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集 不速之客

  嘭!嘭!嘭!

  一声声闷响回荡在市北空旷的操场上。陈羽摆动着双腿,将摆放在不同距离的皮球先后送进球网。

  从小到大,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陈羽就会向足球寻求所需的慰藉。

  每一次摆动都是无声的呐喊,每一次射门都是酣畅的释放。看着飞出去的无言伙伴,陈羽仿佛觉得,内心里的沉重也随着皮球一起飞向了远方。

  "呀,小羽。"

  正当陈羽准备继续射门练习的时候,南宫的声音从脑后飘了过来。

  只见他满面微笑地跑到了陈羽的身边,随势将皮球一勾,一边颠着皮球一边说道:"难得的休假,不回家么?"

  陈羽瞥了南宫一眼,继而弯下身子,摆放起散乱的皮球。

  "你不也在学校里么?"

  "哈哈哈,因为你也在学校呀~"

  南宫爽朗地笑着,同时从容不迫地控制着皮球,让那黑白的精灵不住在脚尖跃动着。

  又是这劣质的玩笑,陈羽内心暗暗吐了吐舌头。不过他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回过头继续自顾自地整理着皮球。

  见着陈羽并不搭理自己的玩笑,南宫顺势把皮球朝着高空用力一踹。只听得"嘭"的一声响亮,皮球宛如高射炮一般投向了蓝天的怀抱。

  "昨天的采访,辛苦了。"

  陈羽眸光一沉,诧异地望着南宫。

  他的脑海里,回想起了自己因为女主持人的犀利提问而情绪失控的场景。

  而今天的《校园都市报》上如期刊登了对十六强球队的采访内容。自己的照片更是赫然霸占了半个板面。

  《市北陈羽:为重要的人而征战绿茵》,这个令当事人脸红到耳根的文章标题,更是陈羽此刻独自站在操场上的原因。

  不过令他惊诧的是,看到了这份报道的队员们却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甚至也没有人对于报道的内容刨根问底。

  而望着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南宫,陈羽眼睛一亮,似乎将一切成功地串联了起来。

  "谢了,南宫。"陈羽挤出了一丝微笑,拍了拍南宫的肩膀。

  "啊呀,被发现了?"南宫也不否认,只是向着陈羽摊了摊手。

  "你会那么激动必然有你自己的理由。我觉得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一切照旧。"

  听着南宫这么一说,陈羽的眼神一瞬间又锐利了起来。他朝着南宫警觉地一瞅:"所以这还是要来套口风么?"

  "啊呀,我还以为我们的关系,可以让我们彼此无话不谈呢……"

  嘭!

  正当南宫若无其事地调侃着陈羽的时候,只听得一声闷响,紧接着南宫便淡眉一挑,忙朝着头顶心摸去。

  原来是南宫先前开出地大脚,好巧不巧地直上直下,正砸中了他的脑袋。

  "啊呀呀,这次换我被打头顶了……"

  南宫玩味地看着从自己身边弹开的皮球,自嘲似的挠了挠脑袋。

  不过这一出闹剧,却让陈羽紧绷着的脸稍稍松了一些。他偷偷地一笑,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逗比。"

  "啊?这话我可不能当没听见啊!"

  南宫故作嗔怒地挺起了胸膛,站到了陈羽的跟前。

  他装作板着脸的模样,粗声粗气地"教训"着陈羽道:"我可是市北的副队,队伍的形象担当!小鬼头竟然敢说我是逗比?"

  "你不逗谁逗啊?开个球还能打到自己脑袋!"

  "嗯?看来要好好调教调教你小子了。"

  "来呀?谁怕谁啊!就用'高中联赛的流行方式'好了!"

  "怕你不成?!来就来!"

  说着,两人竟真拉开了架势,围着足球面对面站定。

  "啊……"

  就在陈羽出其不意地拿下球,紧接着穿裆闪过南宫的那一刹那,他诧异地发现南宫竟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未曾移动过一步。

  "……喂,什么情况?"陈羽有些意兴阑珊地问道。

  而南宫只是头也不回地站在原地,怔怔地朝着操场外边望去。

  "……什么情况?"

  南宫这番模样也引起了陈羽的好奇。他顺着南宫的目光望去——

  "啧!"

  陡然间,陈羽的脸似黑云压境,倏地阴沉了下来。

  他分明看到,一位女子正推着一辆轮椅,从远到近向着操场走来。

  南宫刚想对陈羽说些什么,但在他回过头看到陈羽脸色的一刹那,他的心里便对状况了解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大概就是你昨天说的……重要的人吧?"

