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古怪

  洞庭和安知言离开酒肆,刚才在酒肆听的,倒是之前不知的。也是,之前他们一直和林向阳同行,自然听不到这样的话。

  酒肆外,黄泥街道,来往行人,日常如旧。只是脸上多少有忧虑之色,身上多少有无奈之意。

  安知言作为本不得入籍的孤儿,对于这样的无可奈何,感受颇深。

  在赵国,背井离乡,一旦成为流民,之后的下场大都很凄惨,便是因为“无籍”二字。而对于阳山镇的普通百姓来说,此时逃离阳山镇,很可能就会变成“无籍”流民。这也才有林向阳一呼百应,能够轻松组织起抗妖。

  在此之外,还有对妖的憎恶,经过代代相传,早已深入人心。

  两人朝伏阳山庄走着,第一次走这条路的清静,现在倒像是一种无言的讽刺。特殊的刑法,特殊的结构,导致赵国的城镇村落都形成一种特殊的命运共同体。

  在酒肆中,人们其实并没有说出太多伏阳山庄实质性的恶行,但他们都在批判伏阳山庄最大的恶行,损害了这种共同体,这让他们感受到了危险。

  这是赵国,甚至周边国家,都很常见的一种共识,这样的共识把这种违背的行为,认为是背叛。

  如同翩翩公子的洞庭,没有太多俏皮动作,只是手指反复的卷放自己的一缕头发。

  “看来,这阳山镇一点也不和谐呀。”

  安知言点头道:“但伏阳山庄如何行事,我们也不好干涉什么。能解决了这次妖祸,让阳山镇百姓幸免于难,就好。”

  洞庭停下动作,放下头发,眯眼笑道:“不,正好借着这次机会。咱得让你多见识点。”

  安知言问:“见识什么?”

  洞庭说:“樵林的妖群,应该是咱所说的第三种情况。而这第三种情况,另有所图也就是说在这群妖背后另有其人。”

  安知言寻思说:“为了什么?伏阳山庄?”

  洞庭摇头道:“看看再说吧。”

  安知言扯着嘴角道:“你到底又发现了什么?是怕我知道后,漏出马脚?”

  洞庭加快步子,与安知言拉开距离:“还有,就不想告诉你。”

  安知言无奈摇头,快步跟上。

  二人返回伏阳山庄,因为林向阳原先吩咐过,所以没受到任何阻拦。他们本打算先回林向阳为他们准备的厢房。之前休息的时候,林向阳带他们去过,现在他们也识得路。

  厢房在花园的后面,两人刚到花园不久,得到通禀的林向阳便追上了两人。让安知言小小吃惊的是,林向阳的父亲,伏阳山庄大庄主林海,想要接见他们。

  随后林向阳带着两人来到了伏阳山庄的忠义厅。忠义厅在演武堂后的庭院里,是伏阳山庄接待贵客的地方。忠义厅建于一百多年前,门联的“天地存肝胆,江山阅鬓华”字句是第一代庄主亲自手书。

  忠义厅内主座上,大庄主林海容貌端正,气度从容,一身宽大长袍,稍显古旧。

  见到两人到来,林海立即起身欢迎。侧座的那位与他相貌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子也随之起身。他是林海的弟弟,伏阳山庄二庄主林风。

  几句问候寒暄后,主客落座。

  随后林海直接表明意图:“听闻两位义士有退妖良策,可否告知?”

  洞庭应对道:“只是有个还不成形的思路,具体如何退妖,还需再作推敲。”

  林海出人意料道:“那就请二位义士尽快完善计划。届时,伏阳山庄上下定鼎力支持这次退妖行动。”

  洞庭犹豫后道:“可咱兄弟二人听说……”

  林海伸手打断道:“林某知阳山镇百姓是如何评价我伏阳山庄如今行事风格。阳山镇素来交通闭塞,对外面的情况了解不多。而林某自当初远游归来后,也有心牵上一线,好改变阳山镇旧状。故而一改伏阳山庄行事方式,会有当今的风评,自然是正常。”

  林风开口道:“庄主那之后确实不再像从前那样帮衬阳山镇,甚至曾压迫过阳山镇百姓。但当时阳山镇抱守陈规,不摒弃非议、一意孤行,怎能积蓄力量?若非如此,恐怕阳山镇如今还是曾经那个在册有名,实无人往来的孤镇。当今几个迁离的家族,也是在那之后才与外界有了联系,慢慢建立了一定的根脚。”

