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阳山镇
龙属山之乱后，因大阵的崩毁，原被镇压的妖物四散而逃。虽有赵国仙家与羽卫兵甲的追捕，但仍有半数之上的妖物脱逃，其中，境界越高，脱逃的成功率越高。
首当其冲的邑何镇在此之后却只是稍受侵扰，反倒是离龙属山越远后，这些妖物越肆无忌惮起来。
随着消息不胫而走，周边几座大城地界都陷入恐慌，在调遣兵力、求援仙门之余，江湖上实力不错的门派侠客也被官府招募起来。
安知言二人自离开青石镇后，由于仙家第一时间的搜查，不得不小心挑选北行路线。
两人先延邑柳官道东行，半道转向东北，穿过原林、渡过淆河中游，前后花却十日，终于到了贺阳南境的一片丘陵。
贺阳城位居赵国中部靠东，算是离龙属山相对较近的几座大城之一。本是少有妖物大量盘踞处，但今时却不同往日了。
好在从贺阳这一带开始，北方尚武的风气初显其形，故而江湖侠客不少，可充作平乱的生力军，缓解了贺阳城官府四方救援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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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几场大雨，终于洗出一片晴空。改头换面的长天，风轻云淡，在起伏不断的山岭之上，似近实远，格外广阔。
“咱是该说你知耻后勇，还是亡羊补牢呢？”
洞庭一身潇洒男装，斜坐树上，一手拿着翠绿葫芦，一手伸直，透过指缝，丈量着远方天地。
“不管是什么，接下来的肯定不是好话。”
树下不远处的安知言，一边练拳，一边回应。
自离开青石镇后，稍有空闲，安知言除了练习李长夜送的《太上吐纳法》外，还开始练拳。
昨日两人遇到了一境的小妖。洞庭让安知言试试手，结果被打得鼻青脸肿，伤痕累累。练气上，安知言虽然已经能稳固气息，但自知进境上，对他来说，漫漫无期，故而才有练拳的心思。
可惜没想到的是，在拳脚上，他更加不堪入目。空有这些年得来的矫健，一旦陷入近身搏斗，便是王八拳加驴打滚儿，说是实用都难。于是乎，痛定思痛之下，他愈发勤奋起来。
洞庭仰头喝酒，却没能倒出几滴，拿着翠绿葫芦拍了又拍，无奈收起，随后又伸了个懒腰，斜头看向安知言，笑意若有若无，说到：
“咱发现，离开青石镇后，你越来越放肆了。”
安知言抬头看了洞庭一眼，又埋头练拳：
“范老先生说得对，你和阿颜也说得很好。最害怕的结果都见到了，我想，不，我必须得再看看在此之外的一些东西。”
洞庭之前在路上对安知言说过，山上山下，看似在道理之外的，却又处处在情理之中。看不惯的，空拿一些道理套用，只能多上郁闷与怨骂，不如想想如何将这情理捋直捋顺，然后才好重新搭线。
洞庭说是这么说，但却不会去这么做。她不是安先生，用不着忧国忧民，也不是李长夜，犯不着稳固基业。更可况，她还是妖族，一只无关紧要的小妖。
跳下树，洞庭背起手来，朝安知言那边迈步过去：“比如看看安先生眼中的山河？”
安知言身形一顿，点点头，默不作声，继续练拳。
洞庭停下步子，脚下一转，背身看天，脸上笑意渐浓：“倒是有点像你小时候的样子了。”
安知言继续练拳：“什么样子，像个木头？”
洞庭回过头，伸出一只手指，指着天悠悠转动：“带刺的那种。”
安知言练完收拳，背起包袱，无奈道：“说不过你。”
洞庭反问到：“这不应该的吗？”
安知言乐了：“你这是夸自己厉害呢，还是说我能退让呢？”
洞庭拍着腰间的葫芦，走在前面，悠悠道：“都是。”
说完，她又招了招手：“走快点，前面不远有个镇子，一直吃干粮，咱早就想换换口味了。”
安知言快步跟上，提醒道：“没钱了呀。”
洞庭转身倒步而行，神秘道：“咱有个小发现，可以吃大户，不要钱。”
安知言与洞庭接下来要到的镇子叫阳山镇，靠山临水，盛产桃桔等水果，民风质朴。因交通闭塞，看上去更像是大一些的村落。
两人从南面入镇。镇口只有两排木栅栏和一座简陋的木牌坊。牌坊上，歪歪斜斜：阳山。
安知言有些奇怪，一路走来，连一个劳作或打樵的人都没看见，难道南门通往的地方都荒废了？结果到了镇口，入眼处，只偶有几人稀落出没，一片萧条。
