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活人的葬礼

  卢禹等人被周飞领到了前房,周飞把小兄弟们安顿在柜台前的几个椅子上。

  “诸位兄长少歇,柜里还有家父前几日做的糕点,我这就拿来。”周飞对卢禹兄弟三人说完转身走进了柜台里端出几盒糕点。

  “哥哥们,这是家父最擅长的迎春糕,荷叶酥还有白羊角。”周飞拿出三包糕点一一打开道:“诸位兄台,请用。”

  二驴子是个没脑子的,见周飞将糕点拿了过来,直接在衣服上抹了抹手,上去就抓。每样各塞了一大口呜咽道:“周大哥,我听闻伯父家高梁饴特别好吃,有没有啊?”

  周飞一听,连忙道:“有的有的,我这就为兄台去来。”说罢转身就要再去拿。

  卢克卢禹对视了一眼,卢克道:“周兄不必如此麻烦,二驴子年幼,不知深浅。还望周兄不要见怪。”

  周飞听闻,强颜欢笑道:“家中糕点众多,吃上些许无妨的。”

  卢克见周飞不愿多言,只好直接了当的说道:“周兄,我族主与周伯父向来交好。你我兄弟二人当年虽然年幼却亦算是旧识,兄家中出此大事,为何还瞒着我兄弟三人?”

  周飞听了卢克的话,不由得悲从心起。开始抽噎起来,卢克卢禹连忙进前,二驴子见事态不对,也连忙将嘴中糕点放下。

  原来因今年开春时节,因朝廷卫边城大败,征北将军刘俊战死,副将胡健城破自尽,十万边军只剩四千老弱跟着行军司马胡江和校尉刘破虏溃逃进关内。

  女真提出四大条件方愿退兵:一、皇室翁主三百人,民间健妇三千人;二、石匠,铁匠,木匠,各类工匠一万人;三、征北将军刘俊之子刘破虏首级;四、每年岁币三十万两,绢二十万匹。

  朝廷经过几个月的商讨,还是屈辱的答应了。令各州各县,按人口抽调工匠健妇。在溪阳城,正是抽调了周伯鱼。

  人生万事皆难,易唯死耳。

  朝廷为了防止工匠逃跑,采用连坐制:一人逃跑,全家斩绝。

  可怜周伯鱼,不愿客死他乡,尸骨无存。自削皮肉,当做尸骸,只愿安葬在故土。

  卢禹几人听完,连最活泼好嘴的二驴子都吃不下眼前往日里见不得的糕点。众人心中纵有万般,也只得化作无言。一起呆坐在此地。

  后房里卢致早已经是震惊的放下了筷子,只呆呆的看着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周伯鱼。

  那周伯鱼见卢致只是看着自己吃菜喝酒,却不动筷子,不满道:“贤弟莫非是嫌弃我家饭菜?还是看不起我周伯鱼?”

  卢致大怒,再也不顾及自己的形象破口大骂道:“姥姥,到女真去?先不说那边环境如何,几千里的路,你这老胳膊老腿的,能不能走到咱也不说。去了之后呢?周兄啊,咱们兄弟二人,还能再见吗?”说罢将面前酒杯一饮而尽,低头不语。

  周伯鱼哈哈大笑道:“贤弟啊,老子马上就要埋下土了,活着的不过是一摊烂肉。以后去我老周家祖坟见面就好了啊。”

  “周兄,此事定有周转之策!不如举家搬到我溪卢亭?我卢家世代居与此地,定能藏好周兄嫂夫人以及侄儿。”卢致猛然抬头道。

  周伯鱼不紧不慢的捏了一片儿肉,仔细的咀嚼了一会咽下肚子,又抿了一口酒道:“贤弟啊,那是连坐啊。此事休要再提。不过唯一庆幸的是,我本就打算下葬之后带着九娘和飞儿前往溪卢亭,毕竟我走了以后,娘俩实在受不住这摊子,不如早早放弃。”

  卢致一听连忙道:“周兄,莫要作此打算。我们再想想办法。”

  周伯鱼见卢致还是不死心,仔细的将筷子酒杯摆好,起身向外面走去。卢致打算起身跟上劝阻。却只见周伯鱼迅速转身,向卢致跪了下去,连桌子上的饭菜都好像随之振动。

  卢致连忙起身想要扶起周伯鱼:“伯鱼兄,你这是干什么啊?快快起来。”

  周伯鱼却是再也无法做出豪迈的姿态,涨红了脸颊道:“卢致,卢达贤。我周集,周伯鱼一生喜好交友,可托妻付子者唯你一人而已,此事再无转折可言。伯鱼此去女真,再无折返之日,望达贤念在你我自幼相识的份上照顾好家妻幼子。伯鱼在此叩谢了!”说完便要向卢致拜去。

  卢致见状也连忙跪下,宽慰道:“伯鱼兄何至于此啊,我这就回家变卖家产,我们再想想办法,再想想办法。”

  此时的周伯鱼眼角含着热泪:“贤弟,能走的路子已经都走了,家产已然变卖干净,虽每次送礼笑面相迎,过后却是全无半点情面可言。”周伯鱼摇头道:“贤弟别白费力气了,替我照顾好飞儿。伯鱼在此叩谢了。”说罢便朝着卢致拜了下去。三声响罢,待周伯鱼抬起头,已是血流满面。

  卢致见状,也不去搀扶周伯鱼,起身走到门前,对着天空跪下立誓道:“苍天为证,后土为鉴。我卢致定将周飞视为己出,若有半点不公,人神共愤,天地同弃!”

