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红缨一箭定西山

  蓝靛面皮的鲍雄安似一堵肉山般杵在营前,手握着一张劲弓,面对着眼前空旷的校场,斜着眼看着一旁比自己矮半头的龙二公子笑道:“二公子说吧,你说射什么,咱就射什么。我鲍雄安可不会欺负小娃儿,免得世人说我仗势压人。”

  龙旭焱淡淡一笑,从一旁立着的卓恒手中取出那一张紫衫木的雕花宝弓,笑道:“我听说北国善骑射之人,以射雕来证明箭术精湛,几百年来,成功者也仅有一人,便是那西凉小侯爷赵武灵,而我西南无雕,便射那西山上盘旋的南雁吧。难度虽小一些,也足能证明箭艺。”

  众人一听,那脸便急急变色。就连黄面虬髯的秦三业都汗颜十分,那南归之雁再怎么说也有几百米高,弓箭射出去都成了弧形失了力道,也比那射雕的难度不相上下,自龙氏先祖定西南以来,也没有几人能够成功。古往今来,只有那七虎大将中的龙云亲自尝试过。没有专修过箭术的龙云大将,手中的羽箭也折却了雁翎三根,足见这位昔日虎骑营的掌军大将有何等的威力。

  这一言听得那蓝靛呲牙的鲍雄安也惶恐不已,看着那二公子,急忙道:“娃子,你莫是箭术不行,夸下这海口,想让我龅牙子闻风退缩?”

  龙旭焱兀自玩弄着那宝雕弓,笑着道:“君子一言,便如宝鼎千斤,岂有返回之理?鲍将军既然不想射,那便由我先来做个示范。我龙旭焱从不夸那偌大海口。”

  这一个激将恼得那蓝面将脸色变换,当即抓了那牛皮弓,吹一声长长的口哨,一匹黄膘烈马从营内四蹄子撒欢儿奔了过来。蓝面将一个纵身跃上马身,双腿一夹,骐骥跳跃,烈马奔腾间顺手从那捧着箭囊的军士手中捞过箭囊,搭在马身之上。

  鲍雄安人称夜叉将军,多是因为他实在是长得磕碜,磕碜到晚上茅房蹲坑都会吓到人。可战场上却发挥了大作用,多次拎锤开道,敌军阵营只要听到一声‘鲍夜叉来了’,便望风披靡,魂都被吓散了一般。而更多的原因就是他那座下飞骑,黄身白蹄,眉间一点血色印记。上阵总会有阵阵阴风呼啸林间,让人不寒而栗,疑似鬼神下凡。多亏有识得马的术师,认得这马乃是古书上所记载的‘鬼将军’,这才让不明所以的自家人松了口气。

  鲍雄安抓起那牛皮硬弓,这张用西域牛角打造的强弓,能拽开的人都是不凡的神力,龙家军内鲜有人能拉动,而凭那能使用百斤大锤的蛮力,拽开自然是没有问题。

  龙家军内,大凡能做到五品郎官的多是气力超乎常人的勇战之士,都是大将军龙雎三年一小试,五年一大试层层选拔来的,骑术箭术,马战步战一一考核过后才算作罢。

  一提马缰,‘鬼将军’长啸嘶唳,周围刮起阵阵阴风,将那山林之内的飞鸟都惊了出来。从那斜搭着的箭囊之内抽出一支蓝缨箭簇,搭在那牛皮筋制作的硬弓之上。双臂使出几百斤的神力,将那硬弓拉一个满月,对着那盘旋鸿雁射出一箭。

  只见那蓝缨箭簇劈风斩浪,似一道曙光般划破长空。‘嗖’一声划破林间,在那山巅的大雁处,微微滞涩了一分,便从那白尾羽雁的尾尖穿过,折下一根雁翎,惊得那盘旋的群雁都四散而飞,忽而又聚拢,继续盘旋而飞。

  这一精湛的箭术当真是折服了众多将士,底下喝彩之声不断,欢声雷动,连一缕黑色长髯的萧国兴都不禁抚着那二尺黑须,捻着胡子笑意盈盈。

  那蓝面将军手握牛角弓,望着那从空中缓缓落下的一根雁翎,摇头良久无言,似乎感到有些不满。可仍旧是拍马而回,在老将秦三业面前俯身下马,将手中牛角硬弓扔给一旁的带甲兵士,缓声道:“可惜仍旧是达不到龙云将军的高度,这白尾羽雁果然难射。怕是当今西南没有人能够射下来了。”

