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八 孰能无过

  晨风微凉,听见他沉闷的咳嗽声,松烟不禁抬起头来,偷偷看了眼面容冷峻的帝王。畏葸着压低了声音,拉着他的裤管扑通一声跪在他的脚下,哀哀切切地求着:“陛下息怒,我们做奴婢的都不敢对陛下有丝毫不敬,清簌姐虽然其罪当诛,但请陛下念在她忠心为主的份上从轻发落。奴婢没看管好下人,让他们轻慢了陛下,恳请陛下重惩。”

  他跟着承彰这许多年,深知他的手段,知道自己闯了祸,也不敢再自矜身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承彰见状冷哼着踢了他一脚:“与你何干?”

  荣瑞、荣贵二人只觉得额头隐隐发痛,却一动也不敢动。松烟惊诧地抬起头来,看见皇帝面皮绷得紧紧的,而那清簌却没有一点服软的意思。他长这么大,那里见过敢这样跟皇帝摆脸色的人?心里只暗暗企盼不要牵连到自己。

  “奴婢就是被陛下宠坏了。”清簌红着一双眼睛望着他,“奴婢还以为跟着陛下,就找到一辈子的倚靠,现在看来似乎也不太牢靠。枯死的大树都是从根烂起,说不定哪天就倒了,外面一点征兆也没有。既然陛下不愿意悔改,奴婢便另寻出路好了。”

  他怒极反笑,手指长空:“另寻出路,你要去哪儿?难不成你要去刑部大牢跟三弟作伴?没有朕的庇佑,你们早就死了七八十回了,哪还有命跟朕做对?也好,也好,你要走,朕偏要你在这里,死也得死在这!来人,把这个刁奴给我关起来,只给水不给饭,看她能活几天!”

  哪怕知道他正在盯着自己,清簌却再不肯看他一眼,径直朝前走去。方才飘落在地的斗篷被她浑不在意似的踏了过去,仿若踩上的是一团皱巴巴的烂布。承彰恼恨不已,愤愤然上前,在那团衣服上也重重地踩了几脚。松烟本来想伸手去拿,被他吓得连忙缩回手去。

  “朕这几日的行踪,是你们哪个贱婢透露出去的?还有谁知道?”

  内侍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只顾低着头发抖。看着一群默默不语的内侍们,他余怒更甚,气急败坏地回身走向寝殿,重重甩上门。松烟隔着门,听见里面传来茶杯一个个碎裂的声音,不敢进去打扰,只指着身下那两个额头乌青的内侍,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今天的事情,谁敢透出去一个字,便是个死字!你们几个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自己看着办!”

  内侍们唯唯诺诺地应了,谁也不敢再给自己招麻烦。松烟想着皇帝与清簌都在气头上,现在给清簌送水过去肯定要碰一鼻子灰,还是先不管她好了。回头便去找人服侍,宫门前遇到疏浅,才松了一大口气,也没有透露实情,只告诉她皇上今日心情不好,让她千万小心为上。

  疏浅来到寝殿外,并没有听见什么异响。眼看着现在已经过了早朝的时分而松烟他们却并没有叫醒皇帝的意思,心知必定有异事发生,便在殿外静静等候。不知过了多久,中门处走来一个老嬷嬷,满脸焦急惶恐,站在中门那边翘首往里面看来。疏浅便亲自去看,只听那不知从何而来的老嬷嬷焦急地道:“清簌姑娘在哪里?麻烦姑娘通报一声吧。”

  “她去办差了,还没回来,你有什么急事先与我说吧。”料想必定是大事,可能还要通报皇上,她没有怠慢。

  老嬷嬷也不知道与别人说这事儿是否合适,眼下情况紧急,只好病急乱投医:“姑娘可怜可怜慕盈姑娘吧!慕盈姑娘昨晚不知吃了什么东西,一直嚷着不舒服,翻来覆去了大半夜,突然就见了红。我们几个稳婆在旁边看着,这都七八个时辰了,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把疼得慕盈姑娘死去活来的。我们唤不动太医院的人,找了尚宫局也没用,这才来御前请清簌姑娘,让她给个面子,唤太医来给慕盈姑娘看看吧!慕盈的孩子是陛下亲自点名要保下的,要是出了岔子,一干人都脱不了干系啊……”

  “我知道慕盈的孩子是陛下说要保的,这事儿谁也不敢怠慢,你们也该早点来报才是。”略带责备的语气带着沉着冷静,听得那老嬷嬷也没先前那么慌乱了,“只是你们为什么要来请清簌姑娘?”

  老嬷嬷没有多想,看着她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清簌姑娘之前一直来看望慕盈,经常给她送东西。我肯定她是奉了圣旨的,否则连皇后娘娘不管不问的人,她跟在皇帝身边又怎会来?”

  疏浅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皇上既然没有明说这事儿,你也别乱讲。照我说的做,你到尚宝司去找一个叫细雪的宫女——她也是御前的人,被借调到那里去的。你跟她说,清簌有事走不开,让她给清簌帮个忙,去找太医给慕盈瞧瞧。她是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人,你去求她错不了。”

  老嬷嬷千恩万谢,一路小跑着走远了。疏浅握着手里的腰牌,手心微微沁出汗水,心里突然有些后悔。她知道,如果自己将腰牌给她,或者进去禀告皇帝,完全可以立刻请到技艺娴熟的老太医为慕盈接生。如今让她去求细雪,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一直等到天黑,皇帝才唤人呈上晚膳。疏浅与众内侍们端着热了好几遍的菜肴并着一碗小米稀饭走了进来,轻盈地跪在他面前:“陛下一日未进饮食,吃硬质食物恐伤脾胃,故奴婢让他们炖了菌菇小米粥,陛下尝尝味道如何?”

  承彰黑着一双眼圈,只看了她一眼便将那小米粥接了吃起来,想是饿极了。内侍们奉上小菜,他急急地吃着,一句话也不说。疏浅小心地抬起眼睫,看到他憔悴的神色和乌青的眼眶,以及鬓边疑似的血迹,不禁吓了一跳。连忙回头看向众人,内侍们却恍若不知,只自顾自低着头不说话。她想了一想,从袖子里抽出手帕,柔声道:“陛下慢点用,这粥有些烫,看把您都热出汗了。”

  说着举起帕子就在他面上抹了抹,那血迹已经干涸,并不能抹去。余光看见他冷然的面色,她不敢再轻举妄动,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不妥。

  入夜时分夏柔嫣突然来了,众人连忙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瓷片,疏浅正与承彰重新梳着头发,夏柔嫣没等通报的人回禀已然走了进来。看着她肃然的神色,承彰心底怒意油然而生,难道她也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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