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信天命?你说的好听!

  疯狂的箭雨下了一阵又一阵,每一阵都能带来颇重的伤亡。寺外五花马上端坐的二公子见那箭囊内箭簇少了大半,才挥手止住了那箭如雨下。看到东西两山道处围上来的午字营与寅字营皆都就位,策马上前稳走两步,撑开折扇遮了遮那刺目的光,下令道:“众军士听着,肃清白陀寺一切僧人,见到有白陀老僧所在屋子,给我留着。”叮嘱一番之后,才喝出一声‘杀’。

  洛胖子一骑策马而出,马蹄腾空而出,一骑跳到了那寺门前,挥舞八十斤大铁锤一锤砸出,向那几寸厚的朱红寺门砸去,插着的朱红门闩一把被砸折成了两半,寺门大开。毕竟一个禅师山门,怎么抵得过那可挡百万军的三尺厚的大红城门?再加上洛阎王这‘武云步’的冲力,一把八十多斤的大锤抡来还不被砸得稀碎?

  门外喊杀声四起,策马上山率午字营骁骑的卓恒一马当先,三百多骑马骁骑冲进禅寺,更是有带朴刀的老谢领一百寅字营步履而来,兵甲鱼贯而入,镇州城南一座名寺,瞬间沦陷。

  披甲持锐来的北营大兵,手握刀斧砍得起劲,禅寺内前院乱作一团,披着黑甲的寅字营甲士锐不可当,在北大营被称为马上擅横冲马战,马下可称劲卒的三千多人,是北营战斗力最强的部队。比那冲力最强劲的午字营还要骁勇,打过多少强攻硬仗。

  每次大战,都是午字营一马当先冲锋掠阵,寅字营则紧随其后,挥舞砍刀戮人斩将刈旗。有剑尖便有剑刃,若说那午字营甲士三千是剑尖,那这以一当十的寅字营精锐,便是那以力破万法的刀锋剑刃。哪个不望风披靡?

  在北营当惯了将官手持朴刀的老谢,约莫知道这座小禅寺上马戮人不爽,才弃了那在外人看来都值几百银两的冲锋马匹,下马步战。手中两柄朴刀犹如割麦子一般旋风舞过,便有不少灰衣袈裟的小和尚惨死刀下。

  看着几百人在寺内杀戮得起劲儿,二公子才忙挥一挥手阻下了那些准备跃进禅院分一杯羹的大部队。示意他们寺外待命。毕竟这一座堂皇的白陀寺,可终归是日薄了西山。而今也只剩下了几千人引颈待戮,按人头分都分不够,怎么可能让所有人都立功?

  既然前门进不得,便有不少有经验的兵士都守在了禅寺之外,大军杀进里面,想必顷刻就会有想逃命的和尚翻墙而出,躲在寺外抓几个,也算不错了。如狼似虎的北营兵士,饥渴得如饿虎碰到肥羊,如今看到那如钵盂一般的光脑袋,便有扑上去砍下来的冲动。

  二公子见前院渐渐消了动静,便知晓差不多了。这才双腿一夹马肚子,催动五花马踏进了禅寺,直向后堂冲去。周围挥刀屠戮的大兵不敢阻挡二公子的策马冲撞,都纷纷闪了开来。

  目之所及尽是被砍杀的灰布袈裟和尚,还有一支支蓝羽箭簇散乱在四周。横斜着的都是身上带血惨不忍睹的尸体。

  盔甲浸了血的朴刀老谢,手持着两杆朴刀冲到殿外,操着一口蜀中口音禀报道:“回少将军,那白陀老汉就在内殿,被咱嘞人围住咯。”若非是二公子一开始下了严令,连这座大殿都留不住。

  龙旭焱点一点头,策马登台,见那殿外横卧的尸体都被堆到了两旁,午字营将官骁骑整齐划一得排列殿外,有刀头舔足了血的卓参将带队肃立。寅字营一百人马大敞内殿之门,有持重锤一旁站立的洛胖子带队。

  龙旭焱一拎马缰,一阵马蹄脆响踏进了殿内,连门外的几重台阶都未能有一丝阻拦。五花马踏殿内木地板塔塔作响,在静默无声的殿内发出一阵沉重鼾声,带着温热难闻的鼻息随风散去。被众僧围护处于大殿正中的白陀老僧,睁开那挂着白眉的浑浊老眼,望向马上的俊逸公子。粗糙若砂纸的老迈胳膊紧紧护住怀里那挂着两行泪的灰布袈裟的小沙弥。

