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帝星倾西南

  洛胖子扔了那讨饶小斯,提着坚硬如铁砸折过不少人肋骨的拳头横冲了过来。纵身立在船帮,见旁边驶来一艘五十米长的金尾鱼梭盘桓在龙船一侧,铁索横江。说是鱼梭,却是一艘装点着铁疙瘩的巨大帆船,船头形状神似鱼头,又通体金光闪闪,若金鳞闪烁,尤其是船尾光色更甚,故而被称为金尾鱼梭。

  这等奢华大船并不多见,纵是在那神都的繁华之地也没有几艘,多是那些富贵地流油的贵胄人家才能造得起这等大船。相比之下,这艘停泊在江渚之上的素雅龙船却显得有些寒酸了。

  若是在京城那些王公贵族发狠起来,定然是鱼头横冲直撞,铁疙瘩江心摇摆,撞死谁算谁。如今这大船也算是十分给这位少爷面子了,用那不算太厚太硬的船身轻轻刮蹭,怕也是心有些余悸,不敢真的与那在西南势力滔天的将军府硬碰硬。

  大船横贯而出,带起惊涛大浪,涨出了船帮,倾洒了洛双一身。那铁疙瘩鱼头上,站着一个身着白衣的白面公子,正噙着一抹怎么看怎么别扭的讪笑盯着那洛胖子。

  “嚯,龙家二公子的船只竟如此简陋,的确是妄背了镇州府第一大纨绔的称号啊,不过这携美出游倒是一派风流,算一个花公子啊。二哥,好雅兴啊。”那粉面蚕眉的船上公子,戏谑地看着那处在龙船上面露愤怒的众人。

  镇州府三州九郡,所辖各路蛮夷小族,尽为龙家军所折腰。为镇州府独尊西南。然而居于镇州之左的凌州府在西南也算是一股霸道势力,是西南列镇州之后的第二大州郡。凌州府将军龙骁,乃龙雎大将军堂弟,权势熏天。当年龙雎七虎神驹定西南时,作为龙家后裔的第二掌舵人龙骁便亲自参与其中,是七虎大将之中的魁元,龙雎手下最得力的干将。虽说不上武力最强,但兵法韬略熟谙于胸,麾下所率三百青衣死侍,皆是勇猛精悍的百战之士。截寇营,杀胡虏,取上将首级于千里之外,不留一丝痕迹。

  然而对于大将军龙雎来说,这支部队虽然是龙家军的助力,但带来的威胁也是令人心中发冷。若是有朝一日反水,便是锥藏囊中,刺骨伤肉了。

  而这高高站在金尾鱼梭之上,面露冷笑的白衣青年后生,称这二公子为二哥,身份自然无需多言。自小在凌州城骄横惯了的小少爷龙辰泽,是家内独子,深受二将军龙骁的喜爱,在凌州城欺男霸女做下不少伤天害理的事,还得了一个连龙旭焱都没有得到过的绰号‘西南小霸王’。

  龙旭焱对于这打小便没有见过几次面的堂弟没有过一丝好感。从一见面便是一股纨绔得无可救药的小子,虽长得也算周正,却是个绣花枕头,草包一个。当真是扶不起的阿斗,啃老爹的败家子。

  自神州天下安定之后,贵胄子弟颓废,几乎是每个豪强势力的通病,即使有几个奋发向上的拔萃之人,也是纨绔界的一股清流。逐污泥而不染的豪杰人物。像那执掌青兖的宇文家,出了一个文武全才的宇文辰,曾镇杀过天下驰名的大将,一战成名。莫说在那东海之滨,就是放眼整个天下,也算一代俊才。

  龙旭焱走上前,伸出手阻止住那握着铁拳如虬龙般青筋暴跳的洛胖子轻声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蛮小子,撞船这种事,怕也就你这种卑鄙人物能干得出吧,真不枉费了你这小小年纪却培养的狠毒之心。声名与这行迹倒也般配得狠啊。”

  “二哥,没想到几年不见,你这嘴也是愈发厉害了,与那镇州城下的血腥手段也是般配得很,对于这一点我龙辰泽倒是佩服得很。”龙辰泽接过下人递过来的暖手的红泥双龙戏珠捧炉,遮了遮袖子讪笑地看着龙旭焱道:“这破冰天倒的确是令人手寒啊,二哥,我龙辰泽再纨绔,可也懂得相亲相疏,毕竟不会对自己人下手,和你二公子的铁血手腕相比,心却比这手更寒,我可当真是难望项背啊。”

