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朴刀老谢

  刚登到山顶亭边的二公子气喘吁吁,累得像条炎炎夏日趴在门边吐舌头的受热小犬,一吸一呼喘着粗气。心里早想骂开了,狗儿的老和尚,知道你是得道高僧,喜欢做在在云雾上打坐的清高自在,可让你接见一人还用搞得那么浮华吗?本公子行房做事都他娘的没那么累。

  高高亭上,参禅打坐的清觉禅师虽也知晓二公子到来,竟连眼皮也没眨巴一下,只是闭着那挂着白眉毛的老眼皮风轻云淡开口道:“贵客远来,且坐吧。”

  这番姿态倒是气得那洛阎王鼻孔冒火,在西南三州九郡,谁见自己大哥不是三跪九叩手捧重礼都见不到,自己兄弟三人来见他,早就给足了面子了,这个老和尚竟连下亭迎接都不来。当真是可恼可恨得一塌糊涂。早便想领着拳头上台教训一下这天下禅宗顶级宗师的洛胖子刚想登亭,却被龙旭焱慌忙摆手止了下来。

  这天下禅宗最顶级的禅师,哪一个不是修炼道义达到最高境界的大师,凭他洛胖子这等斤两,还是趁早洗洗睡吧。放下了心头怒火,洛胖子萎靡下来,可仍旧是耷拉着脸,摆着一副气不过的模样。护主心倒是好的,可终归是要看看地方,也要看看人。否则便是自取其辱了,得亏龙二公子有远见卓识,按了下来,才没让这鲁莽的胖子遭了厄运。

  龙旭焱登亭,一步一台阶得上到了最高,终究是进了觉缘亭,眼望脚下云层起伏叠峦群山,顿觉心旷神怡。

  “二公子别来无恙,且坐下品清茶一盏吧。”这时,那老僧才微微睁开双眼,依旧是那般光彩夺目,炯炯有神,竟与那些天性率真的小伙子一般有姿有态。龙旭焱早听说过,禅宗门内有为江湖人颇为垂涎的释如妙法之道,修炼之人可返老还童,这也是以前天枢阁内观瞻到一本佛门典籍才知晓的。

  伸出那修炼过妙法之门嫩若葱根的手,提起桌上那一柄带蓝釉山水墨画的茶壶,又翻出那两只盖着的茶碗来,斟上两碗清茶,奉到面前。而那盘曲折叠参禅打坐的双腿却未曾挪动一步,想来也是道行颇深了。记得那日手持绿玉杖端坐在将军府正堂的老和尚,也是这般稳如泰山,更觉高深莫测。

  “大师禅法高深,果然有道高僧啊。”龙旭焱捏起裙边,甩一甩袍袖,与清觉禅师对面而坐,含着笑意道。而至于卓恒则仍旧是跨刀而立,仿佛永远是那般姿态,而洛胖子则是吊儿郎当伫立一旁,时不时伸出手指挖一挖鼻孔弹出些鼻屎来。眼睛则没有好气的随意瞥一瞥那静坐打禅的老和尚。

  而那清觉禅师则是轻轻一笑,轻抚胡须问道:“公子,老僧这云泽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阶,有佛法至高境界,知晓您要来也未曾下山门迎接,累及公子,公子不怨么?”

  龙旭焱爽朗一笑,翘起二郎腿,将裙边盖一盖那盘曲双腿随性道:“大师说笑了,有何可怨,您与家父乃是挚友,又是禅寺高僧,龙旭焱作为晚辈,理应步履上山。”话虽说得恳切又谦恭,但那般姿态却展示无疑了,轻蔑又倨傲。

  但即使是二公子在他这长辈面前做出跷二郎腿这般傲慢之事,那老僧似乎也无动于衷,只是斜瞥了一眼,没有在意。那年前的一卦,早便看出熊虎之姿,便料到没有了与禅宗交好一说。这神州禅宗虽然势大,可毕竟是隐喻势力,不可明言。更不敢与那世家大族掌兵的权贵相抗衡。

  老和尚风轻云淡一笑置之,轻描淡写道:“公子心中既然有了决断,禅宗不愿涉世,公子请便吧。”