  二公子双目如炬,一眼便看到了佛像供桌下有一只小手,若深夜耗子一般只露出一个头,便马上缩回去了。既然见到了老僧,便也没兴趣再深揪出他来了,毕竟做人留一线还是为江湖人所津津乐道,也算做了一件佛门禅寺所说的造七级浮屠的好事。

  饱经了风霜的禅院满目疮痍,正中被众僧围护的老僧与那小沙弥像极了深山的古猿护子,舐犊情深。早知道白陀寺内老白陀最小的关门是一个悟性不输于年轻时候白陀僧的人,老白陀倾心培养,倾囊相授。自收徒第一天来,对待便迥异于手下所有的门徒,是千顷地中一颗苗。而备受呵护浇灌的小和尚知道努力,也知道那常人口中所说的‘受人鱼水恩,当涌泉相报’。在这小沙弥眼中,他早没了家,没了亲人,没了牵挂。有的只是一直以来陪伴他相依为命的老白陀,是师父又像慈祥爷爷的人。

  也算是不绝禅宗单脉独代,降下此等聪慧的苗子。老白陀恨,他恨天不长眼,为何又使这白陀寺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亮再次蒙尘?自己油尽灯枯之际,还要经受这等磨难。

  龙二公子是个铁石心肠,他才不会去管那禅宗绝代,佛寺独苗的事。若是天下事都要怜悯几番,自己不就成了那佛陀菩萨?如今眼前不就正有一个心肠良善的佛陀菩萨正在受难?看着那老僧怀中死死护着的不到十岁的小僧,不带丝毫同情,只抬起轻握折扇的手用扇尾指了指那白陀怀中的小僧轻开口道:“拉过来。”

  力状如牛的洛胖子扔了大锤,几巴掌拨开那围拢着的棍僧,从老白陀的怀中拉扯出一只娇嫩的小臂膀,没怎么发狠力便蛮横拽了出来,想来是老僧怕扯疼了自己的徒儿,故意松的手。眼中含泪不舍地望着从自己怀中脱出的小徒弟。

  洛胖子不顾那小沙弥拼命喊叫,也不管如何挣扎,若蒲扇般的大手,拽过那小僧人的绵软不到二尺的腰身,一把将其扯过来。之后踱步到龙旭焱旁边,一只手将那小沙弥按在腋下。龙旭焱则是将手中折扇一把敲在那小钵盂的光脑袋上,恶狠喝出一声:“闭嘴。”

  洛胖子无奈,也只好伸出粗壮大手捂住了那哭闹不休的嘴。

  周围寅字营百余精锐尽皆肃穆,空气中弥漫着一片肃杀味道,和山间刮来的凛冽的风混杂在一起,使得殿中多了几分凝重。能结阵使出神游罗汉棍的棍僧在攻山时便被屠戮了大半,剩下的想来是被殿内精锐吓破了胆子,没敢拦比山匪蛮横的洛胖子,由此丢了老师父的爱徒。

  趴在供桌之下,在山间采药的小和尚焦急不已,可却无可奈何,跑出去也是送死,幻想着若是能将此事禀告给那在西南各处开宗立派的大觉禅僧,或许还有救出小师弟与师傅的一线希望。然而小和尚的心思终归是单纯得可爱,怕如今也只好存留在心底了。况且少时读经书,悟性不高,不懂经书至理,却知道嫉妒为何物的小沙弥,还保留这一份私心,不会去心疼自己那在禅寺时便饱受师傅爱戴的师弟。

  山内,刮来一股凌冽的阴风,大殿的门窗被吹开,窗口闪出一道细长白练,悠悠落在了大殿的地板上,腰间别着玉笛的岚青竹手持折扇而立。有壮硕如牲口的楚狂云带一柄沉重大刀,一把劈开厚实墙壁,砍倒一堵山墙,持刀走了进来。沉闷的响声惊坏了禅寺所有人,老白陀眼中万念俱灰,有这等身法与力量的,哪个不是江湖之中的一等高手?只进殿来展示的一手,便能令江湖人叹为观止。

  楚狂云扫视一眼,斜劈斩出一道霸道无匹的刀光,劈开了那金身佛像。寺内的大佛‘轰隆’一声被炸的四分五裂,殿前贡品散落满地。有十几个僧人被剑气崩了出来,四五个口吐鲜血倒地身亡。另有几个也被剑气重伤,口中带血看着那将重刀竖插进地的楚狂云。幸好没劈到那小和尚藏身的供桌,惊得那藏在桌子底下心惊胆颤的小沙弥心怦怦直跳。

