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黄雀

  收到了线报,颍川五城,皆有防守。我率军渡过了黄河,到了夜里,朔风刺骨。我尚饱暖,将士们却冷得嘴角乌青。

  这已不是攻燕地的秋末了,如今初冬已至,寒气逼人。

  如今我军虽已进入颍川地界,但利畿只据守五城,互为犄角,不曾出兵抗我。

  我骑于马背,握缰的手已在冬气中僵硬,马蹄下霜月铺陈于地,一片死寂黯淡。

  我望向前面的的丛山密林,轻声谓身前的吕释之道:“前面山高阴霾,多有瘴气,连绵峭壁,皆生寒树,设伏绝佳,若孤是利畿,便定会在前山中设伏。”

  吕释之勒马,举目向密林深处望去,阴风袭过,草木皆兵。

  他微微皱了眉,似乎借着火光在眺望:“禀太子殿下,前方哨骑早有探报,林中并无埋伏。再者,我军前军五千余人已进入山中,若是有伏,该当火光冲天,杀声骤起才是,如今却悄静无声。”

  一阵山风呼啸,阴惨干燥,眼见随之晃动的火把如长龙般排成队列,似要融进着萧凄的霜幕中。

  我轻笑:“言之有理。可笑利畿无谋,利雍少智。若是孤用兵之时,必在此伏下一军。由此观之,利氏不足畏。”

  吕释之也随之一笑:“正是。”

  却见前面的队伍似停了下来。

  一个哨兵飞跑道马前伏在地上:“太子殿下,吕将军,前方有异。”

  我和吕释之对望一眼,便纵马向前,穿过霜月下驻足的长长的队列,苍苍山路蜿蜒通幽,整齐排列兵士中似乎起了微微的骚动。

  只见前面密林中一棵巨木,如一柱擎天,兵士们点着火把,将其团团围住,用焰火的亮光照着中间一块被削平的秃处,他们见到我来,皆躬身道:“太子殿下。”

  我下马近前,吕释之随在我的身后,低头细看,却见上面用刀剑刻着几个大字:“汉无信义,妄灭六国。”

  “殿下,反面还有,小人不识得。”

  我心下微疑,皱眉又转到巨树的背面。定睛望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上面赫然刻着:“刘盈死于此树下”。我如五雷轰顶般,就这么被吕释之从身后拽下,翻滚在地上;刹那间,箭羽弓弦之声音也随之破空而来。

  我再抬首,只见刚才的字上,**满了四十多只带火的羽箭。巨树周遭的兵士,亦有不少倒地。

  却见箭柄处的火焰如同自有生命般蓦地窜高,顺着树干流动呼啸般,一气呵成地窜上滑下,蔓延至地,一瞬间如猛火燎原般,随风席卷了周遭一片林木草地。

  周围响起惊惶的呼喝声,大喊声,有的扔掉了火把,却又引发了脚下的火。烟雾在层层叠叠蜿蜒起伏的山色中升了起来,黑夜中泛着白。

  周围苍茫漆黑的暗浊里蹿起火光,骤然烧成一片火海。

  我呛着烟灰冲出火来,吕释之用身体护着我,背上穴了羽箭数只,人声鼎沸中,他朝我大喊道:“这片林子被人涂上了松脂焦油,点火即燃。”

  我飞快地上马,带着吕释之纵马狂奔出围,呼喝着人马撤出林中。只见几个林林落落的散兵游勇,披着被烧焦的发,在狭窄的山路蜿蜒中踯躅,烟熏火燎,他们面上震惊无措而惊惶。

  直到深入林中的人马全部撤出,火也被渐渐扑灭,我和吕释之这才松了口气。

  那夜我在安下的营帐中,得知先进林的五千人,沿着那只巨树之周,有约五百,两百伤于火。将校们因为骑马,多是毫发未伤地冲了出来;困住烧伤的尽是步行的普通兵卒。

  吕释之顶着烧焦的铠甲,盘腿坐在我的身侧,苦笑道:“不想我等竟中了利畿的奸计。”

