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九 弄巧成拙
“皇后有什么事？”他既然如此称呼，便存着几分戒备。夏柔嫣大大方方地审视了一番周遭，微微蹲身行了个礼，倒看不出什么异样来。承彰越发觉得气恼，她要说便说，如今自己越发没有威仪了，连一个小宫女都敢给脸子瞧，皇后也是这样么？
她倒好，自己知道也便罢了，还告诉了夏柔嫣……你到底是谁的人？并不清楚原委，甚至连皇后来此的目的都不清楚，就已经将清簌又多恨上了几分。
夏柔嫣沉默了会儿，抬起头来时目光中带着叹息之色。承彰心里转了千百个念头，心底想着怎么惩戒那不听话宫女的法子，指节都攥得发白了。他一向沉得住气，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看着夏柔嫣，竟觉得自己如同赤身裸体一般。夏柔嫣看他神色怪异，有些莫名其妙：“陛下这是怎么了？”
“皇后，要说便说，别拿腔作势的。那个没上没下的贱婢都告诉你了？”语气颇有些气急败坏，夏柔嫣明眸一转，神色却颇为黯然：“陛下不希望我知道？陛下知道我不喜欢慕盈，便一直以为我对她的事情不上心。如今她产后出血而死，孩子也没有保住。如今内宫里都传开了，我就算不想知道，也不可能不知道。”
夏柔嫣话音未落，承彰倏地站起身来，一脸不可置信：“什么？你说慕盈……死了？”
“陛下以为是什么？”夏柔嫣有些不悦，“妾身来此便是禀告这件事。”
“她怎么死的？”承彰背着手，来回踱着步子，“朕明明派人传话，说要好生照料，怎么母子都没有保住？”
夏柔嫣眼底闪过一丝惋惜，却也不似他这般慌乱：“女子生产本就如同过鬼门关，听说先帝曾有九个女儿，活下来的就莲蕊公主一位。慕盈的预产期也在半个月之后，谁知受了什么刺激，昨夜就破了羊水。挣扎了一天终于生下来个孩子，还是个男孩，没过半个小时就断了气。她本来就筋疲力尽，听到这个消息便晕了过去，血流不止，也没救回来。”
“太医呢？朕记得太医院有位院判，专治妇人生产诸病，你们没请他去？”
“妾身听说的时候，刚碰上刘院判回去。他说唤他唤得太晚，不过就算早些，也不一定救得回来。”夏柔嫣徐徐起身，比起不住踱步的承彰，她显得沉着冷静得多，“妾身知道陛下很看重慕盈的孩子，必定有陛下的道理。但宫女怀孕生子这事毕竟是宫闱丑闻，历朝历代都没听说过竟然有宫女怀上侍卫的孩子还平安生产的先例。陛下能善待慕盈并且好吃好喝地供养着她，已经是格外开恩了。或许是慕盈受不得这样隆厚的天恩，是她自己命不好，怪不得旁人。”
承彰终于停了脚步，瞥了眼夏柔嫣，心情稍稍平复。想到前些日子收到的北疆奏陈，是大同将军孟定孚为自己从前的御前侍卫叶飘蓬请功的，其间对叶飘蓬的勇武颇为赞誉，他本来预备下个月犒军时，给叶飘蓬封赏的同时将承诺过的其兄之子送归抚养。如今慕盈斯人已逝，叶知微的孩子也没有保住，该如何向他交差？叶飘蓬虽是罪臣，但他既然决定允其戴罪立功，这节骨眼上又把恩赏弄没了，该怎么补偿他才好？其实就算不给他恩赏，他也不敢有丝毫怨言，但自己承诺的事情却不能兑现，岂不将圣言视同儿戏，今后还如何立威。
并不是可怜慕盈，只是她既然身负自己的诺言，这样好吃好喝地养着还是白白地死了，还不如当初乱棍打死，倒还更震慑人心些。
“爱卿说的宫中女子难育子女的奏陈朕有所耳闻。朕为了让她不夺人注目，故意将其冷落，却不料她还是不能逃过。既然死了，便按规矩厚葬了吧。不过——”他话音转冷，“朕不相信她是平白无故死掉的。夏氏，你说你应当尽责照料，却让她遭此毒手，可知罪？”
夏柔嫣知道他的目的不是问罪，便站起身来：“妾身知罪。妾身之前也觉得蹊跷，便将慕盈身边的宫人审问了番，他们说慕盈姑娘自从波斯使臣来了以后的第二天就不太舒服，一直想请太医。内务府遣了医女给她草草看了下，说没什么问题，太医院便不再过问。如今应当从两点开始查看，首先是她吃了什么东西开始不舒服，其次便是太医院的问题。如果陛下没有意见，今晚妾身便可以开始查问。”
承彰颇有些意外，似乎对这个从前向来不肯抛头露面的准皇后有了些不同的看法。想来从前的丽妃郑氏诡计多端，她作为那个人的侄女，耳濡目染肯定也学到了不少。只是她向来低调，以至于自己从未发现她的能力，还以为她就是个一般的女子，只是投靠自己这边，那也只不过是善于投机罢了，还不知道是谁替她出的主意呢。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只要旁人有能力且为他所用他便喜欢，那人是谁并不重要。
得了皇帝的应许，夏柔嫣行了个礼便退下了。走了几步，似乎想起了什么，自个又退了回来：“君上方才曾说，派过宫人去照顾慕盈姑娘。敢问派的人是清簌姑娘么？”
承彰点了点头：“怎么，你怀疑是她送去的吃食有问题？”
“吃食有没有问题妾身不知道，但肯定是要查的。还有一事，妾身来这里之前，听到一些流言，说清簌姑娘本来在陛下身旁伺候，今日却擅离职守，慕盈身边的人来请她让她帮忙传唤太医她却避而不见，反倒央求了别人才答应的。误了好些时间，慕盈才没得及时医治。清簌姑娘虽然是朕身边人，但是陛下一向赏罚分明，想必不会偏袒下人。”她徐徐地说着，小心地看着他的眼色，仿若对他昨夜之事浑然不知。
承彰大手一挥：“这件事你只管去查，朕定然不会偏袒下人。想见清簌，今晚就提过去审好了，朕正好看着她心烦。”
夏柔嫣点了点头，并不多问，行了个礼便施施然退下了。小内侍常贵连忙过来替她打着灯笼，提醒着夜路不平，一面小声地道：“娘娘没提到清簌姑娘吧？”
夏柔嫣看了他一眼，对方低着头，将神情埋在阴影里，身影透出一丝愧疚。她高傲地点点头：“你今日做得好，本宫也不知赏你什么好。这样吧，你有什么缺的就到本宫那里去取，就当是本宫的赏赐了。”
常贵低头道：“奴婢不敢请赏。伺候好了娘娘，就是伺候好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