也是好意,没什么好议论的。”

  卫玠摆摆手,笑道:“淮明未免小觑书生了,当书生在人背后说闲话,实则不然,若是那大和尚还在我身前,书生也是这么说。”

  王淮明笑了笑,不与争论,他知道卫玠其实是一个脸上难见喜愠之人,只是与他认为还能说上两句的人,才会随心所语。

  几人在书院南边的小路上绕来绕去,走了大约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才出了西院通往北院的院门。

  出门后一映入眼帘的便是座赫然耸立的高楼,陈松寒还仰头数下了,此楼共有七层,不同于之前在城外山上见到的钟鼓楼那般层台楼榭,眼前此楼则是一座塔楼。

  卫玠说道:“陈松寒,此楼叫楼外楼,是金滕书院山主之楼,除了有副山主的口令,是不能随意进入的。”

  陈松寒点头明白,卫玠便继续说道:“书生给你简单说下整个书院,金滕书院共有一殿,两堂,三楼,四园,五阁,六观,七祠,八轩,九斋,四十九亭,一千零一舍。”

  “一殿为大成殿,金滕书院的山主是儒生出身,因此书院内便建有供奉大成至圣的主殿,位于东南西北四院的正中处,陈松寒你有空不妨去逛逛。”

  “两堂一为北辰堂,二为山水堂,书生便要考考你了,可否知道这两堂名字出处?”

  卫玠微微低头看着陈松寒,而陈松寒也是微微低头,两人没打上照面。

  不过多时,陈松寒抬头说道:“既然是儒家书院,取名要义应该是来自儒学,北辰应该出自‘为政为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山水堂的出处则更为简单,应当是‘智者乐山,仁者乐水’。”

  卫玠笑道:“正是如此,不过说是儒家书院倒不太准确,就前几日不久,有一群人还商议着准备建几座寺庙。”

  “北辰堂是议事订策之处,山水堂是讲学弘道之所,如果副山主无传令,也不可出入这两处地方。”

  “三楼是楼外楼、山中楼、一层楼,三处塔楼状貌相差不远,楼外楼是山主所属之地,山中楼是藏书楼,一层楼是藏经楼。”

  陈松寒有一处未听懂,问道:“为何有了藏书楼,还要专门建一座藏经楼?”

  卫玠说道:“一是山中楼藏书过十万册,本身就没剩下太多空处,二是常驻两楼之人,互相都有些看不起,书院才兴建时出过些事情,后来才分别建了这两座楼。”

  陈松寒疑问道:“玄生,这藏经楼里面又是放着些什么书籍?”

  卫玠笑回道:“道法剑经,炼精纳气,符箓咒术,召将请神,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找不到,你若有兴趣随时可去看看,从书生这里拿一张牌子就好。”

  陈松寒点点头,卫玠继续说道:“四园分别是渭水园、齐贤园、百花园和竹友园,建院之时本无此设想,后来学子们大多一聚,慢慢就有了派别之分。不过书院毕竟是求学之地,为了避免出现较大的学问之争,书院又在城外买了块地,建了一处园林,园林又划分成四块。”

  “之前我们去过的地方便是竹友园,园友大多同书生和子晋一般,都是些吃饱了没事做的人,有些闲余的爱好,如琴棋书画剑,诗歌酒茶花一道。”

  “渭水园崇尚事功,里面人才济济,钻研的都是些纵横捭阖,六韬三略之类,他们认为学而优则仕,才是正道。”

  “齐贤园志在正统儒学,领衔之人首推孟虚,有一句话叫‘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这话用在孟虚身上,便再贴切不过。”

  “百花园讲究的是有书就看,有字就认,不好名利,园中有一人名叫公孙长,对于诸子百家,皆有涉猎,你问他一二三,至少能给你说出个八九十来,这一点倒跟淮明有所相似。”

  一旁的王淮明没想到还有着自己的戏份,便开口笑道:“卫公子谬赞,我有幸与公孙长有过交谈,小玄微子一称,名副其实。”

  卫玠也笑了笑,续道:“五阁便是五位副山主之楼,文瑾阁欧阳瑾,主事百花园;文虚阁柳若虚,主事竹友园;文煜阁周煜,文殊阁关殊,主事渭水园;文晦阁王晦之,主事齐贤园。这五位副山长负责主持书院中各项事宜,事无巨细。”

  陈松寒问道:“那山主呢?”

