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集 你是谁?
陈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几近狼狈地从父亲和姐姐那边逃了出来的他，此刻正坐在地铁的车厢里。他仰着头望着液晶屏幕，闪烁的彩色映在了他心不在焉的双眸中。
沪申的地铁似乎无论何时都那么拥挤，哪怕现在正是晌午。不过陈羽并不讨厌这样，相反，这充斥着闷热的拥挤感甚至还让他有种安心的感觉。
说实话，究竟是惦念着父亲，还是憎恨，陈羽自己也有些分不清楚了。
明明自己曾不止一次偷偷地跑去康复中心，隔着玻璃窗眺望着父亲的身影，小心翼翼地猜测着父亲此刻究竟在看什么、做什么、想什么。
可真的当父亲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用那沧桑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的时候，那嘶吼着让他放弃足球的模样，那歇斯底里地打骂家人的模样就一股脑地冲进了陈羽的心间——
还有母亲那躺在一地殷红之中一动不动的模样，更是死死地揪住了陈羽的心脏！
（为什么？为什么姐姐就可以若无其事？）
陈羽此刻的心间犹如打翻了百味瓶。
他低下头，掏出手机的手熟练地点开了沐熙的头像，打字，然后默默地凝视着屏幕。
闪烁在陈羽略带肿胀的眼里，是和沐熙聊天的最后一条记录。那是三天前石沉大海的一句"在么"，发信人自然是陈羽自己。
他默默地叹了一口气，退格，眼看着一个个方块字消失在闪动的光标前面。
有些话，还是不说的好罢。反正剪不断理还乱，还得用语言纠正语言的错误。小小少年埋下头去，任凭世界在心的外面喧嚣、狂欢。
当他再猛地抬起头时，地铁已经稳稳地停靠在了终点站。
欢送乘客下车的经典音乐已经响起，陈羽下意识地站起、扫码，然后随着稀稀疏疏的人群出了站口。
直到地上世界的一缕阳光刺过陈羽的眼睛，那一刻陈羽才发现——
（我去，这里是哪儿？）
他环顾四周，却发现这儿是繁华沪申少有的荒凉:整齐的林荫、空旷的马路、稀稀落落的人群、门可罗雀的陈旧小卖部……
好在这是个便利的网络时代。陈羽再次掏出手机，随手点开了【渡人地图】，一张清晰的城市地图跃然屏上。
民用g的定位在数秒后便给了陈羽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淞……淞吴区？"
印象里，淞吴区是沪申最西南的区划。沿着公路一路向西，便是邻接的外省。
要命了，怎么不知不觉间就南辕北辙。本要去市中心，却不期坐了相反的地铁，来到了这么偏远的地方？！
陈羽一边沿着公路往反方向走，一边在内心嘀咕着。
一路上，陈羽只见得一排排六层楼高的粉墙公寓隔街相望，一棵棵梧桐寂寞了了地伸展着枝杈。骑着三轮车的老伯迎面而来，扯着嗓子摇着铃铛，大喊着"回收彩电，冰箱……"云云，惹得树荫下成群的人儿投去几瞥懒洋洋的目光。
就像是被时光隔绝了的淞吴区，在日新月异的大数据时代，依旧任性而恬静地维持着慢慢悠悠的生活。
不过只是一瞬，这份恬静便被一声尖叫彻底划破。
"抓小偷啊！"
陈羽闻声，赶忙转过头去。却见一男子正由远及近，紧抓着一只女式提包在前头跑着。而他身后的十几米处，一个穿着针织上衣的妇女正心急如焚地追着喊着。
"抓小偷啊！"
女子声嘶力竭地喊着，高跟鞋凌乱地砸在地面上哐哐作响。
骑三轮车的老伯慢下了蹬踏的步伐，成群的人儿也睁开了惺忪的双眼。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当事的二人——
似是因为被打扰了悠悠清梦而恼火吧？
女子终是和男子渐行渐远，只能着急地朝着那远去的背影伸出手来乱抓一通，却不期脚下的一处磕绊，一个踉跄重重地摔了个狗吃屎。
"哟……""哎呀……"
一动不动的人群发出了各种各样的惊叹声，似是在担心女子这一跤摔得看起来很痛，又或者在为女子没能追上小偷而扼腕叹息。
"抓小偷啊——"
女子还是拼尽全力地喊着，心有余而力不足地挣扎着准备起身。
而人群则是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如蚊蝇般嗡嗡作响。有的甚至摸出了手机，颠着脚尖朝着事发现场照相。
陈羽不禁一声冷笑。
一是笑那围观人群，似坐在看台上的观众，欣赏球赛一般事不关己。
二则是笑那得意洋洋的贼人。
见着女子已无力追赶，围观人群也无心上前，贼人似无意间挺起了胸膛，仿佛即将奔向终点的马拉松选手，接受着人群的注目礼冲向那胜利的一线。
殊不知在猎豹的眼里，这贼人的速度，宛如放慢了数倍的镜头。
陈羽迈开右脚，身子微微前倾，双手同时紧紧握拳。
脑海里已清晰地勾勒出了行动的路线图。他确信，只要自己迈开步子的一刹那，便是那贼人伏法的午时！
"唰！"
但就在陈羽准备行动的一刹那，却只见一道黑影宛如从地平线的那端平移过来一般，朝着贼人的背后追来！
