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潜伏

  我终日饮酒,陪着燕王府中的美姬玩乐。燕王府我又着人修缮了一番,如今里面不再败落,而是灯悬数盏;珠宝乾坤。

  不再有梦想,只是醉生梦死般的活着。我分不清白天和黑夜,我看不见日月的荣光,在我的视域中,只剩下燕国苦寒的气候,和大殿中日日如春的烛光。

  我蒙上眼睛,让美貌的燕王宫的宫娥穿着敞胸低领的薄衫在暖洋洋的内殿穿梭,我抓到谁,谁就是我今日的侍寝。她们尽态极妍,总更勾起我早已不再自然地微笑。

  眼前一片漆黑,银铃般的轻笑声响彻殿堂,我循着声音追去,对着他们柔软的躯体上下摸索,或揉或捏,她们总是惊恐地叫出声来,凄弱的声音带着媚态,刺激这我的喷张的欲+望。

  我知道我下手很重,有次一个宫娥哭出了声来,我命人将她拖下去杖毙。

  卢绾已是我燕国的主簿,他极力劝阻,我便将她贬为干粗活的侍人,却不想她那天夜里便投井自杀了。

  这件事并没有在我心中激起一丝波澜,既然要成大业,免不了便有踏脚的石板,那几仗中,死了那么多的将士,我尚且浑不在意,更别说一个身份低下的宫女了。

  从那以后,没有女人再敢因为我的暴虐而露出不满的神色,有人手臂被我不在意地抓成了青紫,还一脸娇弱地看着我,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有一种施虐的欲+望,想再□些,看着她们露出痛苦的神色。

  伸手,顺着声音摸索着,听声音,我似乎在奔跑中撞裂了一个案台,因为我听见了木头断裂的声音和酒盏杯具落地的声响,可身上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

  呼喝奔乱中,我触到了一个肉+体,便顺势一把摸了上去,掌下的触感并非柔软的女性,却是结实的硬度,我也不知是谁,便兀自摸着,那人却躲闪,我好生没趣,一把便掀掉了面上的头巾,眼中一阵白光。

  我揉了揉眼,睁眼望着眼前的人,我心中诧异,原来竟是他。

  我笑了笑:“卢叔叔,怎么是你,你也想来玩?”

  卢绾被削去燕王之爵后,作为燕王府的主簿在我帐下效劳,却不想今天他却闯了进来。

  其实父皇在这个当口撤销他的职位,将其分给我,十分有趣。若是他有反心,就此反了,正好我的二十万大军和他再打一仗,我赢了做燕王,他赢了,父皇再来剿灭他。

  父皇让我和他相争,本是神机妙算,却不想卢绾二话没说,便拱手让出了燕王之爵。

  他似乎一直对我心怀愧疚,自从我当上燕王以来,他对我一直恭敬有加,甚至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每日也不上朝,他却将燕国为我治理得井井有条。

  只是……他如今怎么敢如此对我……

  却见他满脸焦急地望着我,我漠然地望着他,他的语气已软弱得近乎卑微:“燕王殿下,臣求求你了,别玩了好吗……”

  我充耳不闻,目光穿过他的身后,去看那群美貌的宫娥都低着头默默地退了出去……好生遗憾。

  他躬身去扯我的袍袖,仍是低声下气地恳求我:“燕王殿下,您看在老臣与您有旧的份上,能否听老臣一言?”说着他竟在我面前跪了下来。

  我看着他吃吃地笑了起来:“燕王殿下?”这称呼真让我想笑:“你来做什么,不会你也是来劝孤的罢……你不是去了平城,收税赋去了么?”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臣刚回来就听说,燕王殿下把樊将军贬到了边鄙之地,是不是?”

  我又笑:“是又如何?”

  他脸上扯出一个不像笑的笑容:“樊将军是燕王殿下的姑爹,是我们燕国北抗匈奴的长城,您怎么就把他贬了呢?”

