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穿耳羽箭

  温香暖阁内,十几歌姬舞女随乐起舞,正中高阶上是两尊焚香銮金香炉,酒桌后坐着一个袒露胸膛,衣衫散乱的青年公子。三千青丝披肩。旁边是一个绝美的佳人在旁侍候,依偎怀中斟酒添肉,衣衫略有散乱。旁边坐着身着锦衣华服的中年,陪同饮酒作乐,倒是一派奢靡场景。

  龙辰泽想是坐得疲乏了,便换了个舒服的躺的姿势。而那佳人则是翘臀枕在小腿上,双腿斜着跪坐在席子上,任由那奢靡少爷躺在那裹金丝蜀锦的玉腿上。

  龙辰泽幼时便是一个被溺爱得出了格的豪门公子,自小便不喜读书习画,对于那武艺韬略更是丁点不沾。却常做那些令人愤恨透顶又无可奈何的事,东街拎棍打乞丐,西街携友欺小童。便是那些街上摆摊算卦的瞎子先生也要被欺凌一番,长大更是杀人作恶无法无天。可那常常护犊心切的龙夫人却是对其百般溺爱,再加上常案牍劳形的龙大将军没有时间多加管教,更使得这纨绔浪子有恃无恐,做下诸多恶事。

  可莫看这糊涂少爷是个为恶一方的主儿,常常的寻欢作乐不思进取,却也不是无一不通,诗书礼乐之中,唯独对那‘乐’一道颇为敏锐精通。只因在刚十岁时便在街巷听到了被称道为俚曲之最的《醉花吟》,便独独喜好了弹词唱曲。十四五岁时,便被一个常是逛窑子缺了嫖资的老仆人带到了那污秽之地,成了烟街柳巷的常客。

  而至于这富家公子的曲中造诣倒是颇高,每当旁人弹曲时,便敲击手腕跟着伴奏,若是有一个节错了,那弹曲唱词的便会因弹奏不专的罪名被削断十指,落得一个终身残疾。闲暇时,便常以此为乐,倒是令得凌州府乐人纷纷改行,有的也远迁他乡。大街小巷的乐声也渐渐凋敝。

  酒酣耳热跳得正欢时,朱红门扇外推门走来一个身着短褐的仆人绕过那酒席宴,走到最里,躬身轻声道:“少爷,门外来了一个文士,说是南楚来的使者,在门外等着求见呢。”

  闹得正欢的龙辰泽摆一摆手不屑道:“什么狗屁东西也要来见我?没看小爷我正乐着吗?不见!”

  “少爷,南楚使者说有厚礼,要亲自面呈少爷。”看到龙辰泽的不耐烦,旁边小斯却并未退去,想来是受了些许门敬,也知晓这糊涂少爷是个酒色财气都沾满身的人,有道是‘伸手不打送礼人’,便是看在厚礼的份儿上,这小少爷也得召见一番。

  谁想这句话倒是令得龙辰泽正视了几分,莫看这只知眠花宿柳买酒换醉的小少爷糊涂,可却不是个蠢到底的家伙,自然知晓这些使节摆放凌州,在礼数上是犯大忌的。可看在厚礼的面子上,依旧是稍放了些芥蒂。龙辰泽整了整衣冠,坐正问道:“你刚才说南楚使者是要来拜见我的?有没有提到我爹?”

  奴仆思索一番,抬头看着龙辰泽道:“回禀少爷,南楚使节一到凌州便到了此处,并没有说要拜访将军。”

  听到这里龙辰泽才稍稍放了心,自十八岁那年这位小少爷便早早地在凌州城开门建府,想来也不想多受自己老爹的管束,再加上常做些见不得光的草菅人命勾当,便更不敢离自己那清廉爱民的老爹跟前晃悠。虽也常去将军府走动,却很少逗留。心里盘算着,这南楚使节既然没有去将军府,想来也是怕事情败露,闹不好还会被杀头示众,这才带着厚礼来到了他这儿。

  龙辰泽抓起桌上酒杯饮下一盅清酒,摩挲了一下沾染了些许酒气的手掌吩咐道:“好吧,那就让他进来吧,切不可大加声张,若是走漏了风声,唯你是问。”

  奴仆应声‘是’之后,便转身下去了。

  高门大院的将军府前,宾客塞道。龙骁自接到那边关密报,本来闲适的心变得糟乱起来。可这位受黄老之道影响颇深的人一直信奉一个‘一动不如一静’的道理,一直怕多说多做惹来祸端,便没有多去镇州请罪。又受了龙夫人常年礼佛的影响,这位曾经战场杀人如割稻草的大将,也开始了参禅打坐。恰逢多事之秋,自然想参禅礼佛化解心中一丝烦恼,安抚一下那如乱麻的心。一大早便准备了行装向城南而去。