  南宫改变了说话的内容,继而走到了陈羽的身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陈羽先是一惊,接着便闭上了眼,以沉默作为认许的回答。

  两人不是其他,正是陈羽的姐姐陈徽雨以及父亲陈银根。此刻两人已经拐过了转角,离陈羽愈来愈近。

  "那,我先走了。"

  南宫小声向陈羽到了别,在和徽雨点头示意了一下之后,便转过身朝着宿舍方向走去。

  一时间,偌大个操场上只剩下陈家三口。

  陈羽茫然地望向南宫远去的背影,俄而又转过头,瞥向徽雨和陈银根的眼神有些闪烁。

  "……小羽,这是还在训练么?"徽雨朝着陈羽热情地一笑,好奇地注视着陈羽的眼睛。

  "啊……"陈羽笑得有些僵硬。他漫不经心地回答着,眼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陈银根的身上。

  和之前悄悄探望时相比,陈羽觉得陈银根似乎又苍老了几分。而立之年的他两鬓之间竟有了几撮隐隐约约的银白。此刻的陈银根正呆呆地注视着陈羽胸前的队徽,耷拉着的肩头垂着双手叠放在膝上,宛如一个无助的孩子。

  陈羽不自觉地鼻子一酸,他眨了眨眼睛,仰起头故意朝着其他方向望去。

  陈银根也不说话,只是出神地望着陈羽的胸口,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像是石化了一般。

  父子两人一言不发,这让徽雨有些尴尬。她朝着陈羽投去催促地目光,同时右手也用令人难以察觉的幅度摇了摇陈银根的脊背。

  (爸,你这不是看着报纸上的小羽,吵着闹着也要来学校见小羽一面的么?)

  明明是相互牵挂的两人,见了面之后却相顾无言,好似木头人一般。这不禁让徽雨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恨铁不成钢似的朝着陈银根的头顶瞅了一眼。

  而好像是感受到了女儿的想法,陈银根抬起头望了陈羽一眼,而后又很快地低了下去。

  "小羽……好久不见了。"

  低下头的陈银根挤牙膏似的说出了第一句话后,他的声音很快又消失在了一片沉寂之中。

  陈羽眸光一颤,转过了头盯着陈银根的头顶心。

  "……好久不见?"

  他眉尖一挑,嘴角冷冷一歪,声音不自觉地上扬了八度。

  "这就是你想跟我说的话?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哈哈哈哈……"

  突然,陈羽竟自顾自地昂起头,神经质一般干涩地大笑着。

  徽雨惊诧地瞪大了眼睛,陈银根则默默地将头埋得更低了。

  "小羽!"

  徽雨终是忍不住,眉头一拧厉声喝道。

  "适可而止吧,他是咱爸!"

  "咱爸?"

  陈羽猛地把头一甩,抽搐的嘴角为脸上装点出了一丝讽刺的表情。

  "一个危险毁了我的足球梦的家伙,一个逼死了咱妈的杀人凶手,一个糟糕到不行的男人!我也真是可笑,竟然会对他抱有什么希望……"

  他的胸膛配合着激动的情绪剧烈起伏着。从他那圆睁的双眼中射出的锐利目光,似是要把陈银根的头顶穿个透心凉。

  听着自己儿子的数落,陈银根默默无语地低着头。正在气头的陈羽似乎并没发现,他的父亲正揪着裤腿,被牙齿紧紧咬着的下唇映出了一丝殷红。

  "我……"

  陈银根嗫嚅着,就像是犯了错的孩子。泪花不住地在他的眼眶里打着转。

  "我……"

  啪!

  正当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响亮却抢先一步,堵住了陈羽机关枪似的嘴。

  只见徽雨双眉怒挑,目光凌厉,高高扬起的手掌顺着惯性尚停在半空。陈羽猝不及防地挨了一巴掌,留着鲜红巴掌印的脸正茫然若失地看着侧方。

  "快给咱爸道歉!"

  全然不似平日里懒懒散散的模样,徽雨的声音里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但陈羽只是怔怔地注视着草皮。

  "快!"

  徽雨厉声喝道。然而陈羽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真的是很讽刺不是么?昨天还在女主持人面前情绪失控,今天却在这里闹出这么大一出家庭伦理剧。不知情的还以为他陈羽是在作秀。

  然而事实是,陈羽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自己的情绪在陈银根那声若无其事的"好久不见"之后彻底爆发。

  明明有着千言万语想要和父亲说,就像刚刚去英格利亚那会儿一样,和父亲说足球,说队友,说小组出线……

  只是,为什么话到嘴边,却言不由衷地掉了个头,变成了一把把双刃剑,染红了父亲的胸膛,却也扎伤了自己的心脏!

  泪水不争气地夺眶而出,一滴、两滴……滴落在陈羽的脚边,却又很快渗入了草皮,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雨,够了……"

  见着儿子伤心落泪,陈银根鼻子一抽,长叹一声阻止了徽雨的追击。

  "爸……"

  却不等徽雨向陈银根抱怨,只见陈羽手臂一甩拭去了脸上的泪水,紧接着迈出箭步,一溜烟似的从徽雨和陈银根的身边窜了出去。

  只留下仓皇的背影,向着校门口渐行渐远。

  "小羽!"

  徽雨伸出手,刚想拉住陈羽,却只见陈银根长叹一声,将拧成一团的脸孔埋进了双手之间。

  "啊啊啊……"

  为人父者哀恸的哭号,回响在市北操场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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