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九 条件

  依夏倚着快要歪倒的梳妆台懒懒地坐着,清隽的长眉稍稍抬起,似乎是惊讶,似乎又在思考什么。窗外似乎起了什么骚动,清簌往外一看,只见五六个内侍打扮的人举着长短不一的棍子追着一条小狗在跑,杂乱的脚步声中夹着小狗恐惧凄厉的叫声和毫无怜悯之心的大笑。清簌估摸着这条小狗的命将要就此终结,心中有些不忍。忽见依夏起身徐徐走来,果断地伸手将窗户关上。

  “不过是只宠物,他们要打牙祭,由他们去。要是人能吃,那些人也恨不能把你吃了。”她满不在乎地说着,思忖了会子,“皇后娘娘和陛下既然看准了你,让你接手这个位置,你肯定是能胜任的。既然如此,还要我做什么?”

  “不说别的,难道姐姐在尚宫局已经没有未完成的心愿,就甘心在这里度过余生?看来是我错了,姐姐在这里过得很好,一点都不委屈,是妹妹多心了。”忽然换了亲近的称呼,依夏抬起头,叹了口气:“你想做什么,先说说看,我再考虑是否与你协力。”

  清簌笑得分外开心:“是这样,姐姐。我也没有什么大的心愿和目标,只是想让宫人生活得更好一些。”

  “比如呢?”这个答案让她有些诧异。

  “比如说,允许宫人生病用药医治,宫里裁撤不必要的部门和宫女,固定一个日期,将到年龄想出宫的宫人放出去。如果哪位娘娘私刑惩处宫里的奴婢,将减少宫人的数量,就是不补缺了。宫里面开设所有人都可以听讲的学堂,只要有能力就能晋升宫廷内官……这些都是我的一些想法,具体怎么实施,还没有想好。我也跟皇后娘娘说了,她虽然没有当面应允,事后也说我的建议提得不错。”

  依夏神色平和,想了一会儿,慢慢走到门边。庭院中滑过几道微风,将腐朽的气息送至她的眼前,惹得鼻子有些酸疼。傅棠心感觉气氛有些诡异,也站起身来,劝道:“姑姑入宫早,见多识广,如果有姑姑帮助,肯定会事半功倍。如果姑姑有什么心愿,清簌妹子也会帮你实现,你们各取所需岂不很好?”

  “你怎知我有什么心愿?”她轻轻一笑,指着荒芜的庭院:“那好,我就说了。诚如刚才那位小公公所言,能把冷宫的问题解决了他才服你。妹妹可知道?自武宗时起,此地荒废为幽禁后妃们的冷宫,已经数十年了。武宗不惑之年而驾崩,数十位嫔妃殉葬,未得幸者发入此地,现在还有十几人活着。先帝之时,又有十余人因为丽妃之故被幽闭此地,冷宫人满为患,由于缺医少食,就连孝惠皇后也死在这里。宫人犯错囚禁于暴室的永巷,好歹用自己的劳作换口饭吃。而这里曾经的妃嫔们却要孤苦终老,连自尽也要视为大罪。有些嫔妃无过而废,与有过而废的也没什么两样,终日在这里无所事事,吃着内侍们送来的馊了的食物,坐在这里一天又一天的看太阳,疯了傻了的还要受奴仆们作践。我真心觉得这点需要改变一下,不知妹妹以为如何?”

  棠心有些惊慌:“可是姑姑,这种有违祖制的行为,皇后娘娘她……”

  清簌却只是淡淡地笑笑:“我想这就是姐姐的条件了。姐姐说的没错,任何问题都需要解决。如果我做得不错,姐姐是不是就愿意帮我了?”

  “那时该换成我求着你了。”依夏万分真诚地冲她眨了眨眼睛。

  说着话,三人一同在冷宫里走了一圈。依夏介绍着各个房间里住着的人,顺着她的手指往房间里望去,昏暗破败的房间内似乎并没有什么人住。依夏随手推开一间房子的窗,清簌方看清里面住着好几个人,或坐或卧,面上没有一丝生气,看得她毛骨悚然,连忙把窗子关上。

  “这些都是命大的,那些内侍们都叫她们老不死。你看她们老么?”依夏问。

  “应该年纪挺大了吧?”屋里昏暗,其实面容并没有看清。

  “呵,这里都是先帝的妃嫔,最大的一位今年才二十八。”说话的人满不在乎,听者却打了个寒噤。

  一间宫室的门打开了,踏出一只破旧的鞋子,那人抬眼看到依夏,连忙缩回脚,慌张地关上门。屋梁因为这样巨大的动静而簌簌落下灰尘,呛得几人连忙离开此处。其余各个殿门都紧闭着,看起来毫无人气,可谁也知道其实里面是住着人的,因为每个宫室的门口都堆着些旧碗,显然到了吃饭的时间,就会有内侍们来盛满不知能否入口的东西。

  这就是冷宫,有罪的嫔妃幸免于死罪,被发至这里思过,无罪的嫔妃也有可能会在这里度过余生。可这个地方显然也不是什么很好的思过场所,穿着破衣烂衫,终日蓬头垢面,每日除了吃饭就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很明显,这里是被人遗忘的角落,并非劝人改过自新的场所。

  “你看,这里和暴室有什么区别?”依夏突然转头,温柔地道,“宫人犯错被发往暴室,终日劳作;嫔妃犯错被幽闭这里,无所事事。如果是我,我宁愿待在暴室。”

  清簌在暴室待过一段时日,领教过那里苛刻严酷的生活。没想到依夏居然有这样的想法,莫不是觉得被贬为冷宫的执事女官刑责太轻?

  “你不要觉得我不懂事。你要是每天的事情都是看太阳升起落下,也会觉得人生就此如同终结了一番。”她低下头,看着足下一道深深的刻痕。知道清簌疑惑,便解释道:“这是前些日子故去的先帝的一位嫔妃留下的。她在世时,每天都要在这个地方拿石头刻几下。你看,这道刻痕都快将台阶上的石头切下来了。”

  低头看着那道刻痕,手徐徐向它摸去,触及的瞬间,一股浓郁的哀切顺着指尖传入心田。烫着似的缩回了手,她心里很是难受。

  几人继续朝前走着,依夏突然转身问:“要去看宁妃安氏么?”

  “不去了,陛下没有同意。”清簌说着话,渐渐停下了脚步。

  “那你要去哪里?”依夏看出了她的踌躇,故意停下来等她。

  “没什么想看的,我想走了。”寥落孤寂的院落带着窒息的单调沉闷,压抑的气氛令人作呕,走了一圈只觉得心情更是糟糕,她不想再看下去了。

  “想不想看看孝惠皇后住过的地方?”依夏唇畔露出一丝笑意,二话不说,带领她穿过后院的花园,来到一间上锁的院落前,“就是这里了。进去吧。”

  孝惠皇后的住处与其他人的不大一样,地方偏小,格局紧凑了许多。许多地方蛛网丛生,想来是自她去后再也无人打理。清簌进入此处,本来只是想着缅怀一下传说中宽厚仁慈的孝惠皇后,谁知却在先皇后梳妆台前的遗物中,发现一件不得了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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