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财神的道理

  “财神爷爷救我——”男子刚一进门,便扑倒在唐富贵的脚下哭号起来,“我爹和您可是多年故交——”

  “莫哭,莫哭”唐富贵附身扶起男子温言安抚,“江湖人做事,总要讲江湖规矩。”说完,唐富贵又转脸看向田子渊,“人,在下已经带来了,阁下可还满意?”

  “不愧是常乐财神。”田子渊看了眼那个哭得涕泪满脸丢人无比的男子,确认无误后随手便将剑刃送进了对方嘴里。

  “现在是不是没我们大富大贵帮的事了?”唐富贵仿佛没有看见脚边的尸体一样,面不改色地微笑问道。

  “不送”田子渊重新拿起碗筷。

  “不忙”唐富贵摆摆手,如弥勒佛般的笑脸突然板起,一双与那张肥脸绝不相称的森冷目光让他像是完全变了个人,“雨楼的事已经完了。那么我们是不是该谈谈我们大富大贵帮的事了?”

  唐富贵话音一落,数十个身手不俗的大富大贵帮帮众便迅速寻找自己的位置,将整座酒肆围的密不透风。六位至少是知弦境的高手护卫紧握兵器全神戒备,如刀剑般的目光牢牢锁定在田子渊的身上。

  “这就是你说的讲规矩?”田子渊仔细地咽下嘴里的食物,慢慢放下刚端起的碗筷摆放整齐,扫了眼周围轻笑道。

  “这就是我说的讲规矩。”唐富贵点点头,“雨楼要杀人,我们大富大贵帮有没有阻拦?”

  “的确没有”

  “当然没有,因为雨楼的买卖就是收钱杀人。我唐胖子向来不喜欢搅人生意断人财路。这是规矩。而你们雨楼在云州杀人,尤其是杀我的人,总该跟我打个招呼,这也是规矩。”唐富贵粗肥的手指叩着桌沿,“你知道,我唐胖子的面子虽小,可这张脸却很大。脸越大,就越不喜欢被人打,你能不能理解?”

  “理解”田子渊点点头。

  “好”唐富贵撑着桌沿艰难起身,“这里有三十五位云州一等一的好手,二十七位初悟,六位知弦,两位灵犀。”唐富贵一边说着一边在侍女的搀扶下领着唐糖糖朝门外走去,“能活,才能走。”

  唐富贵的语气充满自信。他怎么可能不自信?

  六位知弦和两位灵犀,这样的阵容用来对付一个人完全称得上是豪奢。或许只有修为已臻洞明境的绝顶高手才配得上这样的阵仗。

  田子渊是不是洞明境没人知道。但只要他还是雨楼的第三把交椅,就没有人会认为这样的阵仗太大。

  雨楼做的是人命买卖,雨楼的执事们最擅长的就是杀人和避免被人杀。能够坐上雨楼的第三把交椅,田子渊当然是这世上最会杀人和最难被杀的极少数人之一。

  唐富贵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才会摆出如此豪奢的阵容。

  然后刚刚才走到酒肆大门的唐富贵就悄然加快了离开的脚步。就在自己的人出手时,他还很有自信,但当田子渊出手后,他发现自己的自信似乎更像是一个笑话——

  唐富贵迈出第一步时,梁韵之已经比他更先出了门。只看一眼,唐富贵就默默地叹了口气;

  唐富贵迈出第二步时,马九川也领先了他半个身位。真的只有半个身位,因为出来的只有半个马九川……

  唐富贵立刻就知道战斗已经结束了。两位灵犀高手殒命当场,剩下的人恐怕连摆设都算不上。于是他只好在迈出第三步后停下。因为田子渊已经整理着并不需要整理的衣襟走出了酒肆,走到了他的面前伸出了手。

  “承惠,一文钱。”

  “求求你,五万两好不好?”唐富贵脸色苍白涩声道。

  “我说一文,就是一文。”田子渊认真地摇头,“雨楼不二价。”

  “实在不行的话,四万两?三万两?一万两?”唐富贵继续努力,但田子渊却只是一次次摇头。

  “我说一文,就是一文,雨楼不二价。”田子渊重复道。

  田子渊杀了大富大贵帮的三十五位好手,唐富贵为什么反而要给他钱?为什么他明明只要一文钱,唐富贵偏偏要多给出几万两?

  “大富大贵帮三十五位好手的命不应该只值一个铜钱——”唐富贵面色黯然嘶声哀求。他不缺几万两银子,但这点银子买不到大富大贵帮的颜面。如果他真的只给一文钱,那么整个大富大贵帮才值多少?会不会连一两银子都不值?

  “但他们的命只值这么多。”田子渊面无表情,“因为他们是送死。毫无意义的送死。”

  “真的只要一文?”唐富贵的脸上露出了绝望,他几乎可以想象从今往后,江湖人会在背地里如何嘲笑自己这位常乐财神。号称富甲天下的大富大贵帮,原来连一两银子都不值!

  “雨楼不二价。”

  田子渊用一文钱卖掉了大富大贵帮三十五位好手的命!出钱买的居然还是帮主唐富贵自己!