  我凝视着帐中摇摇晃晃的烛光,伸手拔出侧剑,一刀将自己烧焦的发梢砍断。

  吕释之咬牙:“不想颍川小地,我等出师不利。本以为指日可破,履颍川如平地,不想今日却首战屈辱。”

  说罢他喟然而叹:“颍川也就三万兵马。臣之前想,利畿若想以设伏剿灭我军,至少需一万人马。但今日他若分一万兵设伏,定被我军哨骑探得,他设的伏军,等于羊入狼口,在无城池的防护下与我军开战,我军求之不得。所以臣料想,他定不会设伏,却会固守颍川城,以逸待劳。

  今日,竟不想利畿却派了上百强手,埋伏于山林,他们行动迅捷,我军许多探报都未曾探得,看身手那些手个个是军中百夫长。”

  我将砍去的发点火烧掉,看着丝丝缕缕在火焰中弯曲蜷缩,再化成灰烬:“那些百夫长呢?”

  “皆为我军绞杀。”

  我面带疑惑地望着吕释之:“舅父,如今冬凉,寒风又紧,本不是火攻的季节,既无天时,只能靠些松脂焦油涂抹在树干上引火。颍川小地,哪里来的这么多松脂,竟能抹上树周那么大块地方?孤适才让人算了算,要起那般的大火,至少要千斤的松脂。可即便将颍川之松皆尽伐完,也变不出千斤松脂。”

  吕释之一怔:“这……难道是……”

  我微微颔首:“今日之辱,孤倒是更放心利畿了,他此计,一不能杀孤,二无法灭军,叫什么奸计?损了我两百普通军士,他自己却亡了一百百夫长,这打算也太差强人意。原本我于利畿的虚实不太知晓,今日却是看清了他,他手段不过如此。看不清形势,喜欢先声夺人,却又华而不实。他烧掉我几个人,便以为能制胜了,真是笑话。他不能杀我时,却辱我,此为一误;他未曾有胜机时,却先搭进去军中将校百夫长,此为贰误。孤也算看清了,他不辨是非,竟以侯位而反,定是因为胸中激愤。但因激愤而非深谋远虑起兵的人,注定要失败。所谓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只是……”

  “只是……太子担忧,利畿的身后,还有别人。”吕释之将话接了下去,我微微颔首。

  略一沉吟,我召来了校尉以上的将领,向他们发布了军令:“传孤旨意,从今日起,日后攻城,能杀一人颍川兵者,赏十钱;能杀两人颍川兵者,赏三十钱;能杀三人颍川兵的,赏七十钱;能杀四人颍川兵的,赏一百钱,升为十人长,十人长升为百人长。三战之内,没有斩获颍川军首级者,以军法处斩。若有逃兵,兵士逃了斩十人长,十人长逃了斩百夫长,百夫长逃了斩千夫长,千人长逃了斩校尉,校尉逃了斩将军。若是将军逃了……孤自斩首级向朝廷谢罪。”

  第二日,我和吕释之率兵攻打颍川五城,第一座是是刖城,第二座是淄城,第三座是尥城,第四座是鈡城,第五座便是颍川首府许州城。

  首先集中兵力攻破的城池是淄城,我看着兵士们奋勇地杀敌,有的腰间别满了颍川兵的头颅,脖子上挂着几枚,一手上提满,另一手却仍在趋马奔驰驱逐着杀人。

  城破后,我故意网开一面,让被围困的淄城士兵带着汉军骁勇残暴的消息,逃到鈡城。鈡城的守将本来非悍将,本便只有千余人守城,见到淄城的溃败屠戮,便弃城而逃。于是我让人轻易地取了临近的鈡城。这两座城池是颍川最前的要塞。

  我将破城的府库中所有的金银却都取出,按律赏了腰间挂着人头的军士。并举行仪式对有功者进行褒奖和升迁,又按律斩了二十人逃跑的兵卒和三个十夫长,一个百夫长。

  他们的首级被悬于军营辕门,血顺着挂头颅的桅杆流下,只为震慑军纪之严明,也聊表主帅之寸心。

  利畿派遣自己的弟弟利雍驻守易守难攻的要塞尥城,我命人日夜在尥城不远处的泶宕山上大量砍伐树木,日日在已攻占的两城中练兵,并在祭祀中发誓定要血洗尥城。用泶宕之木填塞空堑,铺平道路,荡平颍川。