安知言正打算找个人问问，结果就有一个衣衫褴褛的疯癫少年从草丛中蹿出，指着两人惊恐尖叫：
“妖怪！妖怪！”
这一叫，便见街道两旁冲出一群青壮年，手中拿着刀枪、锄头、扁担……应有尽有。
像是作暗哨的两个汉子跑出来，将大伙拦下。一个白发老头先前看见了安知言与洞庭，这会儿拍着大腿喊道：
“是疯娃子！是疯娃子！又跑出来了！最近被他个狗日的折腾惨了！”
怒气腾腾的一群人这下面面相觑，随后都向身后看去。人群让开一条道，从中走出一个丰神俊貌的魁梧青年，身着精美的武服，一看就是当地富贵人家子弟。
安知言正要上前搭话，就听见那个疯癫少年一声惨叫，朝魁梧青年那边跑去。回头一看，洞庭还张牙舞爪地摆着一副鬼脸，安知言顿时脸就黑了。洞庭也不觉得羞愧，瞥了安知言一眼，便直起腰，左顾右盼，一副毫不相干的样子。
魁梧青年安抚下疯癫少年，将他交给人照管后，走到两人身前，抱拳致歉道：
“两位公子见谅，小羽以前受过惊吓，之后见了外乡人就说妖怪。”
安知言也先是聊表歉意，然后问：“敢问公子是？”
魁梧青年道：“在下林向阳，阳山镇伏阳山庄人氏。”
这时洞庭走上前，朝林向阳客气问到：“贵地如今可是有妖物作乱？”
林向阳闻言一惊，他们如何得知，莫不是来阳山镇的时候遇上了妖物。听其所言，似有相助之意。但因有前例，林向阳不愿当众谈论，便安抚遣散了众人，然后对两人说：
“还请二位庄上一聚，我们再细细详谈。”
洞庭马上答应下来。
林向阳领路，洞庭凑到诧异的安知言身边，在他耳旁细声道：
“看见没，大户自己送上门了。”
安知言一听直咳嗽，洞庭小小得意。林向阳好奇回头，洞庭解释道：
“咱大哥只是小有不适，无妨。还劳请林公子带路。”
林向阳笑了笑，结果洞庭又补充道：
“亲大哥，他随爹，咱随娘。”
林向阳这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动了动嘴巴，却一时间不知说啥是好，只得转身带好自己的路。
看着安知言憋住不敢说话的样子，洞庭又在他耳边小声道：
“难不成，咱说咱是你媳妇儿？”
安知言这边还没反应，就听见林向阳噗地一声喷了出来，然后手忙脚乱地整理衣容。
二人哪知就这么一瞬间，林向阳已经脑补出了一出狗血大剧，只是听见他碎碎念叨：“非礼勿闻，非礼勿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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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阳山庄坐落于镇西北外一座丘陵上，占着整整一座山头，是阳山镇最大的富贵人家。据说在贺阳城都有一些产业。山庄比青石镇的大户人家府邸都要阔气不少，宗室七十多人，半数在外，奴婢杂役一百多人，不少为家生子。
林向阳贵为山庄少庄主，同时又深受阳山镇百姓爱戴。这一路走来，主动问候一直不断。林向阳为人随和，客气地回应每一个人，没走几步，就要停下一阵。安知言通过这些对话，了解到不少信息，同时也发现，只有小镇南边才如同戒严一般萧条。
越往伏阳山庄走，行人越稀少。说是山，其实就是一座不算很高的丘陵，周边上下都有屋舍，时不时有劳作的奴仆出现，宁静中透着肃穆。
到伏阳山庄后，林向阳便吩咐人准备住处和酒席。
然后他先带着两人穿过演武场到花园游览。虽在山上，这座庄园的规模却不小，花园也大，修建得很精美，石木掩映，楼阁错落。
三人到了一处水榭歇脚，水榭有一对亭联：
俯水枕石游鱼出听；临流枕石化蝶忘机。
林向阳开门见山：“两位公子，可是对阳山镇妖祸，已有耳闻。”
这安知言哪知道，只有洞庭才知道她自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咱兄弟二人游历至此，寻幽访胜，偶至阳山镇。却见阳山镇西南方妖气弥漫，又见阳山镇内警备戒严，便想是阳山镇有妖物作乱。这些妖物数量怕是不少，不知阳山镇是否已久为所困？”
林向阳也不全是担心二人是那江湖骗子，只是对解决妖祸太过心切，听见这番话后，知两人有意相助，放心不少。二人能看出阳山镇的困境，自然本事不弱，于此时，已是难求。林向阳叹了口气，向两人解释道：