  卫玠回:“山主…”只说了两个字卫玠便又咳嗽起来,样子与方才在竹友园中情况一致。

  王淮明忙说道:“卫公子你今天把你这一个月的话都说了,说到这里便差不多了。”

  卫玠欲回话,一开口又弯腰咳了两声,陈松寒也劝道:“玄生,我们去找子晋吧,顺便在院子看看。”

  卫玠弯着身点点头,几人又重新走在了北院的小道上。

  在北院中,处处都能见着有人成群结队的扎在一堆。一个人的,基本都站在某处景致前苦想深思,仿佛千古名句马上就要从脑中脱颖而出。

  两个人的,多数找了处坐处,正在指尖上挥斥江山。

  三个人的,多是在对付一些浪酒闲茶,吟诗作画,不时还有人对着老天爷报上几句粗口。

  一群人的,肯定是围作一团,有两至三人坐镇其中,在里面打牌,其他人都在旁边伸着脑袋瞧热闹,毕竟下午没讲堂却又无事可做。

  三人走在大路上,不时有人上来向卫玠问好,陈松寒心想卫玠这面纱应该也是带惯了,都不用看他脸,只有脸上带着面纱,就相当于在脸上写着我是卫玠。

  不过陈松寒也看清楚了,有不少人从他们三人身旁走过时,对着王淮明都是一副见着眼中钉,肉中刺的神色。

  穿过一间间屋舍,走出北院通向东院的院门,陈松寒一眼望去,便知道此处是好去处了。

  眼前的一圆湖水上,有着各种亭台楼阁,水榭高堂,如空中楼阁般修建在湖面上,由一道道回廊相连。

  各种屋舍下还留出了一丈高的空处,即使在满是屋舍的湖面上,也留出了给人行舟的空白。

  十几条廊道连通着湖岸与水榭,卫玠带着两人走上回廊,往湖心处去。

  陈松寒在走廊上往湖中瞧去,湖面上满是蒌蒿睡莲,不时还会有白鹅成群而过,叹道:“这可真是大手笔了。”

  卫玠说道:“自然,子晋爱一个人在无声亭那边奏笙,找了这么久没见着踪影,这会必定是在那里了。”

  几人沿着回廊向东边走,每走到一处楼阁时,走廊又会分出三道,一道是楼阁的入口,其余两道分别从左右绕开此处。

  一直走在走廊外圈上,陈松寒是见着前面廊道上有一处长廊往湖外延伸,一座凉亭就修在那条廊道尽头,而乔子晋就坐在座凳外的栏杆上,手里拿着一只玉笙靠在嘴边,但却听不见有歌声传出。

  陈松寒见着这副场景有些困惑,开口说道:“玄生,为何只见着子晋奏乐,却听不见乐声?”

  卫玠回道:“在无声亭中,任何声音都传不出亭外,而且子晋的乐声,也不能随便随便在世间响起。”

  陈松寒疑问道:“为何?”