  林海又直言道:“实际上,如果无退妖之策。我伏阳山庄也不会出力,林某身为伏阳山庄的庄主,首先得考虑山庄的安危利益,在此之后,才会考虑阳山镇的事。

  这一次,情况确实很严峻,加上二位有可行之法,我伏阳山庄便不能不挺身而出,在这个生死时刻,尽一份绵薄之力。

  其实,林某一直问心无愧。若真是像镇民所说,林某真那么决绝,那伏阳山庄也不会放任阳儿的行事了。”

  洞庭放心道:“那咱兄弟二人即刻回去完善计划,查漏补缺。之后还有劳伏阳山庄诸位了。”

  林海道:“有劳两位义士。”

  告辞了林海,出了忠义厅,林向阳满心欢喜,朝着洞庭和安知言一番感谢。

  三人回到为洞庭与安知言准备的两间相邻厢房前,洞庭婉拒了林向阳的帮助。林向阳离开后,洞庭查看了两间厢房,确认无碍后。两人聚在安知言的房间。

  安知言皱着眉头:“这两位林庄主一说之后,怎么感觉这阳山镇越来越怪。”

  洞庭笑道:“如果咱猜测得不错,他们说得还偏偏就是事实,只不过隐去了一些东西。”

  安知言问:“你怎么知道?”

  洞庭挑眉道:“今天夜里,咱们一探伏阳山庄便知。”

  于是,洞庭回了自己的房间。其实洞庭在降云山和龙属山留下的伤势,一直没多大好转。她时不时也会花时间调养。

  安知言这边则是开始打坐吐纳,按照《太上吐纳法》的记载一丝不苟的炼化灵气。不止伏阳山庄,阳山镇这一带,灵气都比较稀薄,但好在安知言资质差,就是这么一点儿加上自己之前吸纳的一些都够他彻底炼化好一段时间。根本没有灵气匮乏的烦恼。

  无论是养气还是食气,一二境都是筋体、脏腑,到了第三境才开始真正分道扬镳。就人而言,在一二重楼,和江湖武人的差别也是不大的,都是讲求一个强健自己体魄,达到胜人的效果。

  筋体境,像妖这类,天生便处于此境,强健的体魄是先天优势,人则不然。人的修行,即便是开了窍,还是要有一个适应的过程,到了一定程度,才能说是真正迈入了筋体境,然后才有在此基础上的增长,最后达到第二重楼,脏腑境。

  昨日,安知言对敌一境小妖,便有这方面的差距在,被打得落花流水,不足为奇。更何况,安知言根本没有驭气的方法和术。

  炼化灵气,是一个将灵气转化成灵力的过程,炼气之道全部如此。虽然像妖这样有妖力的习惯性称呼,但本质上还是吸收的灵气,转化成的也是灵力。只是在驭使时根据自身情况有特别之处。

  灵气与灵力有很大差别,这也是为何必须将灵气炼化为灵力的原因。一方面,修行者驾驭灵力比驾驭灵气更得心应手,可掌控程度也更高。另一方面,灵力的传递性和穿透性等一些性质远远胜于灵气,对敌上,杀力更大,修行上,打磨己身,效用更佳。

  筋体境,就是需要依靠炼化出的灵力,一点点打磨自己的皮肉筋脉,祛除杂质。不止能得到力量敏锐等增强,还能延长寿命。若是配合术,战斗方面,提升的效果就不是力量这些表面上的衡量了。由于可以驾驭的灵力多寡与驾驭方式,其实筋体境一般只能运用一到三阶的术。

  不管几阶的术,暂时都与安知言无关。按他现在的进度,再花不了多久,便能够正式迈入筋体境了。这是目前让安知言心里有些小小高兴的事。

  ————

  天刚黑不久,洞庭和安知言便翻窗而出。这次洞庭带着安知言使用了隐身神通。由于伤势原因,洞庭并不能催动这项神通太久。但目前,林海林风对他们已经有了注意,使用这项神通夜查才最稳妥。

  并非安知言猜想的那样,洞庭这一次的目标也很明确,就是探听林海与林风。伏阳山庄一共有三位庄主,三庄主常年在外。若果真有什么隐情和秘密,那就只在这两位庄主身上。

  伏阳山庄夜间的守卫并不多,巡查便是四人一组,共有五组,来回巡查。对偌大的山庄来说,自然有许多地方守备松散。但实际上,多年来,并未有发生他人潜入的伏阳山庄的事,所以这样的守备力度便足够了。

