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赵国朝廷的风向

  李安直接关上了大门。

  门外候着的护卫也想跟着进来,孙管家挥手打发了,把腰间的一块雕刻了衙门印文的腰牌给了其中一个,吩咐在外边候着,看好马车就是,要是有武侯巡夜,出示腰牌便可。

  然后,这位兵部侍郎的管家亲自提了礼物进了酒肆,在李安的示意下,放在了柜台上边,摆满了大半个桌面,算盘都给挤出了半个身子。

  酒肆的桌椅都已经收拾的干净,阿吉摆放整齐后,才领着干荷叶包的卖剩的羊肉和黄馍回去,糙汉子一个人住,到家就懒散了,将就着吃一顿。

  李安从桌上搬了张长条凳子,整个儿反倒进摇椅里,边上的小矮桌搁放着烟杆、油灯和一个装着干煸黄豆的海碗。

  明显,那张长条凳子就是给这位孙管家准备的,他却没坐下去,垂手到了李安侧前,恭恭敬敬喊了一声:“大老爷好!”

  李安嗤笑一声,说道:“当了大官,规矩就是多了,亭之净教了你这些东西?得了,坐吧,我不挑习惯仰着头跟人说话,累。”

  孙管家喊了声“是”,拉起褂子坐了,笑着说道:“这倒不是老爷的意思,门槛高了,容易惹闲话,对老爷的声望还是有影响的,我就多花点心思,教导下边的人做事说话规矩些,免不了,自己得先做个榜样在那。”

  “现在正是老爷考核的紧要关头,很可能就定下了下一任的兵部尚书,就算夫人娘家帮衬着,还是得注意一些,免得出了个万一。”

  李安捏了颗黄豆丢进嘴里,王曦正在院子里倒水,喊了一声,让给客人上一杯茶。

  最近这些年,朝廷大的升迁调动极少,每一个空位都给人盯得极,毕竟后边的新生官员,无论是有关系的,还是有本事的,或者两者都有的,从仕途刚起的少年豪气熬到中年,乃至老死任上,占了其中多数。

  当然,这些大都是文官,武官那边倒是常年换人,吏部的武官任免提拔,每年都会多出不少新面孔,以至于赵皇赵玺才记下个名字,来年点名的时候,已经没了这人。

  李安挪了挪腰杆,往后靠在摇椅背上,颇为玩味地说道:“宋肠肥都舍得挪位置了?还以为要再任上捞银子到老死或者等着给人咔嚓一下,怎么想到能有这觉悟。该不会是又做了亏心事,遭了天谴,走不动道了吧。”

  孙管家挑着话来回,说道:“宋老爷子年过七旬了,身子骨劳累不得,就上书乞骸骨,陛下也应承了,等着明年南诏旧地平稳,就可以交接了。”

  王曦端了一杯茶过来,用的是白瓷官窑杯子,上边积的灰洗干净了,撒点茶叶,再泼上热水就成,挺省事的,乡里乡亲都是这般做,毕竟茶叶难得,也不知道怎么侍弄这些。

  孙管家接过,捻住茶盖贴着杯沿轻轻外拉,眉头皱起,很快又舒展开了,呡了一口便放在了桌上。

  忽然,院子另一头传来哐当一声响。

  李安心里边打了个突,起身在门口跟摇椅间来回走了好几步,又坐下了,跟王曦说道:“快去看看,我招呼客人,不方便。”

  王曦点了点头,多瞧了孙管家一眼,提着油灯拿着菜托子走了。

  孙管家等李安交代完,往里隔着一堵墙望着,笑问道:“莫非里边住着的是大少爷?老爷出门前交代过,认真看仔细了,回去得跟他说说在大老爷调教下,大少爷是怎样一番风采。待会能不能让老奴进去跟大少爷说会儿话?”

  李安烦躁地敲了敲烟杆,说道:“你见过的,就昨天晚上。好了,别说他了,十多年都没来过一封信,说这些话真是没意思。”

  本来还想着寒暄几句,问问儿子孙女的状况,这会儿却没了说话的兴致。

  “说吧,我的好儿子怎么突然来了兴致,想起他老爹了,要是无缘无故,我第一个不信。”

  孙管家回忆了一下昨晚那个少年的模样,觉得是个挺机灵的人,倒也没特出彩的地方,不过底盘稳固,该练过武……

  李安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

  收回发散的思绪,孙管家四下望了望,颇为谨慎道:“大老爷,其实老奴这才过来主要有三件事。其一,见见大少爷和您老人家,好回去有个交代。其二,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您老人家带着大少爷离了汴梁没多久,夫人就临产了,给您添了个孙子,取名道光,是宋老爷起的。早年有留仙宗的大人物说,这孩子根骨不错,合适修道。这不,到了十二的年纪,刚好可以准备修行事宜,但是缺了合适的法门。巧的是,闻空寺最近得了一部无名剑经,您跟闻色大师有交情,望着你登门求一求……”