  卫玠笑道:“会招来凤凰。”

  直到几人走进凉亭里,才听见宛转悠扬的乐声绕梁而来,三人皆站在凉亭中,没有人去打扰到乔子晋奏笙。

  很快乔子晋收起玉笙转过来看着众人,不过亭中仍是有袅袅余音徘徊,卫玠先说道:“仙人十五爱吹笙,学的昆丘彩凤鸣。子晋,你这乐声可是越来越来动听了,不过只能躲在这里独乐倒挺可惜的。哎,自非乔子晋,谁能常美好。”

  乔子晋从栏杆上下来,对着卫玠指着自己脸上,说道:“至少我不用带这个东西。”接着他又对着陈松寒笑道:“先生给我传了消息,说你最近就会到金滕书院来,我想着过几日再去园林外接你,没想到这才过了四五天,你就先找到我了。”

  陈松寒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回道:“在来的途中正好碰见了淮明,沾他的光所以来的很快,城外那片园林也去过了。”

  乔子晋望向陈松寒一旁的王淮明,向着他行礼道:“早听过王生大名,今日有幸得见,多谢之前帮忙护着小友。”

  王淮明也回了礼,“乔公子多言,淮明与松寒一路甚是融洽,松寒也经常提起乔公子,小生仰慕至极。”

  一旁的卫玠打断道:“你们若是这样一来一回,又得耽搁书生多少时日,书生有事要去趟安王府,就不候着三位了。”

  王淮明也跟着说道:“我也要出城了,乔公子,松寒就劳待你多照顾了。”

  乔子晋微微点头,卫玠从陈松寒的左侧走到了王淮明附近,说道:“既然你也要出院,那就顺路带书生一程?”

  王淮明说了声好,随后就与乔子晋一同消失在了原地。

  乔子晋看着凉亭中心,有些疑惑,“陈松寒,王生这一手为何?没见得气机波折,就不见人影了。”

  陈松寒当然也不知道,只是照实说道:“不太清楚,之前我们在远南道那边,离着安都城还有一百余里。淮明他就这样带着我,须臾间就到了安都城外。”

  乔子晋啧啧两声,“这王生果真是个奇人,我先带你去找个住处,明日再带你去书院登记。”

  两人也就从无声亭离开,沿着之前过来的路,往南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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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沿途风景与来时无二,只是大道两旁的读书人要少了许多,就在两人走到北院通往西院的院门前时,陈松寒见着一人后背靠着那堵院墙,斜躺在地面,看着不远处的那座楼外楼。

  那人有五分像家道中落的读书人,有五分倒像个流浪汉,就那样躺在地上,还露出肚皮,一只手在自己肚皮上摸来摸去。

  乔子晋没有对他视而不见,而是走到他身前,向他行礼道:“阮生。”

  那人仍躺在原地,也没挪动一丝一毫的位置,目光从楼外楼转向乔子晋,回道:“乔子晋,你吃多了?见着我还问什么好?”

  乔子晋未与他争辩,又有另一人走到乔子晋身边,打趣地上那人道:“阮康,你把肚子露出来作何?连羞耻二字也不知道怎么写了?”

  阮康则不带正眼看他,“我晒书,关你何事?”

  那人问道:“书呢?”

  阮康一拍肚皮,说道:“你瞎啊?这里面不是?”

  陈松寒偷摸着笑了笑,好一个满腹经纶。

  那人一时吃了瘪,没有发怒,再问道:“我倒是没见着你的学问,只见着你的丑态。”

  阮康在地上摇头晃脑地说道:“君子之心事,天晴白日,不可使人不知;君子之才华,玉蕴藏珠,不可使人易知。我阮康就这副样子,何须躲躲藏藏,讨好于人?何况我阮康的学问,你又怎么瞧得见,你连君子都算不上。不信你问问乔子晋,他或许明白。”

  那人是渭水园的宋俊,本是见着阮康无礼于乔子晋,想上来帮话两句,讨得乔子晋些许好感,不料阮康三言两句就呛他难以接话,但当下还是故作轻松道:“那在你阮康看来,什么人才算的上是君子。”

  阮康说道:“我算一个,朝中张书令算一个,以前的苏仙算一个,他那句‘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深知我心。”

  宋俊笑言道:“连子晋都算不上?”

  听见这话后乔子晋忽然接话道:“我与张书令是天地之差,陈松寒,我们走吧。”

  两人一走后只留下宋俊傻眼在原地,阮康则是连眼都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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