  对于安知言和洞庭来说,这自然是一件好事。

  洞庭与安知言暂居的厢房在花园后面,与伏阳山庄宗室的居室只隔了两道墙和一条走廊。两人翻墙而入,这些宗室居住的内宅,有一组守卫专门来回巡查。虽然这些守卫只是在内宅周边,但要是一般潜入的人稍微大意,还是十分容易被发现的。

  伏阳山庄的宗室人员并非全部住在庄内,阳山镇其他地方也有些。现住内宅的加起来不到二十人。所以找到两位庄主的卧室并非难事。

  这么早来,洞庭也是想看看两位庄主在干什么,全靠搜查书信记录,未必能得到多少情报。从两人行动上,说不定还能看出点蛛丝马迹。

  两人先找到了二庄主林风的卧室,卧室仅有林风的夫人在。洞庭立即带着安知言找到林海的卧室。此时,林风果然在与林海商议事情。

  两人躲在屋外,附耳窃听。

  林风说:“大哥,就算你这么说,我还是觉得这两人未必靠谱!”

  林海道:“那怎么办?现在老三都被调去秋河镇平乱了,我写信联系的几个江湖高手也一样。不妨让他们放手一搏。我说了,这两人能带着阳儿、珂儿潜入樵林,多少还是有些真本事的。不然我们真只守伏阳山庄,眼睁睁看着阳山镇没了?”

  林风说:“我还是那句话,他们藏藏掖掖,不像是什么善人。不怕他们没本事,就怕他们有本事。别没救得了阳山镇,还让我们被他们算计了。”

  林海说:“你啊,就是什么事都想得太坏,这本不是坏事,但如果因此束手束脚,那就绝对不是好事了。”

  林风说:“我哪有束手束脚,我就觉得该怎么办,还怎么办。”

  林海道:“不行,现在情况越来越危急了。”

  争争吵吵,听得洞庭直皱眉头,安知言也没听出什么蹊跷来。

  到最后,还是林风向林海低了头。

  之后又等了一会儿,林海屋里亮着灯,不知道在干什么。因为妖力原因,洞庭不得不带着安知言先返回厢房,等到深夜,再来一探。

  第二次,洞庭和安知言轻松潜入两位庄主房内。在安知言看来,这一次是一无所获。

  回房后,洞庭与安知言同在洞庭卧室。

  确定无人后,洞庭问:“两次下来,你有什么发现没?”

  安知言摇头道:“没有。不管怎么看,两位庄主和今天我们见面时,表现得都没什么出入。他们之后悄悄的商讨,我觉得也是情理之中。”

  洞庭坐在床上,轻声道:“两次下来,咱们除了听到那番对话,什么也没查到,感觉上有些奇怪,但细细一想又都合情合理。但是,中间还是有一个问题,他们图什么呢?

  一开始,他们要真是想让阳山镇脱离孤镇的处境,办法多得是,但他们偏偏选了最坏的一种。图什么?在此之下,他们着急解决妖祸,还能是为了阳山镇?他们在担心咱们什么?咱们的好坏对忧患不大的伏阳山庄来说,怎么就有值得他们那么担心的地方?这一次的妖祸说不得有着其他值得他们在意的利益关系。”

  安知言问:“那又如何?”

  洞庭眯眼微笑:“当然是之后退妖的行动中给他们留点意想不到的小惊喜。”

  其实洞庭判断的依据远不止这些,第二次探查,她也有所发现。但眼下,她并有告诉安知言的打算。这些,她是想解决完阳山镇的事后,在一一复盘时,再说给安知言听。

  两人接着又聊了一会儿,然后安知言开门返回自己的屋子。

  把洞庭屋子的房门关上之后,安知言刚走两步,便觉得一阵阴风吹过。安知言打了个哆嗦,然后扭头朝对面走廊看去。

  隔着庭院中央,对面走廊上立着一道白影。看上去是一个穿着白色长衣的人,披头散发,脑袋微垂,夜里更加看不清容貌。

  安知言盯着他瞧,渐渐皱起眉头。那头的白衣身影也终于有了反应,脑袋一歪,从散乱的头发中露出半张脸,一只血红的眼睛直勾勾与安知言对视。然后他嘴角一咧,露出一副诡异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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