  盯着龙旭焱阴沉若水的目光,龙辰泽笑得更加阴骘,带着满满的敌意,不忘对着旁边小斯吩咐道:“走。”还不忘望着龙旭焱怨毒道:“可别让二哥追上了,若是把我抓到那比油锅还煎熬的刑冥殿里,我可吃不消。”

  金尾鱼梭纵起风浪,从龙船一旁驶离,慢慢走远了。

  这叼毒口吻,竟比那长舌怨妇还要尖锐,刺得洛双牙根痒,若非是在这江心之上,他早就提着那醋钵儿拳头砸他个稀巴烂了。管他是什么将军的儿子,王孙的公子。惹了他洛阎王,除了大哥龙旭焱,对于别人那绝对是六亲不认,不死不休的地步。

  江面上,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宁静,大好的心情也被搅散得一干二净。只好收了那琼玉宴,败兴而归。

  龙辰泽嘴上狠毒,心肠也不遑多让。像这种肚里没有城府藏不住事的小少爷,自然是人人憎恨的主儿。将心里所思所想的恶在世人面前展现得十分露骨。但摄于对他背后势力的忌惮,没有人敢多言半句。更妄想能惩治他。谁让人家老爹握着军权,是西南三州九郡的第二号人物呢?

  古馨月依偎在龙旭焱身边,似在宽慰。怕这位从小便含着金汤匙,握着天子玉的二公子受不得这样的讥讽,毕竟这位万人之上的小少爷从出生到如今也没有受过这等窝囊气。

  龙旭焱轻抚了一下那轻柔若阳春白雪的小手,笑着道:“我还不至于这么脆弱,若心里装不下这点事,不就成了一个街头找人打架的莽夫了?”

  从那渭水江畔横舟驶于镇州城南的红鳞龙船停泊在靠近江边酒馆的码头,早就带队哄散闲人等待良久的王彪一脸笑盈盈地凑上前来,看到二公子一脸的愁眉不展,不敢多吱声,只是小心翼翼地迈步走了过去,笑着道:“少爷,游江玩得可尽兴吗?小人特意在那万花楼布置了几桌酒席,陪少爷赏尽花灯。”

  龙旭焱见如此热情的王彪参将,不好驳他的面子,只好硬带上一副笑脸道:“在这乡野小楼赏花灯虽有情趣,却没有俯瞰山河的气势,便将这酒席摆到聚星台吧,王彪参将幸苦,便跟着一起来吧,也好热闹些。”众人只好随着一起去了,闹了一个通宵。

  翌日,龙旭焱起了个大早,仍旧是拎了两瓶好酒,一瓶翠涛,一瓶百花酿。在那门外老军处盘膝而坐,将翠涛扔进他怀中问道:“左先生仍旧是没上过天枢阁那几层么?”

  老军头接过酒,揭开瓶盖放在鼻子边闻一闻,两眼弯成月牙笑着道:“没有,天下兵书尽在腹内,他不需要上了。”

  之后又反问道:“小娃子,你当真要跟他修习兵书吗?”在将军府的深宅大院内,龙旭焱的地位可与龙雎齐平,在这等级森严的制度下,敢叫二少爷‘小娃子’的人,自然是屈指可数,可这貌不惊人,性格怪异的守塔老兵却敢这么叫,足见这家伙地位有多高。但龙旭焱却没看出来这老家伙到底是哪里高于人,竟能得到府内府外高的不像话的礼待。

  龙旭焱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老兵盖上酒盖,擦了擦溢出到嘴边的酒道:“这老东西在这阁里三十多年了,从未踏上过天枢阁一步,他在入阁前,曾游历天下,遍习过天下兵书,天枢阁九层的这点书籍怕真的入不了他的眼哩。说实话,他才是这座楼阁内最厉害的一个宝典。你跟他学,怕是有个年头要修行哩。”

  “左先生以前是做何营生的?天下兵书千千万,怎会览尽?莫说熟谙于胸,就是通读一遍也要十年,左先生活了多久尚未可知,跟他谈论了这么久,知道他最喜兵战,怎会对那浩如烟海的兵书典籍视若粪土呢?”龙旭焱不解问道。

  在这西南他还没有服过谁,就连他那将军老爹,也不会有如此敬畏,可左先生着实算一个。就凭那整日的谈古论今,只提一提名字,就可以将那连聪慧如龙旭焱都认为晦涩的兵书通讲一二。视天下兵书犹如无物,却唯独对别人耳熟能详的《韬晦全略》视如家珍。他在想,若是左先生自己写出一本兵书,那该会是一本怎样的书籍,又有何人能够参悟呢?