“阳山镇近十年来确实一直有妖作乱，但都是一只两只，不成气候，就是单凭林某一人，也能勉强应付。若是一直有这么一大群妖物虎视眈眈，阳山镇怎么可能保全到今日！前不久，不知从何处冒出这么一群妖物，我虽带头组织百姓抗击，但仍就不敌。几次冲突下来，青壮负伤不在少数。再任由妖物反复袭扰，阳山镇恐再难保全。想来，这场灾难很可能与之前的龙属山大乱有关。”
安知言问：“阳山镇为何不向官府求助？”
林向阳无奈道：“二位有所不知，若是平常时候还好，可如今因龙属山那边出现大乱，听说不少仙家都自顾不暇，更别提官家了。”
洞庭道：“如果呈报说阳山镇的妖乱也是因为龙属山逃逸的妖物，官府应该不会置之不理吧？”
林向阳道：“我已经向贺阳城求助过了，得到的回复是无龙骨境以上妖物不优先救援。可阳山镇这边的妖物虽数量众多，但偏偏没有一只龙骨境以上的妖物。若是虚报消息，事后追责，其结果恐无异于妖祸危害。
不过我听说，贺阳地界西南，有不少地方受到龙骨境以上妖物袭击，宛如人间地狱，如此一看，阳山镇在周边倒还算是幸运的了。”
洞庭摩挲着左手拇指与食指，稍作思索后，眼中闪过黠光：“如此说来，咱倒说不得能对付得了这波妖物。”
林向阳惊喜道：“刘二公子当真有办法？果能退妖，救下阳山镇两千多百姓，林某必有重谢。”
先前路上，林向阳问及两人姓名，洞庭便谎称安知言叫刘留，自己叫刘裘，林向阳便称呼安知言刘大公子，洞庭刘二公子。
洞庭补充道：“咱可没说一定，只是可以一试。”
林向阳笑道：“此时，能有解决的希望，阳山镇便已经求之不得了。”
三人正聊着，那头假山石径处，两个少年领着一位少女往水榭走来。三人听见声音，都往那边看去。林向阳一见来人，便急忙说：“两位公子，我们一会儿再详谈。接下来，可能要请两位海涵了。”
林向阳话音刚落，风风火火走到水榭走廊的少女便不满喊道：“哥，你怎么又带些莫名其妙的人回来！之前不是才被骗过吗？”
少女面容姣好，皮肤白皙，一身粉红长裙，正衬因娇怒泛红的脸庞。
她是林向阳的亲妹妹，两个少年都林向阳的堂弟。对这个妹妹，他一向宠溺惯了。即便有客人在，他还是习惯性地露出讨好的神色：
“江湖侠客的事，怎么能算被骗？只是尽一些地主礼仪，招待了一番而已。而别人又向咱们保证什么，就是一顿饭，咱们怎么能尽想着要人回报什么呢？”
少年少女走到三人面前。林向阳这话根本糊哄不了少女，她仍旧气呼呼道：
“什么江湖侠客！你若是有志向出去闯荡一番也就算了，本就只打算龟缩在阳山镇，还这么与谁都客气大方，伏阳山庄这点家业迟早给你败光！”
少年中较高大那位伸手拉了拉少女：“珂儿，咱们伏阳山庄又不是无源之水，田宅店铺生意都不少，向阳哥就是请几顿饭，哪能败光呀。”
另外一人说：“要我说啊！别老管那些乡民才是关键，向阳哥为此投入的钱财才是大头。”
林向阳本来待自己的两个堂弟也不错，但此时听到这话，顿时垮下脸，少有地大发雷霆：
“震泽，你胡说什么！伏阳山庄作为阳山镇最大的乡绅，帮衬着点大家算得了什么？是因为这点帮衬就少给你银钱了吗！”
名叫林震泽的少年显然没料到这个平日里和和气气的堂兄，会因自己这一句话雷霆大怒，吓得缩起脖子。另一名少年也不敢触怒此时的林向阳，噤声不语。
唯一不害怕林向阳的少女也不见替两人说话。虽然自己和这两个堂兄关系不差，但对面更是自己的亲哥哥。自己的亲哥哥，自己说得，别人说不得！她就是这么个性子，要不是两人报告有功，她定已掉过头来将两人臭骂一顿了。
因为林震泽弄僵了场面，少女也不想再在这上面多纠缠，便调转话头：
“我都听说了，他们俩还戏弄小羽子！小羽子都那么可怜了，他们这么做，能是江湖侠客？”
安知言看向洞庭，洞庭眼珠儿一斜，装作看不见。
林向阳看自家妹妹是揪着自己的两位客人不放了，怕这事再这么下去，闹得大家不欢而散，便先朝二人歉意一笑，然后过去抓起妹妹的手，拉到一旁假山角落。
留在水榭这般的四人气氛尴尬，洞庭与安知言观起景来，两名少年都恨了他们一眼，然后转过头默不作声。
林向阳在那头小声和妹妹商量起来。少女眉头一会儿舒展，一会儿皱起，也不知最后林向阳到底给出了什么条件，终于说服了自家这位小姑奶奶。
少女心满意足，招呼两位堂兄离去，林向阳却拉住她，朝她挤眉弄眼，她极不情愿地让两位堂兄先离开，然后自己垂头丧气地跟在哥哥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