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原来我爹是个官

  李安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挨傍晚了。

  王曦很自觉地收拾干净了院子里的一张矮脚桌子,拿了三副碗筷,端来一大锅羊肉汤和黄馍,一把小葱摆在边上碟子里,中间是一碟醋溜白菜,一盘过水切羊肉。

  李安眼神不对,使劲望对面坐下的李淳熙瞧,捏起一颗黄豆丢了过去。

  李淳熙一口咬住,嘣嘎两下,咽了下去,趁着王曦去厨里熄火的功夫,把下巴垫在桌上,说道:“阿爷,不是你想的那样,就是朋友间搭把手。这会你的孙子肯真是给人当成了水里王八,使劲按着下刀,还不敢伸头的。你笑话我,有个什么劲?”

  李安虎起脸来,沉声说道:“这和我衣柜底下的票子有什么干系,平白就没了面额最大的几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交代?”

  李淳熙麻溜地,从背后变戏法一般掏出一个酒翁来,拔了泥封,顺了杯子倒满,笑道:“这票子自个长了腿,跑得没影了,怪不得我头上啊。难为你孙子跑了好些路,才给你弄来这埋了十年的花雕酒……算了,你喝着。”

  李安一筷子敲在李淳熙手背上,等他一吃疼,手一松,早在下边候着的手就接了过去,放在鼻尖闻了闻,酒香浓厚,一口下去,不辣喉,带着一股后劲,十分舒畅,余味也足。

  难得这回没用勾兑了糖霜的便宜酒水对付自己,李安认为,可以勉强对付过去,手里的空杯子往桌上一放,立马一道小巧的酒水柱子灌满。

  李安斜睨,这旁边倒酒的,怎么看着就觉得有些没出息,狗腿子似得。

  王曦回来后,又像换了个人。

  都有些嫌弃他丢人了。

  一块儿吃过饭,李安来到门槛外蹲坐在石墩上,抽出腰带里别着的旱烟杆,倒了些烟丝,刚想掏出火廉来点烟,一盏油灯的灯芯挨着烟丝就燎着了。

  吧嗒抽了一口,吐了个烟圈后,李安问道:“不去收拾碗筷,让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把活都干完了,好意思么?”

  李淳熙把油灯放在够得着的地方,省的待会点烟还得起来拿。

  学着阿爷蹲坐在地上,说道:“也不是,王曦不让我搭把手,说我累赘碍事,给人嫌弃了。不说这个,阿爷,有件事告诉你,昨个晚上有个人来找你,看穿着,该是大户人家管事的。”

  “谁啊?”李安半转身子,烟嘴又塞进了嘴里,吧嗒抽了一口。

  李淳熙盯着李安的脸,说道:“不认识的,说是兵部侍郎府的管家,姓孙。他说你会晓得,言语举止都很恭敬,明明我这一身打扮没点儿贵气,还是没摆架子,和以前见过的大户人家走出来的,都不一样呢。”

  李安动作明显顿了一下,半响才把烟杆在石墩上磕了一下,倒出了烟丝,有意无意,躲开了孙子的眼睛,稳住情绪,问道:“那人就没有留下什么话?”

  李淳熙点了点头,“他说今晚会再来的。阿爷,你给我看的笔录里,只要是在朝廷身居要位的,写得都详细,唯独少了六部侍郎,该不会是为了掩盖这位兵部侍郎?你一直不肯答应让我参军,就是这个原因吗?不太可能吧,一个六品官员罢了,即使手里掌着实权。”

  李安不太习惯被人追问,尤其是带着胁迫的意味,唯独这次没能发作出来,叹息道:“就算我不跟你唠叨这些,你也会自己去查吧。原本还想等再过两年才跟你说这些的,既然你挑开了,也没必要瞒着你。那位兵部侍郎姓李,名亭之,表字千里。说到这,你该了了吧。”

  李淳熙咬着下唇,僵硬地摇了摇头。

  这次,李安真的是苦笑了,捂了一把脸,用力揉了揉,继续说道:

  “我生了个不像我的儿子却有个像我的孙子,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了。你爹现在的婆娘是宋婉兰,兵部尚书的女儿……算了,我也不想再说这些陈年旧事,你房里的衣柜最下一层,里边有一件小时候穿过的小褂子,里边藏了一个册子,里边记载了当年的事儿,自个看吧。我在这里坐坐,等人来了,问一问十多年都没个信的儿子有什么吩咐。”

  李淳熙答应下来,起身往前靠了过去,张开双手,将阿爷拥入了怀里,下巴枕靠在他的肩膀上。

  李安抓着搭过前胸的双手,语气微颤,问道:“答应阿爷,不要去恨,不要去报复,一家人,不该这样的。”

  “阿爷,我听你的。”

  李淳熙挣脱了李安的手,转身回了房,里边传来了粗暴的拉抽屉的声音。

  手里的有灯放到桌上,李淳熙拉着桌沿到了床边坐下,摊开了上边一册巴掌大小、一个指腹厚的泛黄册子,可以在第一页的缝隙里看到不规则的撕痕。

  册子上记录着日期,标注着洪武二年三月十日:

  兵部尚书宋肠肥又来烦我了,开口闭嘴都是那个意思,他的女儿绝色无双,就差拎着彩礼让我过去提亲了。

  我都快不认识亭之了,他怎么做的出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清涟那丫头,一个爱的人和一个有助仕途的人就那么难选吗?

