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泪染黑甲

  古馨月被安排在一旁的厢房内,与何子燕一同居住,如今见了情郎,倒是忘却了那身在草庐日夜盼望的爷爷,毕竟几个年轻人聚在一起,倒也快活。也多亏得大将军龙雎年关左右常去水月轩拜望,陪那老家伙喝酒谈天,下棋对弈,才了却他一丝寂寞。

  而两位佳人自然是寻得一个清净去处,喝茶谈天,彼此增进下感情,倒是融洽几分。

  白发苍髯的左先生自然是在天枢阁自在快活,少去管那些红尘俗世的烦恼,倒落得一丝清闲。有那门外的老军头陪着,倒也不会太无趣。那老家伙眼界奇高,与那看穿天下且学识渊博的左先生倒也谈得来。

  唯独苦了这几日奔波在外的龙旭焱三人,左先生安坐庐中,纵论山河。在知晓这位小少爷将那镇州城内,乃至西南各地的龙氏贵胄打入了刑冥殿,连心思缜密的他都表现得有些骇然。急忙吩咐那兄弟三人赶忙点齐一百军马,去军营安抚,顺便收买人心,以便日后掌控西南,防止埋下那夷族祸根。

  镇州虎骑营,为镇南七虎大将之末的龙云所创,战斗力实属剽悍。是整个神州都寻不到几个的以一当十的精锐部队。后来龙云战死,便成为了大将军龙雎帐下的亲军,与大将军亲率的五千黑羽虎贲并列西南,被世人称为‘西南双虎’。

  而那加冠时龙雎塞给龙旭焱的虎头兵符,便是这支军队用来调兵遣将的将令。如今也算是让他自己琢磨一番,试一试自家的混小子到底有没有那个能力,若是去了大营,连服众都做不到,更遑论平天下灭豪强了。

  镇州虎骑大营建立在镇州城西的燕荡山,也被西南世人称为西山劲旅。此时的大营外,有百余名兵勇奔腾而来,周围荡起尘烟。在离营寨三里处龙旭焱勒住马缰。

  “前面就是虎骑营了,家兄生前唯一自豪的便是创建了这一支驰名天下的精锐军队,也曾无数次说他们都是龙家军内的好儿郎,每次冲锋陷阵在前,率军冲杀,都并肩作战毫不畏惧,生前便如亲兄弟。如今也有五六个年头了。”龙旭焱望着前面那座安定如山峰耸立的营寨说道。

  “虎骑营内尽是强兵骁将,傲气总还是有些的,我也曾在此供职,与他们相熟之后,便兄弟相称了。也算是与我卓恒意气相投的人,个个都是好汉。”一旁的卓恒拍马来到龙旭焱身边,眼神望着那阔别已久情浓万分的营寨安静说道。

  洛双一脸的严肃,对于这支军队,任何人都会保持敬畏的心,哪怕是这位玩世不恭,平常便有些嬉笑怒骂的洛胖子,都要肃穆几分。

  “龙哥,这些人虽是精兵悍将,却也太不懂礼数了,主将到来该出寨三里迎接,为何到如今也未曾见到人啊?”洛双仍旧是绷不住了,虽说对这支军队有着敬畏之心,却也不能不顾礼数,尤其是对他大哥这般傲慢,便更是让他心中不快。

  龙旭焱摇了摇头,背对着洛双严肃说道:“胖子,虎骑营是我大哥的亲兄弟,也就是我龙旭焱的亲兄弟,到这里就是到家了,你有听说家里人回家还要亲人出门迎接吗?”

  龙旭焱说罢,翻身下马,将那长缰绳向那马脖子上一搭,对洛双道:“胖子,你带着这一百骠骑在此安营,我就跟随卓恒步行入寨。顺便差人去城内置办些上好的酒肉送到虎骑营中,也好让兄弟们吃个痛快。”

  “大哥,我带的这一百军马可是要保护你的,那里精兵悍将这么多,都是眼高于顶不服管教的剽悍之人,若是不带些人马,恐有不测之灾啊。”洛双也翻身下马跪地道。虎骑营承平日久,虽然也做些灭山贼的英雄之举,如今却也成了也是只认大将军将令,不认虎头兵符的骄兵悍将。