  这话说得那虎骑营将士良久无语,西南锐士中若是龙云未死,那才真正是年轻一代骁将中的代表,就连龙家军内首提起的白马云九宸都难望项背,可惜天妒英才,早早地就战死城南。空留下一阵唏嘘,这才当真是英才短命,天不假年啊。

  龙旭焱抓一把那地上的浮土,向那天空一撒,尘灰被吹得满地都是,之后又随风散去了。

  正在众人叹息时,龙旭焱才站了出来,带着微笑望着那些愁眉将士道:“先兄当年的确是西南一杰,龙旭焱自认不输,斯人已去,众军要向前看啊,接下来便让我来射一射这西山孤雁。”

  那蓝面将看着面前言语自夸侃侃而谈的龙旭焱,满带着鄙夷之色,冷冷笑道:“二公子,龙云将军当年可是英雄一世,在镇州城可没有留下过大纨绔的称号,就连我三千虎骑营将士都望尘莫及,全军仰赖。一会儿你若是射不到,可别说我鲍雄安不服你,就是老将爷扶你坐上大位,那帅位你仍旧是坐不长。到时候风风光光地来,灰溜溜地走,可就怪不得我鲍雄安了。”

  一身白衣的云九宸站出来对着那趾高气扬的鲍雄安骂道:“混账,少将军何等人物,怎会与你这匹夫相比,取我弓来,这一箭,我云九宸替少将军射了。”

  谁知却被一旁的龙旭焱扯住了衣角,摇头道:“不,这是我龙旭焱与鲍将军打的赌,怎会让他人代替?”

  “至于赌约之事,便不劳鲍将军操心了,龙旭焱自有说法,若是射不下这大雁,我龙旭焱自行请退,从此再不进虎骑营的大门。”说罢,眼神中透出一股锋利,对着一侧站着的将士道:“备马来。”

  一旁的带甲军士牵出一匹黑缎骏马,龙旭焱接过缰绳,身子一跃翻身上马,一扯缰绳,战马嘶鸣,向那校场风也似地奔去。到了校场,一勒缰绳,战马前蹄腾空,一声嘶鸣。龙旭焱稳住马身,从那马身侧面的箭囊之内抽出一支红缨箭簇,向那紫衫木雕花的宝弓之上一搭,对着天空吼道:“红缨长箭,箭指破天,只射雁头,不射雁尾。长天助我,折雁之首。”

  说罢,将那八十斤的紫衫木硬弓拉上了一个满月,箭指苍天。这一幕竟多出了几分英雄气概,不禁让人联想到那长箭破空,折却三根雁翎的红甲将军,那虎啸将军龙云。一支红缨箭簇破空而去,带起一阵哨鸣之声,尖锐到刺耳。

  一旁的鲍雄安讽刺一笑,自己幼时学武,亲历过大小三十余战,虎头猛将也见过不少,战场搏命可力敌百人的也不在少数,然而敢说射雁的人却屈指可数,少得可怜。就算是那西凉小侯爷赵武灵亲临,也不敢说只射雁头,不射雁尾。这没经过多少阵仗的小少爷,怕是看书看昏了头,认为这弯弓射雁是多么容易的事?

  就算是在那疆场之上,也没有敢说自己能百发百中的骁勇之将,都是靠那多带箭矢的武卒排成一片,成一个雨点战术。铺天盖地的万箭齐发才能有效地造成杀伤。

  长箭一路破空,似一条破浪长龙冲破了云霄,‘唰’的一声钉在了那中间大雁的脖子上。这一幕令那底下观望的将士只感到浑身一凉,伸长了脖子怔怔的看着那在空中停滞的大雁翅膀凝滞在了空中,只在空中打了两个转儿,便似一团黑曜石般坠落而下,砸在了演武场的外围。

  全军静默无声,就连刚才还在嘲讽的蓝脸大将鲍雄安都凝固在了原地,似一尊被定格住了的蓝色雕像。身披红袍的秦三业单手抚着那似虬龙般盘曲的白髯胡须,笑意正浓,随意一瞥那呆滞在原地仰头观望天空的鲍雄安。心中不由得有些敞快。

  还有那黑面大将萧国兴,连捋胡须的黑手都停滞了,与那白袍云九宸对视一眼,掩饰不住心里的激动和讶异之色。还异口同声说了一句:“少将军果然一代人杰啊!”