  说到这,孙管家很有眼色地停了下来,注意着李安的脸色。

  李安深吸了一口气,知道多了个孙子,刚有些高兴,就给后面的话给搅了心情,一掌拍在矮脚桌子上,不听见声响,桌面就多了个巴掌印的空洞。

  孙管家缩了缩脖子,拿起桌上的茶杯假装喝茶。

  良久,李安叹了口气,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孙管家脸上多了一抹喜色,连忙放下茶杯,主动省略了临行前夫人交代的诸多细节,说出了最后一件事:

  “最后一件事却是最要紧的,老爷仔细吩咐交代,务必讲个清楚,不敢落在纸上。近些年,姜国愈发不安分,自打联手灭了南诏国后,摩擦不断。几个月前,古真居然直接提兵袭击了骠骑军。木将军的骑兵营生生给打没了,损失厉害,不过好歹保住了重镇三家湾,现在铁骑军轮防,骠骑军回了京郊休养。秋季起,天快转冷了,古真约莫还有一个月便会退兵。但是,朝中商议,这次不过是古真的试探之举,明年开春,很肯能会全面进犯,必须做好全面备战的准备。有人提议,邻近草原王庭的戈壁三州防线过长,掣肘了赵国近四成兵源,而戈壁三州每年上缴的赋税不足国库年入半成,可以考虑……”

  说到这,李安粗暴打断了孙管家的话,脸色阴沉地要滴出水来,要不是混久了官场,养气功夫还行,他都能暴起骂人:

  “别告诉我,他们打算放弃戈壁三州!尤其是凉州这个关隘口!那些人脑袋都给驴踢了吗?”

  孙管家避开李安的逼视过来的眼神,畏缩道:“这已经得了很多朝中大臣复议,陛下也没有法子。现在在朝堂里流传着一些观点,认为草原蛮子不懂治理,只会养马放羊,待得解决了姜国大患,调转枪头,再收拾没有根基的草原王庭是反手之间的小事。何况,与草原王庭接触的使臣言明,只要得了戈壁三州,可送上五万匹战马!陛下也就默许了。这些都是朝廷风向,老爷知道百骑司没法探听,不然就是给徐袁野按下了,大老爷得不到确切消息,就派老奴走一趟。现在只要是朝中有人的下派官员,都在想着法子调离,老爷希望您尽早做好打算。”

  李安捂着脑袋,有些不敢相信,颤声问道:“陛下也默认了?就没谁想过戈壁三州的百姓怎么办?”

  孙管家不说话了,在汴梁生活安稳富足的官老爷们那里会考虑这些,“人间疾苦”也就是耳边的一个字眼,需要名声的时候才会表现出悲天悯人的姿态来,这些事,他见的多了。

  赵国本就缺马,尤其是能够征战的战马!要是能够得了五万匹战马,姜国祸患,不足为虑,相比于此,割让戈壁三州,也就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这是他在老爷喃呢时听来的,觉得很有道理。

  李安缓了一会儿,红着眼睛抽了会儿烟,理清了前后,也知晓了赵玺的心态,这位的意思才是决定朝廷决策的风向标。

  赵玺是他护着长大的,他清楚这位帝王的心性,天下在他眼里都是买卖,没有割舍不掉的利益,只有出不起的价格,生性凉薄。于是,在他展露野心,获得自保的实力后,李安默默退了下来,进了百骑司。

  他很想到赵玺的跟前,大声告诉他,有些东西是舍弃不得的,比如民心。

  不过,要是真这么做了,估计午市街头,第二日就会多一具无头尸。

  李安自嘲一笑,若是往日,起码还是会有一道手谕下达,安抚一下他这位老臣。这是表达着不满,为自己公器私用而做出的警告吗?

  ……

  孙管家等了很久,门外的打更人来了两次,依旧一声不啃,直直坐在那里。

  李安想起了酒肆里还有个人,有些无力地抬起手挥了挥,示意孙管家自行离去,不要打搅他想事情。

  孙管家会意,出门后,在外边掩好门,上了马车。他没有问李安,到底是个什么打算,怕给一巴掌拍在地上。打算过两天再来,到时候会好说话很多。

  有一件事没敢告诉李安,主导这件事的,就是现任的兵部尚书、老爷的丈人,当然,这是在与陛下达成默契后,才进行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把老爷送到那个位置去,而代价就是,老爷的丈人替陛下承受了百官的压力,直接断了进一步的可能,至于书生百姓的谩骂,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夫人在两家间周旋,花费了极大的心力。

  去往驿站的路上,孙管家又回想起了昨夜那张脸来,知道他是老爷的私生子后,将两张脸叠在一块儿,忽然发现两人有不少地方挺相似的。

  孙管家拉开帘子,眺望着远去的酒肆,眼底闪过轻蔑:这样一个人也值得夫人叮嘱?道光少爷的金贵,可不是一个野小子能攀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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