"嘶！"
速度之快，即使是猎豹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寒气。
"咚！""啊！"
一声闷响，紧接着便是那贼人破锣般的喊叫声。而这下陈羽才看清了场面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只见一个皮肤黝黑的小矮个正将那贼人扑倒在地，贼人挣扎着四肢试图挣开，而小矮个也正涨红着脸，倾尽全力压制着贼人起身的意图。
"快来人啊，抓小偷啦！"
小矮个用带着乡音的普通话大喊着，向着人群扫过迫切的目光。
"来了！"
陈羽应声而出，在众人的注目之下跑向前去，准备加入对贼人的制服。
却不期那贼人不知从哪儿来的劲儿，突然钳住了小矮个的左臂反向拧了过去。小矮个惨叫一声，立即朝着一边滚去。
紧接着，只见得贼人右手一摸，从裤袋里顿时闪过一道寒光！
"卧槽！"
亏得陈羽一个急刹车跳出圈外，否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非得把他的肺扎出个窟窿来！
贼人不敢松懈，单手握着小刀划圈而行，刀尖直指陈羽。
而陈羽则弯着腰，两眼紧盯着刀尖，跟着贼人同向而动，找寻着他的破绽。
"呀啊！"
这时，突然一声怒吼从贼人的背后传来！
却道是那小矮个奋然起身，举着拳头便照着贼人回转过来的面门挥去！
但那贼人似早有防备，指着陈羽的刀尖已然转了个一百八十度！
"退后！"
陈羽见状急得手口齐用，挥着手臂冲着小矮个大声喊叫。
但下一秒，小矮个的惨叫声便狠狠地揪住了陈羽的心脏！
"啊！"
只见小矮个痛苦地闭着眼，脸皱成了一团废纸。他捂着肋部，朝着侧面滚了过去。
"该死！"
陈羽咬着牙骂了一声。他死死地瞪着出刀的贼人，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生吞活剥。
而贼人却像是取得了甚么功勋，朝着四周晃动着染着殷红的刀子叫嚣着。
"来啊！看谁敢动老子！"
看着贼人狰狞的面目，以及还淌着鲜血的刀子，原本就不想挪动一步的人群更像是被老师批评的学生一般，竟齐刷刷地低头噤声。
"我来动你啊，人渣！"
陈羽不甘心地怒吼着。他试探地挺身上前，一记扺掌吃住贼人持刀的手腕，随即手腕一抖，试图通过关节技锁住贼人的出刀。
但没想到贼人顺着陈羽的力气往前一推，竟险些又将刀子朝着陈羽的腹部刺去！
"唔……"
陈羽赶紧退后，这才勉强地躲过了刀锋的试探。
但他这一退，贼人的气焰变得更是嚣张。甚至他都忘记了逃跑的初衷，反过来斗牛士一般挑衅着陈羽上前来。
"来呀，逞什么英雄，你个怂包！"
"警察叔叔，就是这个人！"
就在这时，贼人宛如听到了一声惊雷，脸色立刻变得铁青！
只见两位警官一左一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前来。只一合，贼人的刀子抡了个空，而另一位警官业已封堵住了贼人的退路。擒拿技娴熟施展，贼人瞬间便成了一只裹粽子。
"谢谢，谢谢警察同志！"
一名警官正对贼人使用拘禁械具，而那个爬起的女子也已经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另一名警官的跟前，接过了失物的她不住地握着警官的手。
不过陈羽更关心的，还是那个黑小矮个的状况。
"喂，你能站起来么？"
正当陈羽蹲下身子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却拔剌剌地冲了过来。
"哎呀我去王梦祥你这个山炮，你脑子让门弓子抽了？人家拿刀你就傻嗬地往上冲，你他么不要命了？"
男子蹲在小矮个的身边，又是担心又是焦急地搂着他的身子摇晃着，嘴里也没闲着，带着浓浓的华北口音连珠炮似的对着弟弟发射。
“哎呀哥你别晃了，早上喝的大碴粥都快被你晃得吐出来了！”
倒是受了伤的小矮个自己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像个没事人似的伸展开了胳膊。他嫌弃地瞥了自家哥哥一眼，皱着眉头晃了晃脑袋。
"……就你这个熊样还没事？"
哥哥恼怒了似的朝着小矮个的后脑勺一记板栗。他指着小矮个流着鲜血的手臂反问着。
被哥哥称为王梦祥的小矮个只是用另一只手挠了挠后脑勺，嘿嘿嘿地傻笑着。
倏地，兄弟俩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看戏了很久的陈羽。
"……你们瞅我干嘛？怪磕碜人的……"
不知是不是被兄弟俩的华北口音带了过去，沪申本地人的陈羽竟也一口苞米茬子的口音，目光不住地在兄弟俩之间移动。
这时，兄弟俩倒是齐刷刷地歪过了头，指着陈羽问道:
"哥们，你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