  ……

  读到这里,李淳熙终于知道了自己生母的名字,却没有什么波澜,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实在难以生出情感来。因为母子这一层关系,才多了点儿不一样的感觉。

  翻开这一页,最上边仍然是标注着的日期。

  洪武二年七月二十五日:

  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来来往往的人里,或许就他一个人不高兴,心里闷的才想喝酒,就没一个能说的上话的,还得扯着笑脸迎人,这是遭罪!

  隐约,我好像见到了清涟,却拉不下脸去找她,让她忘了这个混蛋玩样,现在只能躲在书房里,拿一支笔来书写懊悔。

  ……

  指尖挑开空旷的页码间缝,继续看了下去。

  洪武三年一月初二日:

  婉兰昨晚临盆,生了个壮实丫头,足足六斤三两!

  这就是宋肠肥为什么急着嫁女儿?嗤,你自个孙女开玩笑也真是的,不够大度啊。

  ……

  洪武四年三月初一日,看到这里,李淳熙眼神波动了一下,这是他的生辰:

  我的老天爷!

  清涟和亭之居然还在联系,我居然多了一个孙子!他们居然瞒着我!要不是清涟暗里让人寻我,是不是这辈子都别指望见着这个孙儿了?

  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担忧,这事儿要是给传到婉兰或者宋肠肥的耳朵里,这个家还不得散了?

  最让我担心的,是清涟母子的安危,我儿子是靠不上了,不然一个女人家怎么会求到我这里来。

  ……

  李淳熙正想往下看,耳朵动了动,开门迎客的声儿传了过来,那把嗓音比之昨日更为恭敬。李淳熙手里翻起的纸张又放了下去,走到门前,手在门把上停了会儿,没有抽出门把。

  出去了,又该做些什么?

  李淳熙给不了自己答案,折回去,打算先把剩下的看完。

  洪武五年二月十三日:

  事情还是瞒不住的,每天晚饭的时候,围在饭桌,明显没了以前的热乎劲。

  让我不安的是,婉兰不哭不闹,规规矩矩的,根本不像是一个正常妻子。

  我有些担心,问亭之把清涟娘俩安排在哪,要是必要,他会动用一下手里的关系,妥当安排她们娘俩。

  可是,无论怎么逼问,他支支吾吾,不给个准信,这让我越发的不安了。

  ……

  洪武五年二月十五日:

  我派出去的人终于查到了消息,让我不满的消息。

  在汴梁城郊,一座三进三出的庄子里,曾住了一对母子,偶尔会有个老爷打扮的人到庄子住上一两日。

  可是,一夜之间,这庄子就没人了,仿佛蒸发了一般,附近住的樵夫、农人没能提供一点儿有用的东西。

  玛德,老子是养了一堆饭桶吗?

  ……

  李淳熙拿起册子,在封皮上刮了一把,直到穿了个孔洞,也没多找出一页来。

  后边的内容没了,最重要的几页被阿爷撕了下来。

  李淳熙有一股冲动,去逼问阿爷,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为何他会带着自己回到望北镇这个早就没了念想的故乡。

  这就是阿爷说的事实?到底在维护些什么!

  那位叫做清涟的女子,自己的生母,应该是不在了,否则阿爷不至于仅带着自个到这里落户,这让他极为不舒服,更让他不舒服的是,他老人家到底是把那一家子看得更重!

  李淳熙把手里的册子撕得粉碎,一脚踹开了身前的桌子,油灯给风一吹,立马没了光亮,屋子里陷入了黑暗。

  巨大的声响传出很远,惹了几声犬吠。

  很快,淡淡的黄光从窗纸另一头透了过来,有人在门前轻扣。

  “进来!”

  李淳熙控制着情绪,说话还是免不了让人感觉到一股压抑的火气,抽出门把后,靠在边上望着。

  王曦高高提起长脚油灯,一手推开了门,侧着身子走了进来,吓了一跳,没好气道:“杵在那儿干嘛,吓死个人了。”

  把油灯放在衣柜顶,王曦扶起了翻倒的桌子,收拾好缺了个口子的油灯,灯油早就渗入了土里。

  李淳熙闷闷走到床边坐下,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王曦把衣柜上的油灯取下,放到桌上,然后直接霸占了床的另一边,脱了鞋屈着脚坐了:

  “阿爷打发我过来,谁知道你发什么脾气。”

  李淳熙也脱了鞋,蹬腿在王曦小腿上踢了一脚,说道:“去,告诉老头,啥事没有,以后别管老子了。”

  王曦没好气道:“你这是气话,保管你明天就后悔了。怎么还跟以前似得,喜欢耍小性子。”

  李淳熙躺了下去,仰着头,眼睛顺着一只飞蛾转动。

  王曦凑了过来,不太确定地问道:“要是不想动弹,明个再去?”

  李淳熙想了想,单手撑起脑袋,努嘴点了点头:

  “你都这么说了,那就明天再去找他晦气去。”

  “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不能!”

  “切,小气。”

  “跟你学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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