  龙旭焱心中也有些不安,那参透天机的左先生在他去时还刻意嘱咐要带上一百兵马,也未曾说明,不知是何意,如今听洛双所说,倒也有些道理。可那虎骑营的人马剽悍程度只凭脚趾头想一想就知道有多厉害,仅靠这一百人马是绝对护不了他的周全的。

  可既然打不得,便是另有玄机了。而今龙旭焱似乎参悟了几分意思。便执意步行而去,身边也只带着黑衣卓参将挎刀而行。未行二里路,便听得旁边草窠震颤,地动山摇。沉闷的声响此起彼伏,千乘万骑奔腾而过。

  当先一个身披锁子黑甲,手提大刀面若黑炭的领军大将,身前二尺黑须长髯随风而动,胯下骑一匹黑马,若黑云般呼啸而过。身后一把大旗,上书‘镇州虎骑营’五个正楷大字。旁边一位白衣骁将,身着一套明光铠,手持一杆梅花亮银枪,身披蜀锦白缎浮云袍。眉似弯月,口若朱丹,剑眉星目,胯下一匹白色银龙驹。一黑一白,交替前行,身后有百来位英姿飒爽的骑兵跟随。

  二人到了跟前勒住马头,百名奔腾骁骑戛然而止,威严肃穆若两排白杨。身为虎骑营参将的萧国兴,以及白衣亮甲的云九宸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标准地行了一个龙家军特有的军礼道:“末将参见少将军。”

  “二位不必多礼,到了此处都是自家兄弟,何必见外。”说着,上前扶起二人,弯下腰伸手为两人掸去膝上尘垢,惊得萧国兴这位驰骋沙场的老将汗颜失色。就连虎骑营内心思最为平静的云九宸也微有些动容,站在远处,不知如何是好。

  虎骑营三千锐旅,共有三位领军大将,个个都是身经百战为西南立下过汗马功劳的能臣战将。一个是黑头黑面黑甲的关中黑将军萧国兴,另一个是黄面虬髯的老将秦三业,剩下的一个便是面前看上去不上年岁的白袍小将云九宸。三人合称‘虎骑三牙’。

  萧国兴莫看脸面黑,却是个忠肝义胆的侠义之士,想当年跟随龙云南征北战,多次救幼主于危难之中,数次身负刀伤枪伤,是虎骑营最早的一批功勋元老。

  而作为老将的秦三业,是龙云死皮赖脸跟自己的老爸那里要过来的,虎骑营擅攻战,讲究疾风过岗般的速战速决,却极易陷入死缠烂打的泥潭。有了经验丰富的老将秦三业的坐镇,才算从那只知道死打的无脑军队行伍中拉出,成为了一支训练有素且智谋十足的精锐铁军。

  云九宸虽资历不比前两位,却是一个冲锋陷阵如入无人之境的剽悍勇将,在龙家军年轻一代的将领之中,首提白马银枪云九宸,这位连卓恒提起都敬佩不已的人物,当个魁首是绰绰有余的。即使是那些能征惯战的老将都自愧不如,皆被这位骁勇小将抢了风头。论起战力,在这西南的众将领中,怕是只有那金枪洛青山才能胜他一筹,着实是威猛彪悍。

  如今这虎骑大营之内,‘三牙’就来了‘两牙’。也足见对这位二公子的重视了,况且上次龙旭焱设计杀了马贼,不仅是为龙家军雪了前耻,还赚到了一批更精锐的战马拉到了大营,将那坐骑换了一茬,即使是再不明事理的人,也会心存几分感激吧。

  萧国兴看了看龙旭焱身后,发现只有卓恒一人跨刀立在原地,再没有别人,不禁好奇问道:“少将军,你为何步行而来,不带随从?”

  龙旭焱哈哈大笑道:“带什么随从,虎骑营内全都是我龙旭焱的兄弟,难道不比随从亲切吗?大营内也都是宝马良驹,难道还没有我龙旭焱的坐骑吗?”

