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集 白狼南少
夏末的余热仍透着风儿传递着不甘退场的心绪，渐沉的金龟在河面上洒下了满池金鳞。一艘清洁船伴随着“嘟嘟嘟”的柴油引擎声悠悠驶来，荡开了一片波光粼粼。
陈羽悠然地衔着一根草叶儿，无我般地闭着眼睛。他手枕在脑后仰躺在斜坡上，面对着河流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中。
斜坡上方传来阵阵稚嫩的欢笑声，还有时不时脚踢皮球发出的“嘭、嘭”声。陈羽的嘴角微微向上一扬。他知道那是附近小学的孩子们课后的固定节目——野球赛……
不，或许还是叫快乐足球比较好些？
毕竟，没有什么规则或者技战术，一个个天真烂漫的孩子撒丫子追着滚动的足球，模仿着足球明星或是动漫角色那样摆着小腿，不管皮球飞出什么样的轨迹都能乐呵好一阵子。
“哟，小羽踢得好啊，再来一个，来。”
不知为何，似曾相识的画面猝不及防地从陈羽的脑海深处蹦了出来。
那是一张无比熟悉的男人面孔，带着宠溺而愉快的笑容，半蹲着身子朝着自己张开手。他那十指像是逗猫棒那样不断地摇晃着。
“小羽将来会变成怎么样的球员呢？去沪申格林地？粤州永盛？不，干脆去英格利亚或者弗兰西亚，和亨利或者儒尼并肩作战怎么样？作为亚细亚头号球星哈哈……”
记忆中的男人总喜欢叉着腰仰着头爽朗地笑。笑的时候一双眸子会说话般地闪着光。他那高大的身影在当时陈羽的眼里简直像极了漫画里的大英雄。
“小羽，这叫正脚背，这叫内脚背，内脚背踢球比较稳妥，但是正脚背更容易发力……”
“小羽，要用脑子，足球可不是只要跑得快就行。看准后卫前压的一瞬间，算好提前量，加速，就像这样——唰……”
“小羽，面对单刀要有不同的处理方法，不能只是想着打门！”
“小羽……”
突然，高大的英雄佝偻了起来。那原本和蔼的脸庞倏地扭作了一团，伴随着刺耳的、歇斯底里的吼叫声变成了触目的狰狞——
“不许再给我踢球了！！！”
酒瓶的破裂声、女人的哭喊声以及男人的嘶吼声，夹杂着抽打的啪啪响声，还有铿锵作响的法槌……所有的声音混成了一团，铁马冰河般地撞进了陈羽的脑海——
够了！
陈羽微微颤抖着身子，皱着眉头连连摇头，就像是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就在此时，伴随着两声“嘭、嘭”的响声，陈羽的眼角分明扫到一颗黑得失去光泽的旧足球弹跳着越过自己的身边，朝着小河旁滚去。
“啊，我们的球……大哥哥——”
还没等脑后的孩子们喊出口，陈羽的身子早已本能地朝着皮球滚动的方向冲刺了过去。
他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滚动的球，轻巧地用右脚内脚背一勾，紧接着左脚尖熟练地一挑，皮球就像是听话的孩子一般投到了陈羽的怀中。
“哇啊大哥哥好厉害！”
稚嫩的夸赞使得陈羽的脸上竟浮现出了一丝腼腆的微笑。他单掌托起了足球走向孩子们，露出了顽皮的笑容，说道：“来，现在是前场界外球时间，该轮到谁罚球了……”
话音未落，陈羽的笑容却陡然凝固在了半当中。
他分明望见，远处熟悉的、膀大腰粗的身影正朝向自己走来。满脸的煞气仿佛是越过千山万水追杀自己的仇家一般。
最后一丝微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陈羽的脸上又出现了一贯戏谑的表情。
“怎么，是我上次赏你的太轻了吗傻大个？”陈羽用充满挑衅意味的口吻隔空对左木喊话道。
“哼，臭小鬼别给我得意忘形！”左木盛气凌人地给予回击，末了还瞪着眼朝周遭的小朋友扫了一通。
孩子们哪见过那么凶神恶煞的阵仗，赶忙带着惊惶的表情四下散了开来，全然不顾自己的皮球还在陈羽的手上。
“喂，你……”
“左木，这样可会吓坏孩子们的。”
还未等陈羽向左木发难，一个柔和的男声抢先从左木的背后传了出来。
“……我知道了。”
先前还无比凶狠的左木突然就像是收到命令的士兵，立刻松下了狰狞的表情，朝着一旁退了开来。
左木这一退，诧异的陈羽才看清，一个留着一头茶色中长发的男子正不急不缓地迎着自己的目光走来。
男子相貌倒是长得端庄清秀，乍一看似乎是从水墨画里走出的一般，淡淡地透着一股与世无争的仙气。令陈羽印象深刻的是男子的两道浅眉和棱角清晰的下颚，仿佛是大师的笔墨勾勒出来那般恰当好处。