  我皱眉怒道:“谁让他在我玩儿的时候闯进来,还砸了我一只瑞兽呢……”

  那天樊哙在外面练兵回来,看见我的荒唐,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训斥了我,他发了很大的脾气,几乎提着剑冲上来想教训我。我赶忙让人进来把他拉下去了,并以对燕王不敬的罪名,将他贬谪到我看不见的远方,他走的时,带走了刘建和恶来。

  刘建惊恐地发现了樊哙鄙视我的眼神。恶来却丝毫不动声色,我心中不禁佩服。

  听到了我漫不经心的回答,卢绾愣在了那里,随即垂下了头颅,再抬眼的时候,他深深地注视着我:“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

  我回身坐进榻上,放纵自己没有讲究的随意姿势,木然地道:“卢叔叔,你别管我了好不好。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干,就想玩儿。”

  “你现在如此,于事何益?”

  我笑了:“即便我不如此,去发愤图强,又于事何益?孤每事征战,就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你说可笑不可笑……”

  他脸上蜿蜒着细微的皱纹,望向我的沧桑双眸中尽是悲悯,他伸手轻抚上我的脊背:“盈儿……叔知道你心里苦,但你也不能这样糟蹋自己。你母后在长安,也会不安心的。”

  闻言,我一把推开了他,嘴角自嘲地勾了勾:“你们都瞒着我……你们以为我不知道是不是?刘如意已经被册封为太子了。你们还想瞒着我瞒到什么时候?滚!!”

  他退了一步,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我,嘴里喃喃地道:“你怎么变成了这样?盈儿,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滚。”我看着他的眼睛,又说了一遍。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别太伤心了……我先走,你继续玩儿……”

  说罢他转身而走,我木然地望着天花板上的一条龙,它周身本来镶嵌着铜,却在我打下燕国时,被我的士兵挖了下来,现在只剩一个残缺的龙身,被木头补上了一半,就好似被拦腰斩断。

  我没有心情玩儿了,便叫了燕地最烈的酒,一直喝道第二天的天亮。

  这样的日子,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日夜颠倒,乾坤不再,我分不清白天和黑夜,我分不清冬天和夏天,在燕国,我第一次独自过年。年后,却最终等来了一道长安的旨意。

  上面写着,说是安君回乡省亲,要燕王接待。

  我怔怔地指着上面如鬼画符一般的字:“这是什么?谁是安君?”

  有人恭敬地在我耳旁低声道:“安君便是瑞安公子,他进了份位,现在是安君乐,君与夫人同级。”

  我浑不在意地将圣旨扔给了卢绾,万事让他安排操办。

  后来我听说是因为父皇要游云梦,只带戚夫人,却没有带安君,安君赌气,便要回乡省亲。

  我本不想管这件事了,却见整个燕王府每日都是喧闹,仿佛终于有了生气般,前往卢绾处请示之人络绎不绝,乱乱糟糟的。卢绾和其他几个燕国的主簿忙得不可开交。

  就这么一个月下来,才差不多建好了崭新的安君府邸,卢绾又将安君的家人接到里面去居住。因为圣旨下的急,工程款项账目直至月底方清,古董装饰一列,都是新购,据说费了不少王府的银钱,我不知卢绾为何如此热心,只是静静地在旁观察。为此,燕王府新的优伶们又新学了二十出戏,据说到时候演给安君看。

  卢绾又引着我到府中的各处去检查,看是否有遗漏之处。我面带疑惑地问道,为何我堂堂燕王殿,如今却要这般看重一个出身如此低贱之人?