  龙旭焱翻身下马,倒是手持大刀的楚狂云带些眼色,忙接住了缰绳,牵到手中,将马带到了一旁。二公子摸着胖子腋下那小沙弥的光溜溜脑袋,眼盯着老白陀带着一道邪魅的笑道:“都说白陀寺是一间被气运耽误了的禅寺,果然是不假。你这位苦行游历数十载的老僧,本该是光耀万丈,成为神州禅宗最瞩目的大觉禅师,可惜啊,却只修行了半本的《佛净禅经》,若再给净觉老禅师十几年的光阴,怕你便是禅宗之主了。”

  话虽恭维,却多几分嘲笑之意,想当年净觉门下几百僧,都是悟性超凡之人,还是沙弥小僧时的老白陀,一早便在寺内崭露头角。深得大师父喜爱,可恨就恨在净觉师父死得早,说起来都是苦命之人,岂能怪他暴殄天物?云游几十载,哪一次不是寄人篱下,深山找石洞,乡间睡马棚。吃过多少苦?若非是禅宗之人的百般刁难,师兄弟们的不管不顾,天下怎么可能会缺了那一位掌守佛门的大觉宗师?

  云游各方见过世面的白陀老僧没有带那被外人瞧不起的哭相,也没留下那可怜兮兮的目光,经历过多少磨难的他,早变得心若磐石,可对于自己最喜爱的徒弟,虽做不到不管不顾,多少年佛经熏陶的他仍旧是一幅令外人钦佩的不卑不亢。他不想再成为下一个净觉禅师,双手合十摆出一份佛门气度,平静开口道:“人各有命,无法左右天意,只须谨守本心,无需多言。”

  一向不信天命的二公子摇了摇头,大笑几声驳斥道:“天命?什么叫天命?无法改变的才叫天命,可你当初根本就有机会改变你的命运,你完全可以委身到各大禅寺,即使不学那高僧授道,即使扫地做一个最下等的沙弥,你也能将那剩下的半本佛经修完,可你为何止步不前?那就是你根本就不想做那禅宗之主,你根本就是一个不敢去跟天斗的懦夫。”

  龙旭焱年少,他不知道那些谨守本心的大道理,世间的事只有你想不想愿不愿的,存在于理法之内的事情是没有固定那一说的,上天给了你一个失败的命运,就要继续跟他斗下去,斗他个天翻地覆,斗他个你死我活。即使最后身死,也是条汉子。不信命的二公子第一次听到一个把自己不努力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的,更何况还是出自一个禅宗内公认为大师的老僧之口。

  说完,不忘用扇骨敲了敲洛胖子怀中的小和尚,瞪着眼斥道:“你说你信天命,说你自己要守心,要静气,可这是什么?”

  “你的关门弟子,悟性强于你的悟觉小僧,你培养他不就是想继续继承你的衣钵?然后学成整本的《佛净禅经》?信天命,你说得好听!”二公子揉了揉鼻子,看着那盘膝在蒲团上坐着的老僧,继续道:“算了,来此也不是跟你讲道理的,也没有那闲工夫跟你说那大道理,你最可恶的地方是养而不教,养出了一群祸害老百姓,诸如那肥猪一般的佛门弟子,这就是你的大错。山下多少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老百姓嗷嗷待哺,这群祸害人的畜生竟还能干出从老百姓手中盘剥粮食的狠辣勾当,他们难道不该杀吗?你们又能怪谁?要怪就怪你们不争气,就怪你们太贪婪。”

  攻山时便躲藏在金身佛像之后被楚狂云一刀劈出来的肥监寺,看着二公子,不敢言语。

  盘剥百姓时摆出一副凶神恶煞,训斥师弟时面目可憎,可真到了危难时刻又变得若待宰肥猪,这便是白陀老僧收的大徒弟。佝偻身子气息萎靡的宗教大师老白陀终归是在杏黄蒲团上哀叹一声。谁能想到他这位禅心高净的大禅师,为何会收这样的忤逆弟子,或许是当初看走了眼,他不知怎么说,只剩下了唉声叹息。

  龙旭焱早就瞧见了那悟清和尚,这才指了指,命人将那肥胖和尚架起。口中只呢喃一句道:“拖出去,砍了。”

  “这,,这位将军,贫僧有何错?恳请将军,,”话没有说完,便被寅字营两个披甲锐士搭着肩膀,将二百多斤的胖子监寺拖出了大殿,不一会儿便从外传来了一道凄厉的叫喊声。惊得殿内众僧双手合十,口诵佛号。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