  “这左先生是个天才,聪明人看兵书都通达事理,举一反三。当看出大道来,那些多如牛毛的驳杂兵书便是小儿之书,没有可看的了。”老兵头笑着轻抚胡须道。

  “娃子,你道你那将军老爹是不重视文化的人?莫看他读书不行,他可比谁都精明,知道这天下之战,乃兵戈之战,兵戈之战,首当上兵伐谋。否则也不会派我来这里看守这天枢阁。”老兵头抓着酒壶慢饮一口酒道。

  龙旭焱无奈地看着这老家伙,说得这么强,是要突出他很厉害吗?但是看起来他值得称道的怕是也只有那无人匹及的年龄更胜一筹了。谁都知道西南民风重武轻文,只有那些知晓利害的世家子弟才会读书识文,这些人都清楚地知晓龙将军的厉害,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剩下的便是那些飞贼草莽了,而这些没有远见卓识的人又岂会到这天枢阁盗取书籍,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老书生呢?

  老兵晃一晃酒壶,知晓其中还剩下半壶,便盖上瓶盖道:“留着晚上喝,你在这儿来回也有几百次了,每次都带壶翠涛,倒是孝心得很,不过下次能带只烧鸡来就更好了,也好给我老汉解解馋。”

  龙旭焱一愣,看向老兵头的眼中只剩下了鄙夷之色。心想道:这天下还有他这么不要脸的吗?不过这家伙也算个有趣的人,也就不跟他多计较什么了。

  龙旭焱站起身,拍拍屁股上沾染的灰尘,冷笑道:“可以,冲您老的面子,带个烤牛都不多,可你为啥说这天枢阁一定要让你看管,我西南暗影楼高手众多,难道连这一间楼都守不了吗?难道你还能比他们高?”

  听出了龙旭焱话语中的不屑,老军头也没有生气,仍旧是笑着道:“暗影楼?无非是聚集了几个江湖上的二流人物,也就在这西南论一论长短高低,放眼天下,还算不上高手。否则也不会委身在这么一座小楼内供人差遣。娃子,你的见识还是太短啊。”

  对于面前这说大话的老头,龙旭焱也不再理论,莫非这老头以为这天下高手都要惧他畏他吗?无非是年纪大世面见多了,瞧不得小地方吧。

  龙旭焱拂袖进了天枢阁,将手中那瓶百花酿放置于桌上,将那凳子上落的灰尘吹了吹,落了座。

  “先生委身天下书阁三十年,致力于镌刻天书文字,莫非其中有何玄机?”

  “这些都是留给你的,若非是帝星偏于西南,我才不会下这么大的功夫。”左先生扔下手中的书,安静道。那三十年未曾刮过的胡子搭在胸前与口水头发混在一起,连眉毛也耷拉下来,显得十分邋遢。

  “帝星?左先生开玩笑了,自古便知得天下之人出在北方,有精兵良将助之,将星佐之。借地势之利,挥师南下,才会扫清四夷席卷八荒。而南方多是帝业倥侗的虚幻之地,不是个出皇帝的地方。你可见过有人自南向北打下天下的?”

  左先生呵呵一乐道:“小子,天下大势变幻莫测,岂有亘古不变的道理?天意模糊,谁也说不清道不明。上天留下的,也只有那虚无缥缈却透着玄奥的天象了。我也只是顺天意为之罢了。”

  左先生站起身,叩开那壶百花酿,豪饮一口,也坐在那横着的长凳上,斜倚着身子问道:“小子,若是帝星助你,你可敢做这天下之主,掌万天枢机?”

  龙旭焱抬起头,看向左先生的眼中放着炽热的光,问道:“先生,你认为我可以做皇帝吗?”

  左先生再饮一口酒,看着龙旭焱哈哈大笑,良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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