  黑羽虎贲进驻晋文郡的消息不胫而走,便在凌州城内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将军府门前,玉璧阶梯上,两员守门的将佐横眉而立,门前刚吐新纳绿的柳桩前拴满了马匹,叉腰的轿夫更是两厢乱糟糟排开,最外大门敞开。

  二门内,阶梯一层层向上,将那高大屋脊托起擎天。殿前跪满身着黑袍宽袖的清流士子。将军府管家束发纶巾带人最上方站立,两张眼皮耷拉着,眯着眼看着那些阶下跪着的清流士子。

  隔了不一会儿,从大门处走来几道人影,中间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拄着一只龙头拐,旁边有两个仆人小心搀着,走一步歇两歇,一步一跌撞进门来。

  最高处老管家见了,更是堆出笑脸相迎,急匆匆走下台阶,笑着道:“哟,沈老爷子,您老这么大岁数了,不是早就回老家颐养天年了?怎得又到了此处?”

  莫看这在将军府内被呼来喝去的大管家在主子面前是有些窝囊,可对于阶下这些清流们,却是一个高傲面孔。宰相门前七品官,在官场混,随便一个明白事理的人,自然都不敢得罪那些伺候主子的人。可能让这大管家如此降低身价下阶相迎的,哪一个不是在江汉呼风唤雨的人物。

  这位被称作沈老的人,不巧便是这凌州将军龙骁的老师,莫看早就辞官养老,可那数十年在凌州府积攒的人望,再加上龙骁的师礼迎候送离的敬重,令得沈德辉在江汉德高望重,走到哪里不得给些面子?

  老头两张老脸皮耷拉下来,龙头拐向地上一杵,咳嗽两声喘着些粗气道:“林管家,老夫我按理说是该在家里赏赏花,品品茶,落得个清闲自在多好。可出了这档子事,我就是在家喝茶也喝不安生啊,备不住哪天那枪尖就指到老夫鼻子上了,您说我还能睡得安稳吗?”说着,话匣子收不住,便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管家在一旁听着,连声称是,听罢训话才着人带着老爷子寻了一个舒适地界安顿下来道:“老爷子,将军这会儿没在府里,您老呢,先在这儿歇着,等将军回来,我一准儿让您老面见将军。”

  看到老头点了点头,将军府大管家才帮忙扶着坐到了旁边柳树下的长凳上,再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便退了下去。

  正这时,便听得府门外有一声高喝道:“镇州信使来到。”

  府门内众多眼睛都看向府外,见有一穿利落袖袍的中年慢慢踱步而来,立在了二门前,抬头看着那高高站在上首的林管家。在这西南,若说大将军是土皇帝的话,他便是传旨的。天官使者到来,自然是傲气得不像话。

  两人对视一眼,林管家终究是落了下风,慢慢降阶而来挤出笑脸迎道:“使者远道而来,快进门歇歇脚饮杯茶吧。”

  这话说得自然是客气万分,堆满笑意。若说谦恭,这才算是谦恭到底了,比迎到那皇帝老子还要低声细语,不敢怠慢。

  而那使者则是轻蔑一笑,从袖筒中摸出一封信札递给林管家,傲气道:“不了,我回去还得交令。将这信交给龙骁将军,大将军有令,限龙骁三日内赴镇州请罪,不得有误!”

  说罢,便甩袖而去。来也高傲,去也潇洒。将二门前跪着的清流们吓得面色苍白,在底下窃窃私语,乱作一团。林管家接了信也呆滞在原地,手捧信札不知该如何。连那一旁歇脚的沈老听到声,都忍不住拄着拐杖扶着旁边的垂柳向外张望。在听到大将军令龙骁负荆请罪的话时,那拄拐的手都忍不住渗出冷汗,老迈身躯颤抖不停,终是一口气没上来躺了过去。令得旁边侍候的人一阵手忙脚乱。

  这使者自然是龙雎派过来的,大将军高瞻远瞩,却独独多疑而寡断,凌州通楚再通蜀,此时便是再有决断的人,也不免质疑三分。可在自己的胞弟面前,龙雎仍旧是要多加谨慎的,哪怕龙骁真有逆反的心,可毕竟是扶自己正位大梁之主的胞弟,便是兵戈相向,可那兄弟的情份还在,自然是要慎之又慎。这才有了这出兵驻晋文郡,下令逼龙骁负荆请罪的一出。

  凌州城北出城的路上,一骑飞马而出,马上人着一袭青衫,利落袖袍,肆无忌惮向城门冲去。一旁的酒馆内,传来一阵推杯换盏的声音,忽而响亮,忽而暗哑。道上马蹄行了一会儿,那骑马人似是觉得渴了,行到一处酒肆的幡子前,便拽马缰止住了马蹄。

  那骑马人松了缰绳,刚要翻身下马,耳边便传来一道羽箭之声,一支冷箭‘嗖’一声穿透耳膜,洞穿了脑袋,将那人射死在了马鞍上。摇摇晃晃栽下马来,惊起一片躁动,汩汩献血顺着耳朵眼儿流了出来,染红了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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