  躲在后面的周夫人已经是哭的活不成了,见兄弟二人都跪在地上,连忙去将周伯鱼扶了起来,又快步走向卢致道:“叔叔快快请起,以后飞儿就全靠叔叔了。”

  卢致跪在地上又重重的磕了三下,站起身来。看向周伯鱼,眼中仿佛闪烁出水光。

  周夫人见状,走到周伯鱼身边用手巾擦去头上鲜血,又取来两尺白绫,将周伯鱼头上伤口包扎起来。

  周伯鱼任由夫人施展,开口道:“贤弟,你现在酒也喝了,饭也吃了,可以滚蛋了。三天后我就要走了,记得来把飞儿和你嫂子带回去。”

  卢致见状也不言语,转身就走。

  “九娘,九娘,把那些糕点给达贤装上一些。天天就知道带着一群猴子,也不把我们蚕儿带来。”周伯鱼摸了摸周夫人包扎的伤口,又开始喝酒吃肉了。

  “有劳嫂夫人了。”卢致对周夫人做了个揖,就走了出去,也不多看一眼正在胡吃海喝的周伯鱼。

  卢致走到前房,看了看四个呆坐着的孩子来到周飞面前道:“好飞儿,你先家待几天,过些日子叔叔带你去我们溪卢亭玩儿好不好?”

  那周飞看了看母亲,见母亲点了点头,好像明白了什么。开口道:“周飞谢过叔叔。”

  卢致见状揉了揉周飞的大脑袋,叹了口气,转身接过周夫人手中的糕点道:“嫂夫人放心,三日后此时我一定来到此地。”

  “克儿,带好弟弟们,我们该去找十六弟了。”卢致打开门,走了出去,对卢克说道。

  周夫人和周飞站在门前,目送着卢致拎着糕点,后面还跟着三个手牵手的孩子走在寂静的平康坊。直到四人转过墙角再也见不到身影。

  “他们走了?”周伯鱼见夫人和周飞走了进来。

  周夫人一手牵着孩子轻声道:“走了”

  周伯鱼放下筷子,走到跟前,将周夫人和周飞揽在怀里。

  周夫人哭泣道:“卢致都说了我们可以去溪卢亭,你为什么就不答应呢?塞外苦寒,哪里是你能熬得住的啊!”说完便甩开周伯鱼径直走向桌子旁坐下,趴在那里哭了起来。

  周伯鱼拍了拍周飞的大脑袋,牵着周飞坐在了桌子另一旁的椅子上。握住周夫人放在桌子上的手道:“夫人呐,我们家人丁不旺,若是没有飞儿,我们自可想法子逃离此地。可是有了飞儿,你我就得为飞儿考虑,他终究不能像老鼠一样活着”

  周伯鱼长叹了一口气道:“夫人啊,卢家和我们不同,卢家虽然直系不旺,但是整个溪卢亭,都是他们亲眷,若是万一出了事情,那可是好几千的人头啊。”

  “达贤虽愿意为我冒这个险,但我不能陷达贤于不义啊!”周伯鱼用另一只手将周飞搂在怀中道:“达贤虽年轻时行为浪荡,可是有情有义,后又求学于言伯安先生,学问自是不用说的,十六弟更是一身好本领。飞儿会有出息的。”

  周夫人在那里仍是嚎哭不止,只留着周伯鱼周飞父子在那里看着院子里灵幡飘来飘去。

  “父亲,周伯父要出远门了吗?”卢禹终究还是年幼,还不理解这一切终究是为了什么,二驴子同样不理解,也抬头茫然的看着卢致。

  卢致看了看一脸苦闷的卢克,有看了看两个懵懂的孩子道:“是的呀,你们周伯父要出趟远门,飞儿要到我们家过很久呢。”

  二驴子高兴的跳了起来:“真的吗,飞哥儿可比禹哥儿好多了,他给我们吃好多好多好吃的,不像禹哥儿,天天都在欺负我。”

  卢禹听到连忙反驳:“好啊,你个二驴子,我对你这么好,周飞那家伙两袋糕点就把你收买了?”

  卢致虽然向来宽容,今日里心情却是格外的差。对着两个胡闹的孩子说道:“好了好了,不要吵了,你们十六叔估计早就到了布衣坊了,说不定还给你们买了糖葫芦呢!赶快走吧。”

  “哦胡,糖葫芦哎,快走快走,二驴子你去找周飞吧,我要糖葫芦就好了。”卢禹听完开心道。

  二驴子不满道:“哼,十六叔最疼我了,肯定没有你的。”

  卢致拎着糕点,牵着老成的卢克,看了看两个无知快乐的孩子。

  不免想到,无知和年幼,组合在一起是多么幸福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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