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集 交汇的藤
“呜呜……”
电视荧幕内闪烁着男女主角无言离别的感伤。伴随着背景音乐的响起，沙发上的陈徽雨又一次哭成了泪人。
“东昱欧巴……嘶嘶……娜蓉欧尼……”
一手拿着餐巾纸掩住抽泣的鼻子，徽雨的另一只手死命地捶打着自己身前的某物——
不是其他，正是被无奈摁在老姐膝枕上的、陈羽的头。
（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
脸上的表情似是化作了无欲无求。绿茵场上的堂堂猎豹，今天市北晋级的主力功臣，此刻竟沦为了亲生姐姐的抱枕，任由徽雨的拳头梨花暴雨般地落下。
“呜呜你说怎么办啊小羽……”
尽管电视里离别的感伤此刻已经变成了嚼着施乐薯片的爆炸头，徽雨似乎还是没从刚才的感伤中恢复过来，一边问着陈羽的同时一边还不忘再朝着陈羽的脸上补上两拳。
“……姐，你说女孩子都像你这样花痴兮兮的么？”
从下而上用一种嘲讽的目光瞅着徽雨的眼睛，陈羽的脸上挂着怪异的笑容。
“小屁孩懂什么！”自讨苦吃的陈羽又从姐姐那里吃了一拳。
“不就看一个檀剧嘛，那个李啥昱的又没死。再说……”
陈羽直起了身子，他的脑海里陡然浮现出了那副险些让他在南宫面前无地自容的海报。
“不是那个什么10utes的徐世英才是你的真爱嘛！”
“都是我的！长腿欧巴都是我的！李栋昱欧巴也是，徐世英欧巴也是！欧巴”
徽雨猛地把陈羽往胸前一揽，右臂锁住陈羽脖颈的同时左手抚琴般疯狂地揉着他的头发。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仿佛怀里搂着的是李栋昱和徐世英倾靠的脑袋。
“哎哟妈呀！放手，给我放手！”
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的陈羽总算从老姐的断头台下挣脱了出来。他满脸通红地整理着变成了鸡窝的发型。
（他真是我亲姐姐么……）
陈羽愤愤地虎着脸，瞅着依旧沉浸在幻想之中的徽雨。
任性，浮夸，还是个彻头彻尾的花痴女。大概除了相貌姣好遗传老妈之外，这个大大咧咧的老姐在陈羽的眼里简直就是个抠脚大妹。
（根本不像沐熙……）
咦，等等。我刚想到了什么？陈羽的心底突然一颤。
他的眼前分明浮现出了一个梳着高马尾的少女的倩影。
“嗳？边线球是什么？”
“嗯……那么如果把球直接扔进球网了该怎么办啊？”
“嘿嘿，原来足球这么有意思。”
记忆倒退到三个小时前，猎豹陈羽与东大附中少女的地铁即兴足球学概论。
少女兴致勃勃地歪着脑袋，盈盈的笑眼弯成了两道新月。她双手托着腮，微笑着注视着眼前的这个大男孩。
而陈羽也比手画脚着，脸上绽满了愉悦的笑。此时的他感觉自己仿佛踩在了棉花糖里，似乎之前想起的种种痛苦过去都只是虚无。他从未想过，和非足球队友谈论足球是那样一件令人开怀的事情。
“嘿嘿，如果可以的话，真想看你踢球呢。”
女孩俄而露出了顽皮的笑容，小小的虎牙若隐若现。
“你踢球的样子一定很帅气。”
“当然，为什么不？”陈羽的脸上浮出了一丝红晕。他张开手，爽快地表示同意，“不过我看来得加紧训练了，毕竟有这么可爱的粉丝，可不能丢人现眼啦。”
少男少女四目相对，紧接着相视一笑。
就在这时，女孩猛地一抬头。她的脸上露出了紧张的神情，好似之前的笑容都是虚假的剪影。
“坐过站了？”陈羽问道。
“嗯……”女孩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本来应该前一站下的……”
“哈哈，那怪我。”陈羽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扬起的嘴角勾了个坏坏的弧度，“一个有魅力的足球讲师让他的可爱学员忘记了下车的站点。”
一句简单的调侃又一次让女孩绽开了明媚的笑靥。
不过，一站路的时间转瞬即逝。列车终究是稳稳地停到了站。女孩谢绝了陈羽的再次协助，赶紧提着行李小碎步朝着车门赶去。
陈羽凝望着女孩的背影，娇小的身躯仿佛不倒翁般左右摇晃。
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女孩一个大幅度转——不如说是甩过了身。
“我叫沐熙，林沐熙，你呢？”
“陈羽，羽化而登仙的羽。”
地铁的车门缓缓地合上，陈羽挥着手，看着女孩灿烂的笑靥定格成了玻璃后的风景。
“……喂，小羽！”
徽雨提高了八度的嗓门把陈羽从回忆拉到了现实中。
“……哦，哦！姐咋啦？”
脸还微微地泛着红，陈羽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迷茫地注视着徽雨。