  黑衣跨刀的卓恒借了一匹快马,疾行到营盘之外,将那中箭的白尾征雁拾了进来。举着那中箭的大雁在中军面前走了个过场,好好展示了一番。这才赢得了整个虎骑营的赞许。那身处于大营之内的龙家军将士尽皆高举战旗,欢呼雀跃,像一群原野上奔腾撒欢儿的野马。就连龙旭焱骑的那匹黑色骏马都上蹿下跳,颠簸得那龙旭焱都有些变色。这才急急控制住马身,翻身下了马。

  来到营前,卓恒将那大雁向地上一扔,果然见那大雁离脑袋三寸远的位置上插着一支红羽箭簇。

  “龙旭焱的箭术仍旧是未见精髓啊,说着射大雁脑袋的箭,却射到了脖子。”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龙旭焱少不得卖弄两句,虽说话语中谦逊万分,却透着几分得意。

  老将秦三业凑上前,轻抚胡须笑道:“少将军箭术超群,盖过三军,果然是少年英才,国之栋梁啊。”

  云九宸早将那自傲的鲍国安五花大绑,拽到营前,抱拳道:“末将已将那辱没少将军的匹夫带到,请少将军发落。”说着,还不忘用脚踢一踢那蓝脸将的屁股,将他向前踹了踹。

  那被称为夜叉大将的鲍国安面露惭色,扑通一声跪到营前,低着头道:“末将刚才有眼无珠,出言不逊,冲撞了少将军,请少将军降罪。”说着,便一下下叩在那阶梯之上。额头上都染了黄灿灿的尘垢。惹得营内众将哄笑。

  一旁的黑面大将萧国兴也是站了出来,在那蓝面汉子的屁股上狠狠地踹了两脚,还在地上啐两口口水,带着责备的口吻骂道:“我说蓝蛮子啊蓝蛮子,你有今日不是自己作来的吗?还不快向少将军道歉,你这个目中无人的蓝蛮子。”

  这鲍雄安官居五品郎官,在黑面大将萧国兴手下当差,算是他一个得力的干将。没想到这个脑袋里装着一坨屎的蓝蛮子竟敢冲撞少将军,也活该他小子倒霉。但作为这家伙的上司,保一保还是要的,要不然谁还敢在他帐下效命?

  看着那一个个头磕在地上,急得满头大汗的蓝面大将鲍雄安,龙旭焱也是感到一阵好笑。带着笑意上前扶起那磕头如鸡啄碎米的蓝脸大将,笑着道:“鲍将军大可不必,龙旭焱岂是那记仇之人?若是如此小肚鸡肠,龙旭焱将来又如何做这西南之主?那昏庸暴戾的无道之君才残杀手足,龙旭焱岂是那人?”

  说罢,便亲自为那蓝脸将松了绑,又摸出自己袖子中的白丝手绢递给他,笑着打趣道:“擦擦吧,在营中为将,就算再丑那副尊荣可也得保护一下啊。”这句话将那营中诸将逗得前仰后合。

  鲍雄安接过那张少将军递过来的白丝蜀锦手绢,双手紧握,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鲍雄安昔日昏聩,一直认为少将军乃是与那镇州少爷们一个样的纨绔,如今才得知,是属下鼠目寸光,看错了少将军。如今得少将军如此礼待,末将愧不敢当,今后愿随少将军鞍前马后,死而后已。”

  龙旭焱重重地点了点头,示意他将额头上的尘垢抹去。鲍雄安会意,抹了几遍额头,将那白丝手绢塞入了怀中,还不忘扭过头冲着龙旭焱露出那呲着的大牙傻呵呵笑道:“留下少将军的身旁之物,做个纪念。”

  龙旭焱笑着摆手无奈道:“好你个蓝蛮子,让你擦一下还顺走我一条丝绢,好吧,既然到了你的手,那你便留下吧,日后若需要,再多送你几条,把你那浑身蓝皮抹个干净。”

  一旁的黑面萧国兴也凑上前笑呵呵道:“少将军可否也送我一条,让我把我这黑面抹一个干净啊?”

  听了萧国兴的话,龙旭焱将那右袖筒中绣着一个‘月’字的丝绢向内掖了掖摆手道:“改日送你一车都行,这条丝绢可不行啊。”众将又是一片哄笑,终究将龙旭焱推上了虎骑营的帅椅。

  这在外人看来玩世不恭的龙家二公子,最终红缨一箭定了西山,开始了争霸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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