  卢绾恨铁不成钢地道:“这是为了你,你难道不知道,安君如今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么?若让他帮你向皇上美言几句……”

  一遭巡视下来,并未发现一处不合。于是卢绾又择日题本,上奏朝廷,请求让安君省亲。长安传来圣旨,准安君于中秋节归燕。

  我越发不想管这等鸟事了,卢绾却似领了此恩旨般,益昼夜不闲。

  有人从长安来到蓟城,并非安君,却是皇宫中的宦者,去了安君府看了何处更衣,何处燕坐,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又教导安君的家人,指示他们何处退,何处跪,何处进膳,种种仪注不一。

  我这才想起来,今年,似乎孙疏通为大汉制定了第一部礼法。

  安君那日来时,在外卢绾让城兵备道打扫街道,撵逐闲人。

  我知道我也曾这样被招待过,但那是因为我当时打了胜仗。

  可如今,就连一个小小的优伶也有这等的荣光,我不禁心下厌烦。一个人在燕王府中喝酒赏月,和我的侍女们嬉闹。

  那天整个蓟城中张灯结彩,我却无暇外顾。

  燕王辖域中的些下级官员,皆品服大妆。前去拜贺。细乐之声中,却只看见了一对对龙旗、凤扇等仪仗,又有宦者捧着香珠绣帕,一队队列完,后面方是八名宦者抬着的一顶大轿,缓缓地向行进。

  侍者拉帘,当场见到安君的人,无不为他的容貌气度所折服。

  听说那日晚上,安君府中各处,帐舞蟠龙,帘飞彩凤,金银焕彩,珠宝争辉。

  他的风头,竟已盖过了我这个失势的燕王。

  院内各色花灯烂灼,皆系纱绫紥成,精致非常。

  我还听说,安君见此新府如此豪华便称赞了几句,旁边马上有人道,说这是燕王的一点心意。

  结果安君闻言便接了一句:“我定会去拜谢燕王。”

  于是他就来了,据说就在我的府门口。有人通报于我的时候,我只是说,不见。

  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上次一见,还需求着我的人,如今却要我求他,我面子上挂不住,更何况,我根本不愿见任何人,我不想让别人看见我这副凄惨的模样,更别说是曾今雌伏在我身下的人了。

  他却着人带话说,要是我不见他,他便在外面站一夜。笑话,他现在是什么身份,我敢让他站一夜,卢绾那个父皇的马屁精还不答应呢……

  果然,我还没回话,卢绾就在我身边道:“还不快请进来。”

  卢绾拉着我去换衣衫,我虽然不情愿,如今却也没有选择的权利。

  安君进来的时候,我根本没抬眼看他,不知道是我心中最后残留的一点傲气,还是我没有再去看荣华的勇气,只是觉得周围的人似乎都屏住了呼吸,大殿里静极了。我不禁自嘲地想,他当年也不过是个小童,如今,当真有这么漂亮么。

  他被卢绾引导到了我的身旁:“参见燕王殿下。”

  他婉转清雅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这才扫过他的容颜,一年过去了,他却越来越美,看来,他当得起昨日的喧嚣,也当得起适才的静默。

  我淡淡地道:“安君。”

  他不待我请,便侧身坐在了我身旁的椅子上:“燕王殿下,近来可安好?”

  我淡淡地道:“安好。”

  他轻轻一笑,似乎带着整个大殿中污浊的空气都柔软起来,我却心下厌恶,这些肮脏,都是我这一年来积累的起来的,属于我的印记,如今他于我,像一个异界的入侵者。

  我沉默着,他又开口了,领口银花雪浪纹绣,和他雪白的肌理上下争辉,却丝毫不能牵起我的情绪:“瑞安多谢燕王殿下照料瑞安的父母姐妹,还为瑞安盖了一座府邸……”

  我道:“这都是父皇的旨意。”

  他轻轻垂着眼,缓声道:“燕王殿下……今夜月色好,不如殿下出殿走走?”

  我缓缓地点了点头,起身王门外走去,直到行至了后花园,便没什么人跟着了。夜色斑斓,就和我第一次在这里遇见他的时候一般。

  他子挨着我身后走着,贴我很近,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摸上我的手来,我并没有挣开,也没有握紧,他却一点一点地攀上了我的手臂,指尖冰凉。

  我淡淡地问道:“你手怎么这么凉?”