想不到徽雨的嘴角溜出了一抹狡黠的笑。
“嘻嘻，小羽一定是恋爱了。”
“恋……恋爱？”陈羽吃了一惊，连话都说得不利索了。
“两眼发直，脸颊泛红。相思的典型表现。”徽雨自顾自地说着，末了像是自我肯定似的点着头。
“……说啥胡话，是不是檀剧看多了。”陈羽撇了撇嘴，继而岔开了话题，“对了，姐明天应该要回大学了吧？”
“……对啊，明儿有课，下午社团又有活动。”没从弟弟的嘴里套出猛料，徽雨意兴阑珊地回过了头，一边嚼着薯片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干嘛突然问这个啊？”
“没啥。”陈羽耸了耸肩，“明天没课没训练，想来你们这儿逛逛。”
“咦？不该找你那两个学长混吗？”徽雨的眼神看起来有些疑惑。
不过只是刹那之间，她像是明白了什么，两眼倏地一亮：“哦果然还是恋爱了。”
陈羽转过头，没好气地撇了撇嘴。
但突然，回转过身的陈羽不经意地对上了徽雨闪烁着的目光。
“……嘿嘿。”
老姐咧开了一丝在陈羽看来无比油腻的笑容，盯着自己的眼神好像是寻宝猎人发现了宝藏。
“现在，由检方陈述起诉意见。”
法庭上，一袭正装的陈徽雨正举着起诉书。
仿佛昨天在弟弟面前的塑料表情只是南柯一梦，此刻的她正经颜色不怒自威。170的挺拔身姿劲松一般伫立在控方席位前，秀发干爽地向后梳着，露出清爽的前额。她的眼神心无旁骛地投注在起诉书上，快速而准确地扫读着，举手投足之间丝毫没有多余的动作。
“……二，犯罪嫌疑人落网后丝毫没有悔罪情节，对于控方所述事实多次翻供……”
徽雨的声音似一淙清泉，清澈，毫不拖泥带水，字里行间清楚地向法庭陈述着被告的罪行。
“综上，被告人陈某以暴力手段持刀胁迫并数次强奸女青年，情节极为恶劣，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充分，应当以强奸罪追究其刑事责任。根据《华夏共和国刑法》第236条的规定，提起公诉，请依法惩处。”
标准、规范的结尾，徽雨结束了公诉人的陈词。放下了起诉书的她眼角的余光朝着被告席上悄悄一瞥。
只见陈羽正一脸玩世不恭地歪着头，双手下垂作被拷状。他身着一席灰色正装，像模像样地打了领带。
（哎呀，竟然来当犯罪嫌疑人了。）
陈羽内心自嘲着。
东曦大学法学院“模拟法庭进高中”活动，由陈羽的老姐，东曦大学法学院二年级，模拟法庭社长陈徽雨同学亲自带头，于东曦大学下辖高中，东曦大学附属中学的多功能会议室内举行着。
而陈羽，则在前一天经历了老姐一番死缠烂打威逼利诱后，顶不住压力而站在了被告席上。
（而且还是在东大附中……）
活动似乎很受欢迎。许多不知法庭为何物的青年面孔挤在台下，从观众席里伸出了一个个长枪短炮对准了舞台。
要是被尹骐他们看到可就麻烦了，这个自称“狮王”的东大附中校队队长还不知会怎么嘲讽自己呢。
“哟，蜜獾今天又变成了强奸犯么？”
（我才不是什么蜜獾呢！）
眼前仿佛浮现出了那张留着棕色长发的、不可一世的脸。陈羽的表情六月天似的阴沉了下来。
不过，想来也正是因为这个活动，陈羽看到了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姐姐的模样。
美丽、沉着、稳重，面对辩护律师的针锋相对坐怀不乱，反驳回应简短有力，话语间逻辑清晰明确。即使连自己这个不学法的高中生也能明白事件的来龙去脉，并且清楚地觉得自己的确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
“嗳，小羽。”
不知不觉地，陈羽的脑海里回忆起了姐姐高中时的模样。那时候的徽雨还梳着略带稚气的丸子头。
“我呀，要做一个很厉害的检察官。那种什么律师都打不败的检察官。”
陈羽记得那是第一次，他从那个无比任性又无比花痴的老姐眼里看到了炽热的火。
“你要继续认真踢球，继承咱爸的愿望。放心吧，我发誓不会让爸的事情再在你身上发生。因为老姐我会保护你的，啊。”
（保护我……吗？）
陈羽不自觉地鼻子一酸。
那个时候，徽雨的指尖划过自己脸颊的感觉，悦耳而又无比可靠的声音，微笑着却又无比坚定的表情……每个细节都深深地印进了陈羽的神经末梢。
就像小时候抱着自己的母亲，那柔弱却又无比高大、坚强的身影，安全得仿佛能让自己一直毫无顾忌地酣睡在她的怀里。
（那，我的背后就交给你了，傻老姐。）
当听到审判员说道“犯罪嫌疑人还有什么要陈述的”时，陈羽昂起头，真挚地注视着审判席上的法官。
“尊敬的法官，我对检方控诉的我的行为没有异议，但是对于我的认罪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