  龙旭焱揉了揉上山来雾气清冷冻到的凉鼻子,站起身来高声大笑了几声,施一礼道:“如此,龙旭焱便告辞了。”说着,便带着洛胖子与卓恒二人下山去了。

  还没走几十个台阶,一旁心急火燎的胖子便绷不住问道:“龙哥,这就算成了?就这么清淡两语,这老和尚当真能让咱灭掉那一个天下二流的大寺?”洛胖子一介莽夫,上亭来就只看到了那老和尚和自家大哥在那里打马虎眼,一字一句都不在调上,急得他站也站不住。就想跳起来把话头挑明了。可还未待他发作,便看到自己大哥站了起来。这当真是让他摸不着头脑,云里雾里看得模糊。

  就连一旁带刀而行的卓恒也一片云山雾罩,有文化人说话都这么简单吗?一个禅寺的得道高僧,能坐看着自家宗门被灭都无动于衷,超然物外不落尘垢,这该是什么境界?他想不到,也不敢想。只好跟着一起向山下走,既然车已到山前,便顺水推舟吧。

  龙旭焱则是不置可否一笑,回道:“聪明人的谈话,只需轻描淡写两句便可,无需多言。”

  高坐于亭台的老和尚,虽然参禅打坐,但对于世事也摸得清楚。宗教是什么?不过是那些掌权者拿来统御万民的工具罢了,从那前朝崩摧之后的七国乱战,再加之后轩辕世家的神州皇朝。教门的作用就从未改变过。虽说上古有道门与民间所供奉的大神开天辟地的传言,但也是虚幻缥缈,就连那被王侯们供于太庙之内的列祖列宗和社稷图腾,不也是摆设吗?

  从轩辕太祖出兵武江时的推庙灭神便能看出,宗教也只是随意丢弃的玩物罢了,有谁能真心要征求他们的意见?而对于一向礼贤下士的二公子来言,也不过是求一丝大局安稳罢了。毕竟自己可不愿意跟这一庞然大物撕破脸面,到时候再惹得不快。

  城北大营三千骁骑整盔带甲城南待命,有提朴刀策马而立的大营副将谢国安带队,浩荡出城。背囊弓箭雪亮映寒光。从蜀中而来的兵蛮子谢国安放肆大笑,自城南血战纥族后便没有尝到过荤腥的大营副将,终究还是领三千兵马去大战一番了。

  扬了扬手中那两杆重四十斤的铜环朴刀,在空中抡两个圈,风光满面,心里想着这还不气得那老吴头满脸青筋啊,落了一个好果子自己独享其成,那是多美?拍一拍马屁股,在队后队前来回折腾,参观着那装备精良在前行进的部队,心里像那农民收稻子般乐开了花。建功立业谁不想?

  二公子卷了常戴在手上的菩提子,灭门惨案岂能带上这串象征善良的尊贵佛珠?那岂不是玷污了佛门菩提善心?双腿一夹马肚子,在前疾驰,身后跟着提着万年披着黑袍,只衣角绣花的楚狂云,手中带一柄浇筑得纹龙刻凤的戮人大刀,眼神中都透着摄人心魄的杀意,看得常人惊心动魄。

  另一匹白马上驮着配白骨作扇骨折扇的岚青竹,眸子中带着一股子邪魅,使人顿生一股忧郁之感。身上着一身绣花白长衫,腰间别着一只翡翠玉笛。那白骨扇内,藏着五支夺命追魂幽冥刺,刺到人身便能将其瞬间尸化,着实可怖。

  而至于卓恒,则是引着午字营三百轻骑疾驰在前,有擅轻功的琼殇劫影在一旁林间穿行,使两杆锋锐朴刀的谢国安在后掠阵。而一脸狞笑的洛胖子则跟随在二公子身边,跨一匹枣红马慢行。

  带着大队人马的二公子,着实是将那九陀山的白陀老僧高看了一番,否则也不会弄出这般大的阵仗。

  “龙哥,咱弄出这般大的阵仗,也忒把那白陀寺的老头子当回事了,那老小子就算死了,上了那西天也够他吹嘘一番了。”一旁枣红马上的洛双咧嘴笑道。

  龙旭焱紧攥缰绳,策马跑得飞快,开口道:“就你洛胖子在江湖中的地位,能不清楚白陀寺在江湖中的实力?我是怕有那剪不断的旁枝细节,再生出许些麻烦,目的不过是震慑罢了。”白陀寺下有三百棍僧,虽非武艺超群的人,拆开看当真是不起眼,可若是合起来,使出那佛门中的神游罗汉棍,便是威力无穷了。可若是要论斗起来,只那一刀断江的楚狂云便能一举平灭,还会有这等麻烦?