  他却不回我的话,只是低低地道:“太子殿下,籍儒这一年来,一直没见你,心下想念得紧,太子殿下有没有一日想过籍儒?”

  我当然想过他,他对我来说,就像一场闹剧,一个屈辱。我怎么可能没有想过他?只是,他为什么还叫我太子殿下,如今的太子,不是刘如意么。

  我没有说话。

  他却握紧了我的手,随着我在阑珊夜色中,踏着燕地的石板,缓步而前。

  他越走,离我越近,几乎要贴上我的身体,我却丝毫没有那个意思,我淡淡地道:“你如今贵为安君,孤还记得第一次在这花园里遇见你的时候,那个时候你眉目都没有长开,但孤却一眼就看出了你的美貌……孤在这里散步的时候,常常能想起过去的事,不禁喟然而叹……”

  他闻言忽然顿住了脚步,夜光下的美目媚然,如深色的琉璃,他的声音似乎很飘远而不真切:“太子殿下……您后悔将籍儒送人吗?”

  我嘴角轻轻地勾了勾:“孤从来不做后悔的事,若是孤不把你送给父皇,你不会有今天的荣华,当年你若是跟了孤,如今你仍会是燕王府中小小的优伶,一切都归于原点。昨日你行于路上,万人空巷,这都是孤无法给你的……你难道就不开心吗?”

  他轻轻地道:“殿下,您是在怪籍儒成了安君么?可是殿下,如果籍儒不做到这一步,您会正眼看籍儒么?”

  我望向他,忽然有一种拥他入怀的冲动,并非为了他,却是为了我自己,他身上,有我失落的青春和朝气。

  我已经疲惫于做戏了,可他仍然饱含者热情做他该做的事。看着他,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从前。

  可是,我现在却无法抱他,因为我手中握着剑,随时可能劈开这雾霭般苍茫的秋色。并非我怕伤到他,只因我现在除了这件事外,什么都没想。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却听他又问道:“殿下……籍儒今日,能睡那间房么?”

  我诧异地望了他一眼,我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哪间……那里有我和他的第一次。我道:“你说的什么话?”

  他忽然扑进我的怀里,我没有推开,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

  “殿下……皇上今晨带着戚夫人去云梦疗养了……以后,籍儒就是太子殿下的人了……”

  我看着扑在我怀里的他,问道:“什么?”

  他抬头道:“殿下,你不是要趁着皇上离京,率军进长安吗?”

  我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籍儒,你可知你现在说的话,能让你死上以千回,灭九族。”

  他伸臂抱紧了我:“我不怕……我只要太子殿下。”

  我伸臂回抱住他,这次,我不会再放手,因为我已经没有什么能再舍弃了,属于我的,我全都会夺回来,我亲吻上他的额头:“以后别叫我太子了,明天,我或者死了,或者登上最高处……”

  他在我怀里,乖顺地点了点头。

  面具渐渐剥落,这件事只有我、樊哙、母后和韩信知晓。

  父皇名为游云梦,实则是去处理巨鹿郡的郡守陈豨的谋反,巨鹿是天下雄关,聚集着四海的精兵。而陈豨的谋反,和历史上一样,是韩信教唆的。陈豨是历史上少有的,韩信的信徒。

  历史上父皇去剿灭陈豨,母后就在宫中手刃了韩信,但如今情势已不同了。

  母后让人传我秘信说,她和韩信达成了合作的协议。

  韩信帮我将父皇调离京城,而我登位后帮他回复楚王的爵位和名誉。

  母后对这项合作,欣然应允。并让我潜形匿迹,装作昏聩,还让我将樊哙贬到边鄙之地,让他在帝国的远方,帮我练那二十万雄兵。

  如今万事具备,是我回长安的时候了。

  没有想到的是,母后居然让籍儒给我带来了最后动手的讯息,因为他的鬓角,别着一朵约定的花——

  作者有话要说:米有留言,就米动力写文……<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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