“哦吼，所以这次是请来救兵了？小哥长得倒是满俊俏的嘛……”
陈羽刻意扬起下巴，用一种嘲弄的目光玩味着那边的二人。
“你给我……”
左木刚想发作，却被那个男子用手轻轻一挡。
“小朋友们，虽然事出突然，但是我跟那位拿着球的大哥哥有些事情要说，能不能把你们的球先借给我们一下呢？我们结束后会给你们学校的老师给你们保管的——你们是附近师范小学的学生吧？”
男子的声音像是和煦的春风，吹进了孩子们的耳蜗。孩子们纷纷点了点头，继而四下散开。
只一会儿的功夫，先前被孩子们占据的草坪上便只剩下了陈羽在内的三人。
“哈哈，孩子王。”
陈羽依旧玩世不恭地嘲讽道，但是眼神已然变得警觉了起来。
（总觉得，这个人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放松一些，陈羽同学，请允许我先自我介绍一下。”
男子的表情倒是十分松弛，甚至还带着礼貌的微笑：“我是南宫钊远，市北一中二年级，姑且算是你的学长吧——同时也是市北校队的副队长。”
“哦？”
南宫的介绍使得陈羽的预感得以应验。和面对左木时的神情不同，陈羽正起了身子，绷紧的脸上已然没有了任何轻慢的成分。
“上场比赛偶感风寒，没能赶上球队的比赛。不过好在陈同学力挽狂澜，我代表队友们对陈同学致以最真挚的谢意。”
陈羽皱了皱眉头没吭声。对于南宫这番颇为客套甚至有些虚伪的辞令，他实在是不感冒。
“对了，看陈同学手上拿着足球，我也想久违地踢踢球了。所以，能否请陈同学把球扔过来一下，我也想活动活动身体，在下场比赛中好好活跃呢。”
和直肠子的左木不同，南宫的脸上一直挂着谦虚的笑，让人完全没法看透内心的想法。
而这点实在让陈羽感到不适。
“拿上球给我赶快……”
他本能地把足球朝着南宫的方向一抛，就像是要砸走一只惹人嫌的苍蝇。
突然，一道精芒一闪而过。陈羽不禁一个战栗。
（糟糕！）
然而为时已晚。陈羽刚转过身就和迎面飞来的足球撞了个满怀！
伴随着“嘭”的一声闷响和“啊”的一声叫唤，陈羽向后一仰，笨重地倒在了草皮上。
“妈的……”
酸痛顺着鼻梁发散了开来，陈羽感到鼻孔底下传来了一丝阴凉。他用力挤了挤眼睛甩了甩头，抬起手擦了擦流下的鼻血，却看到——
南宫仿佛是换了一张面孔一般！
没有了任何礼貌和谦虚的笑容，微风轻轻地吹拂着他那茶色的发丝，俊俏的脸变得铁板一般的冷峻。南宫正踩着皮球昂着下巴，尖刀般的锐利目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狼狈的陈羽。
“这一脚是感谢你对左木的‘照顾’了，陈同学。”
没有了之前的春风和煦，南宫的声音变成了凛冽的寒风。
“哈，有意思……”
被南宫摆了一道的陈羽撑着草地慢慢站起了身子，懊恼地迎着他的目光。
这脚射门的旋转和力度都不是一般的大，而且还是瞄着自己的鼻梁来的。这个叫南宫的确实不是吹的。陈羽的心里暗暗嘀咕着。
“那么，陈羽同学……”
正话间，南宫又冷不防地摆动大腿，做出要射门的姿势。
而上过一次当的陈羽赶忙侧过身子，准备拦截袭来的皮球——
然而这次皮球却没有从正面飞旋而来。南宫只是轻轻一舒脚弓，将皮球推给了陈羽。
（好机会！）
来而不往非礼也！陈羽两眼一瞪，张弓搭箭就待皮球滚进射程。
可是好巧不巧，皮球正撞进了草皮上的一处坑洼，旋转着朝着陈羽起脚的反方向弹了开去。
（什……什么？！）
铆足全力的摆腿却只是徒然地抡到了空气，陈羽一个踉跄，晃悠着手险些失去了平衡。
“哈哈，看他那傻样南少……”
这次是换了左木来冷嘲热讽了。他捧着肚子摆出了一副看到小丑一样的表情。
“切……”
陈羽悻悻地咂了咂嘴，不甘心地把皮球停到自己脚下。
或许在旁人的眼里看来是纯属偶然，然而陈羽却清楚地知道，刚才南宫的那一脚，就是瞄着那一处浅坑传去的——连同皮球滚动的线路、球速，甚至是旋转的方向，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啧，市北里还有这种人么？）
“速度与技巧的结合，桀骜不驯的贵公子，‘白狼南少’可不是你这种小角色可以惹得起的，小鬼头！”
“白狼……南少。”
陈羽不自觉地跟着左木狂傲的语调重复了一遍。
“所以……”
这时的南宫突然又变回了之前谦谦君子的模样，浅浅地朝着陈羽一笑：
“接下来就让我们用踢球人的方式好好交流吧，‘猎豹’陈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