  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江湖。

  这一记无比响亮的耳光将常乐财神唐富贵抽的昏头转向卧床不起,也让人们再一次将目光聚焦在田子渊和雨楼之上。

  田子渊竟然能在三步之内令两位灵犀六位知弦和二十七位初悟毙命当场?

  雨楼竟可怕如斯?

  当叶青衫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刚刚才从噩梦中惊醒。

  一个他已经做过无数次,可能还要继续重复做下去的噩梦。

  乌云漫天,险峰耸峙,狂风肆虐。

  叶青衫强自按下心头的紧张与不安,竭力睁大双眼望着天空中那个由乌云卷成的巨大漩涡中心,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事物正从那里出现,即将降临人间。

  远处被风暴摧折漫卷的荒草中影影幢幢,嘶吼惊叫哽咽各种声音被狂风暴戾地撕碎成断续零落的古怪音节。但这至少让叶青衫知道自己不是独自一人,心下总能生出几丝站直身躯的勇气。

  不知过了多久,空中的乌云漩涡突然诡异地停止旋转,刹那间,整个世界仿佛都因之而停顿了片刻。随即,漩涡中心那团深邃的黑暗里,如同被某位天神用神力穿透,一道黯哑的光柱在骇人的雷电环绕中,穿过风暴中心,轰然砸向大地。地面上的生灵无不为这煌煌天威所倾伏。

  而那巨大光柱中,一个身影正缓缓降下,磅礴无匹的威压瞬间碾碎了所有人最后的心理防线,无数先前还在天威中勉力支撑的身躯,随着那个身影的下落而弯曲、跪倒、膜拜。没有人能反抗那发自灵魂最深处的,因那个身影的降临而莫名涌出的绝对敬畏。

  叶青衫也不例外。

  地上有尖锐的石子和草刺割破了他的肌肤,扎进肉里,热血混着汗水在伤口稍作凝聚,便迅速混进了泥土,但这样的痛楚比起心头的震撼与惊惧,实在不值一提。除了竭力地跪伏着身体,将额头紧紧贴着大地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够,或者敢于做出什么别的举动。

  那道从天而降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随风飞散的长发,与飘动的衣袂一道在雷电中肆意地狂舞。随意垂在身侧的双手虚握,就仿佛攥着整个世界的重心。“那个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于是天地都因此而保持着沉默。整个世界在这一刻,陷入了绝对的安静。

  终于,“那个人”的脚尖触到了地面。刹那间,山崩海啸,电闪雷鸣,洪水、地震、火山、风暴席卷了整个天地。“那个人”的脚尖只是自然而然地踩在地上,却让所有人都感觉到整个天地似乎都因为这轻轻的一“踏”而失去了自亘古便维持着的绝对平衡开始倾斜。狂烈的颤抖之后,因“他”的脚尖与大地相触而被压缩到极致的力量终于打破了临界,一股澎湃而骇人的滔天气浪,以“他”为中心朝四面八方汹涌扑去,所经之处,那令天地色变的力量将一切都化作齑粉。

  叶青衫鼓起全身的勇气想要拔腿而逃,然而在“那个人”的威压之下,求生的本能竟都不能战胜灵魂深处的恐惧与敬畏。叶青衫的身体出现了怪异的扭曲,头脑在疯狂地下达着逃命的指令,身体却剧烈地颤抖着抗拒。

  气浪摧毁了叶青衫目力所能及的一切,眼看他也将步无数亡魂的后尘,然而气浪却在即将吞没他前骤然消散,他甚至已经感觉到那股连神明也不敢面对的力量一度触及他的肌肤。

  暂时的劫后余生让叶青衫找回了对身体的正确感受,想要重新支配却仍旧无能为力。以一种怪异的扭曲的姿势歪倒在地上的叶青衫满脸凄惶,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竟将目光投向了“那个人”!

  于是,他看到了让他毕生难忘的一幕,或许不仅仅是毕生难忘,那一幕必定将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之上,伴随他一又一次轮回,成为他永世都无法摆脱的最可怕的梦魇。

  他看到“那个人”微微转身,看似随意抬起蕴藏着天地间最极致力量的右手,慵懒地指向了他。他看到了“那个人”的模样。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够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看见这些,但他肯定自己的确看到了。那熟悉的眉宇、熟悉的双眼、熟悉的鼻梁、熟悉的面颊,熟悉的伤疤,还有那熟悉的却带着陌生的骄傲的狰狞的冷酷的笑意的嘴角,一字一顿地轻轻说道——

  “我——回——来——了——”

  叶青衫死命地按住狂跳不止的心口,剧烈的喘气几乎要将他的咽喉都扯成破布。抹了把脸上的汗水,起身将湿的如同从瓢泼大雨中走过的衣衫脱下丢到一旁,顺手将同样被冷汗湿透的被褥也掀开敞着。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却不满足,干脆一把抄起比脑袋还大的茶壶猛灌一气,直到冰凉的茶水快要从鼻孔里呛出来才稍稍消解了些许渴意。

  重新坐到床沿上狠力揉了揉脑门和眼窝,一种莫名的烦躁死死堵在他的心口。

  “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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