  可毕竟禅宗树大根深,交友广泛,与那清觉禅师通气之后,纵使禅宗中人不再插手,还会有江湖中别的势力插手。把阵势搞大也算是省去不少麻烦。

  朴刀老谢副将,扬着朴刀稳了稳后方跟着的大队人马阵型。在那蜀中当参将时,便带过武苗一千人的冲锋阵型,都是持弯刀陷阵的汉子,不披重甲,裸着那白花花的胸膛,如今看来真可谓是艺高人胆大。甩着臂膀挎着那粗麻的坎肩,在太阳下晒得黝黑。唯一保命的便是脖子下那串带几颗兽牙的项圈儿,蜀地老人都说有苗神保佑。可在务实的谢国安看来,那些都是瞎扯淡,一刀捅到肚囊里把肠子绞出来,看还有哪儿来的神力。

  入了北营才到手这幅银盔亮甲,剿那些纥族蛮子兵时不就省了大气力?一刀劈下去还没伤点皮毛,自己就抬刀削了敌将头颅。什么人多人寡、战术得当,都是屁。有了这身好装备撑腰,哪个人还不戮下十颗二十颗人头来?

  新升了营内副将的谢国安,对于升官做将的倒没什么兴趣,只是憋了那心头的一口恶气。蜀地三苗本就是如同三国乱战一番,表面上倒和乐得很,背地却互相捅刀子。明争暗斗多少年,也只是互有胜负。你利用我我利用你的关系。这在耿直的老谢来说,那便是毫无兴趣可言了。

  三苗之内的毒苗老祖羽无邪手下九百弟子,表面上倒是一片和善亲民,可背地却做些奸杀掳掠草菅人命的勾当,真乃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六弟子便是个典型,表面穿得风光,内心一肚花花肠子,不看黄历得欺侮了一家良善,将人家女儿当着家人的面在炕上扒光了,完事后一刀砍死。坏事做绝。可哪里料到谁家亲戚还没有个当官做将的,哭天抢地的良善小民才找到了武苗中冲锋陷阵的亲戚谢将官。就老谢这般耿直的性格能想到多少?事后那可怜的六弟子便被性格耿直的老谢一刀抹了喉,头颅都结了发髻挂在了自家武苗旄杆上。

  当时的毒苗武苗联盟,想一举吃掉式微的蛊苗,却没曾想半路杀出个老谢头,被破坏得一塌糊涂。

  现在想一想,若非那家良善不是自家的亲戚,他老谢才不会管那档子事,可最终还是管了下来,现在不仅自己被撵出了剑门关,自家的十几口家小也在剑阁上让砍了脑袋,尸体被顺着山道抛了下去。老谢当了几十年的参将,一直也没有升上去,可佝偻着的老身子仍旧是在外人面前挺得笔直,怕自己会因为老迈被剔出北营,看不到蜀地亡国的那天,又该多遗憾?做梦都想着哪天自己还在行伍,能亲眼看着那武苗的头领被戮尸砍头,能看到杀自己妻儿的凶手也被杀,这一辈子就算没白活。

  一辈子只存留了这些念想的老谢副将,干得卖力,朴刀舞得生风。丝毫没有老迈体乏的状态。人都过了知天命之年,手上又多了几层老茧,额头上爬了皱纹,连努力克制不想弯的背都不争气,可不服气的老谢还在拼。连戎马半生的大将军都为之动容。而看得开的老谢却乐呵呵道:“啥子时候嘞劫,啥子时候嘞命,都由天吧”

  处于镇州南郊内的九陀山,终归是离城稍近了些,三四十里的路哪经得住北大营的快马跑,不到一晌就到了山根儿底,比龙旭焱上那九百九十九阶的云泽山快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龙旭焱狠拽马缰勒住马头,在那山脚向上观望,云雾隐约间才瞧见那高高山上的一座寺,想起这座寺马上就要人死楼空,龙旭焱便带上了一道狠厉的目光。将那大队人马安排一番。将那瞧见便会炸毛以至于打草惊蛇的大刀楚狂云与玉箫岚青竹分别遣开,隐藏进了九陀山。三千精锐的北大营则是兵分三路合围,那山间采药的小和尚药童被吓得不轻,慌忙扔了那药篮子向山上奔去。

  洛胖子跟随少将军龙旭焱率一千辰字营山北上山,而卓恒卓参将则率领熟络过的午字营人马山东面登山,至于手提两杆朴刀压阵的老将谢国安则率寅字营山西面登山。惊得那山间之鸟飞得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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