  这一番话说得这威震西山的虎骑二牙面带惭色,心中感激不已。遥想起那折戟城南倒在乱军之中的红甲先锋,身中二十三箭宁肯自己受伤也要保兄弟周全仍旧起身血战的英豪身影,自龙云倒在镇州城南那刻起,这三千个从血里火里滚出来的百战之士,便下了那比玄铁还要坚硬的决心,此生唯听大将军将令,不听鎏金镶银的虎头兵符。虎骑营看似活得精彩,行的威风,可自从失了主心骨,就从来没有人把他们当过兄弟。

  这些从参军来从不管将相王侯之事的兵卒们,只懂得上阵杀敌,唯有那些真正把他们当兄弟的人才是最可敬可佩的,无妻无儿的士兵们都是刀头舔血,战场玩命的人。见过了多少次弟兄的头像柿子般滚落到乱军丛中被蹂躏地缺了鼻子,看惯了那尸身被碾成肉泥的惨状。临死连个囫囵身都葬不到土里,可仍旧是悍不畏死地向前冲。为的还不是报答龙云将军的知遇之恩和那些永远躺倒在黄土内的兄弟亡魂?

  “将军,我大哥本是带着随从的,快到了大营,想着众将士无以为乐,便命那洛胖子带着一百兵丁上城里带些酒肉,前来犒赏众位兄弟们。我大哥还特意嘱咐我们,到了这里便是到了家,众位兄弟便是亲人,见亲人还要仪仗坐骑有何用处?”一旁的卓恒赶忙跑来带着笑意说道。他也未曾想到,这一伙人刚见面便如此亲昵,哪里还有刚来时预料的那般充满隔阂。

  “少将军待我虎骑营弟兄恩重如山,萧国兴无以为报。”萧国兴双手抱拳行礼道。他这时才算是彻底服了这二公子的胸襟与胆识,真正的认清了英雄本色的龙旭焱,真正的结识了这位镇州城世人眼中最大的纨绔。也从未料到这位二公子是一个如此仗义又多情的好汉。

  萧国兴转身,对着那静立在两旁的骁骑勇士挥手下令道:“众将士听令,恭迎少将军入营。”

  一旁的龙旭焱忙止住道:“错了,萧将军,玄英不是入营,是到家,这里不仅仅是先兄的家,从今以后也是龙玄英的家。我还要带着这些老兄弟们建功立业,成就那千古不朽的伟业,也不枉各位弟兄一世英雄。”至真至性的一句话暖了多少人的心,众军士纷纷下马,泪下潸然。龙旭焱走过去,湿润着双眼整理着那些久站着的将士衣甲。拍着那些扛起了整座西南江山的臂膀。

  “少将军,我云九宸自十岁开始便跻身行伍,跟着那些久战之士征战西南,凭着一杆亮银枪,平过多少城池,枪下也倒下过不少的英雄好汉。令我钦佩的人寥寥无几,龙云将军算一个,大将军也算一个,如今又添了一个,便是少将军。我云九宸今后唯少将军将令是从。”这一言道破多少将士心声,天下赤子千千万,也独缺了那一位明主赏识。白衣银甲的云九宸虽未曾读过多少书,也不懂那些乱七八糟的道义对错,独有着一身的忠肝赤胆,他日凭着这一身功夫建功立业,也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免得这银枪只挑杀那些名不见经传的毛贼,他日失了意,落了灰。

  龙旭焱拍一拍那披着银甲的肩膀,看着那笑道:“好兄弟,今日的西南天下是我龙家军的,也是各位的,他日乘龙归来之日,伴诸君征战江山,马踏天下。”

  卓恒望着那些陪伴过几年时光的弟兄们落泪,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儿,这么多年了,他们却一直在等,等一个识得英才的明主。他们等得实在太久了,这心中的苦怕也只有这些封刀已久的老卒们才知晓了。这十年宛若隔世。有人青山埋了骨,有人鬓角染了白。英雄豪气却未曾消减过,不过多了几分沧桑。

  龙云将军在世时,才是真正发挥过虎骑营巅峰实力的时候,下南疆,平汉南,斩将刈旗,那迎风招展的白旄旗杆上不知挂过多少降将头颅。镇州城南一战,杀纥部战将几十人,血染征袍。从未畏过,也从未惧过。辉煌过,也失意过。

  “少将军,我们恭迎您回家。”所有战士长跪在地,恭声道。仿佛找回了当年驰骋西南的豪情壮志。血满战袍意,悠悠老将心。有谁能懂得这雪染弓刀的岁月有多难熬,可对于热血男儿,报国沙场的老兵们而言,又是多么的难得?

  积攒了十年的英雄之泪,如今才尽染了黑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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