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集 纯粹的足球人
"哎呀疼疼疼……"
医院的过道内正走着陈羽和那见义勇为的两兄弟。小矮个梦祥的手臂此时已完成了包扎，高个子的哥哥正好奇似的隔着纱布戳着弟弟的手臂，惹得弟弟连声叫唤。
"哎呀妈呀不得了，大沪申的医院和我们那疙瘩就是不一样。"
哥哥一脸满意的模样，憨笑着连连点头。
（梦吉、梦祥两兄弟么……）
在来医院的路上，三人已经互通过了姓名。陈羽知道，那个高大个是哥哥王梦吉，而黑小矮个则是小他两岁的弟弟王梦祥。
两个人都是华夏以北地区祁中县青山乡的农家子弟，现为在校学生，就读于青山乡第一中学。
（嗯……总觉得这个学校，名字有些耳熟。）
陈羽暗自思忖着，同时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吉祥两兄弟。
兄弟俩无一例外地穿着宽宽大大的格子衬衣，衣服上被灰尘蒙成了一片黯淡，甚至有好几处都钉着补丁，还是和衣服的色差无比明显的粗糙布料。
此时的兄弟俩正嘻嘻哈哈地打闹着，引得路过的医护人员与病患一个个略带埋怨地向他们瞅去。
陈羽赶忙扯了扯王梦吉的衣襟，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医院里"禁止嬉闹"的牌子。
"你个瘪犊子憋瞎折腾了！"
却不期哥哥若无其事地板起脸，朝着王梦祥的后脑勺就乎上一掌。仿佛这个贼嘻嘻笑着的小鬼头才是始作俑者。
"嗨，小孩子不懂事哈。"
末了，王梦吉甚至还煞有介事地和陈羽解释着，摆着一脸请求谅解的表情。
"今天的事谢谢你陈羽兄弟了哈，不然就咱兄弟俩还要折腾个半天。"
"客气了……"
陈羽礼貌地笑着，他的目光却落在了王梦吉背后的王梦祥身上。
从追上贼人时的爆发力，到闪过那致命一刀的瞬间反应，都证明这个小子非等闲之辈。
（这小子就算不是田径选手，也是类似的运动员。）
"傻小子，你这手伤咯下场还能上么？"
这时，王梦吉收起了说笑的神色，朝着王梦祥的手臂指了指。
但是只见王梦祥歪过头，冲着王梦吉咧开了一个贼嘻嘻的笑脸。
"你傻了吧哥，这球是用脚踢的又不是手怼的，这点小伤那都不是事儿！"
"你丫的还小伤！"
王梦吉又狠狠地拍了弟弟一记后脑勺。他虎着脸瞪着王梦祥，不知是因为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还是因为对弟弟担心得又气又急。
王梦祥摸了摸被哥哥不知打了多少回的后脑勺，苦着脸望着王梦吉，用着委屈的语气说道:
"哎呀我去！真疼呐哥！你能不能憋老削我俺？俺还是病号呢！"
"不是小伤吗？削你又咋的？"
"嘶嘶……你这是俺亲哥嘛！俺不和你好了！"
眼瞅着王梦吉的巴掌又要落下，王梦祥竟突然皱起脸孔，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一般。为了让演技更逼真点，他甚至还装模作样地抽了两下鼻子。
兄弟俩的双簧被一旁的陈羽尽收眼底，他默默地在心里感叹，这兄弟俩敢情都是戏精附体。
不过真正让陈羽在意的，是王梦祥的那句话。
（不是用手怼的……用脚踢的。）
"你这是手臂割伤，最好还是休息下，不要上场好了。毕竟足球嘛，对抗还是很激烈的。"
陈羽看似关切地对王梦祥说道，但其实他也耍了个小心眼，试图试探对方究竟是不是同道中人。
果然，王梦吉听罢摁住了弟弟的脑袋，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教训道:"叫你憋冲动吧！结果好了，闹出这么个幺蛾子！好不容易晋了级，要是上不了场可得咋办呐！"
"哎哟哥！"屡屡被哥哥倚仗着身高优势拨弄脑袋，王梦祥皱着眉头不干了。他猛地一晃，用另一只手推开了王梦吉，说道，"那你说咋整？还能看着那大婶被偷了？"
"你可以追上去叫警察啊！干嘛自己怼他啊！"
"这不是着急嘛！等你叫警察来了，人早跑没影儿了！"
"嘿你小子，翅膀硬了是不？还敢跟我捂着，看我削你不！"
见王梦祥和自己针锋相对，王梦吉竟真的撸起了袖子，挥舞着拳头一个箭步冲上了前来。
哪只王梦祥突然朝着哥哥吐了吐舌头，扭过头去便是一个加速，宛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出了医院的大门。
"嘿……"
王梦吉无奈地发出一声怪叫。他摇了摇头，半捋着袖子的胳膊就这样叉在了腰际。
望着王梦祥远去的背影，又眼瞅着王梦吉淡定的模样。陈羽不禁好奇地问道:"不担心你弟弟跑丢么？"
谁知王梦吉却不以为然地叹口气:"嗨，打小就在地垄沟子里面跑，还能丢是咋的？"
陈羽眨巴着眼睛，费力地思考着“地垄沟子”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你们沪申的应该是独生子女比较多吧。"
不过王梦吉并没有管那么多。他自顾自地顺着刚才的话题问陈羽道。陈羽倒也落得个顺驴下坡，忘记了“地垄沟子”的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你也……"
"不过是姐姐罢了。"
陈羽微笑着朝王梦吉耸了耸肩。王梦吉先是一愣，继而做出了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
"哦～姐姐好呀！哪像弟弟，整天让人不省心！"
但是你自己也是个淘气鬼。陈羽瞥了煞有介事的王梦吉一眼，心里暗暗地吐了吐舌头。
"别看俺跟俺弟这样闹腾，咱俩感情可好了。"
走出了医院的大门，王梦吉向陈羽诉说道。
"一个妈生的，打小一起在稻田地里疯玩，疯跑……这小子跑得老快了！也就四五岁，俺都跑不过他了，嘿嘿……但是！又一次我俩抓蛤蟆，他竟然抓了一只癞蛤蟆，给梦祥这小子吓得够呛，哈哈哈哈……"
王梦吉的两道浓眉上扬着。他叉着腰旁若无人地大笑着，嘴角更是快咧到了耳根后。
"不过这臭小子争气呀！”
突然，王梦吉像是肯定着似的用力点头。
"没有老师教过，但是他自己就会踢球，还靠着踢球考进我们一中，才高一就是校队主力，哪像俺，混到高三才站住主力的位置。"
"你们俩都是校队的主力？"
陈羽注视着王梦吉的眼睛，而后者点了点头。
"是啊！今年咱还进了十六强呢！可得好好踢，给咱学校争个光！"
"所以你们有考虑过之后的事么？"陈羽赶紧接过话茬追问道。
但是王梦吉只是摇摇头。
"天晓得。你也踢球的你也知道，现在要成为一个职业的足球运动员要花多少钱。俺们家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哪儿来的那么多钱？说实在的，如果不是这个足球生能享受国家补贴，免交学费，估计俺现在已经给咱爸妈种地了。"
陈羽听罢突然心头一紧。
他想着说些什么去安慰下失落的王梦吉，但是飞转的大脑中愣是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语。
在现有的体制之下，培养一名专业的足球运动员，从入梯队到最终成为主力，正常的培养费就不是一个农民家庭能够承担得起的。
更何况在一个球员成长的过程中，还要面对许多出其不意的"收费":有时是教练，有时是俱乐部管理层，甚至还会是地方足协。一双双伸来的手若得不到满足，就会成为在足球路上阻挠球员向前的钩镰枪！
不过王梦吉突然像是振作了精神，眼睛猛地一亮。
"但是，俺们兄弟俩喜欢踢球。俺是在踢球的过程中慢慢觉得'嘿～这玩意儿还挺有意思'，而俺家小老弟他，从接触到足球时就喜欢。所以……"
"就算是没有办法成为职业的赚钱，俺们也要好好地踢他个一场！因为咱妈从小就教育咱们，喜欢的，就要把它做好！再说了，不是还有那个啥'免费公派留学'啥的么？能争取就争取他一个！再不济，俺毕业了之后打工，挣钱，怎么说也要把梦祥这小子供应上去……这小子如果不踢球那就老可惜了！一定要让他去！"
王梦吉拼了命地点着头，涨红的脸宛如黑土地里迎风飘动的高粱。
陈羽兀地感觉心头一暖。
不仅仅因为身为哥哥的王梦吉护犊心切，还因为这位华北汉子单纯而又率真的想法。
（想要做好，所以就要做好吗？）
没有复杂的深思熟虑，没有精心的盘算衡量，因为喜欢足球，所以想要踢好，所以想要继续下去。这样真挚的心情，在足球功利化的当下宛如一杯青茗，在众多糖精香料中散发着与众不同的清香。
此刻陈羽真心希望，这对出自毛家镇的草根球员能够在绿茵场上走得久一些，再久一些。或许远渡重洋，或许扬名国内，总之，让这对兄弟能够再在绿茵场上追逐着皮球，久一些，再久一些……
陈羽心头一颤，不由自主地吐出了心声:
"如果你们兄弟俩能够都实现足球梦就好了。热爱足球的，就算成为职业，竞争变得更激烈了，也不会差。"
听到了陈羽的鼓励，王梦吉憨憨地一笑，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嘿嘿，陈羽兄弟真是好人……"
就在这时，陈羽的手机突然传来了来电铃声。
"喂？是小羽么？"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熟悉的男声。陈羽放松下了表情，回答道:
"是我。怎么了南宫？"
"十六强的抽签结果出来了。我们要对阵的是……"
南宫的声音依旧平静。
"青山乡第一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