  军中日夜打造攻城器械,亦颁布军令,三日之后,全军倾巢而出,攻袭尥城。

  同时我又故意让人偷放走了前两战役中俘获的将校以上的颍川军士,让他们再次将此消息带入利畿驻守的许州城。

  果然,第三日清晨,我军的号角才刚刚吹响,便有探报报来,说利畿亲帅一万大军,来救利雍的尥城。

  我命吕释之率军八千人在山间于利畿周旋,牵制利畿,自己便带着精锐两万奔袭已然空虚的颍川郡首府许州。

  攻下之后,又分兵占了四周高岗山坡,凭着险要地势与利畿利雍军交战,终在日落之前,阵前斩杀了利畿,擒拿了利雍。

  淄城刖城望风而降,颍川郡五城就此光复,我上表朝廷,为我军将校再加封赏。

  庆功宴上,悬灯结彩下,一片其乐融融。

  有人赞着我的功勋,有人循声附会。

  “太子殿下御天下之精兵强将,外攘侵叛,修文偃武,四海晏然。”赞美恭维的话音还未落下,却见那名被我派于朝廷请功的信使竟唏嘘流涕着,跌跌撞撞地奔进殿来。

  众将皆诧异地望着来使,他华服上一身泥泞,悲切的声音瞬间打破了庆功宴上还弥漫的笑语:“太子殿下!!臣等人马车驾都无法出城了,颍川五城被围,外面黑压压一片,不知是谁家军队!”

  我一怔,吕释之挥手,立即有军士呈上绢布制成的地图,平滑细软地由两名军士拉着铺于地上,纵横交错间,只见与颍川郡相接壤处,分别是韩国、梁国、楚国和赵国。

  我脑中有些醉酒后的昏聩,不禁身后扶住额头……

  努力的回想着……史书上记载的……下次的诸侯王叛乱,该是……该是明年罢……

  等等……今年的叛乱……还有一个……

  是了……似乎有一个诸侯王,便是刚灭了利畿后……叛乱的……

  高祖六年十二月,楚王信因谋反之罪被擒于云梦,随即因查无实据而被贬为淮阴侯……

  “报——”有军士抱着信笺飞身如殿。

  我伸手结过,竟赫然是战书,上面白绢墨字,写的简单明了,也清清楚楚。

  “孤邀太子,会猎颍川。”

  落款是极其嚣张狂傲的两个字

  ——韩信。

  手还兀自僵硬着,吕释之从我掌中接过战书。我扶住案几,挥着袍袖,让众将退去。脑中纷杂,一时间无法理出头绪。

  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又有谁,分得清楚真的,假的。

  他不是被囚京都么……他不是有足疾么……他怎么还能和我会猎?

  头眦欲裂,似乎是刚才饮下的陈酿的后劲……

  按住眉角,过往的痕迹在我脑中划过,却如寒冬雪泥上的鸿爪般飘渺难即,似乎留下轻微的斑痕,等待着我去寻踪觅迹……

  我这才惊觉,玄妙莫测的人心,我实在不懂。

  我真他妈是个笑话。养虺成蛇,养痈成患,却兀自不知,所谓贻笑千古。

  压抑着自己的声音,我嘶哑着问道:“外面有多少人马?”

  “估摸着有七万之众。”七万……那……岂不是楚地所有的兵马了……

  “他们在攻城,还是围

  而不攻?”

  “回太子殿下的话,七万兵甲正猛攻许州城。”

  我举头望向阑珊的夜色,酒意还未断,人意却已残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他妈是醉了酒,还是醒了神。

  吕释之在我耳边轻唤:“太子殿下……”

  我有些恍惚,一手推开了他,从适才尚弥漫着莺歌燕舞的大殿上起身,跌跌撞撞地回到内室,深深地吸气,我扶住额头,抬眼,这才定定地看着吕释之:“韩信反了?”我哑声问。

  吕释之沉默半晌:“反了。”

  wo靠在塌上长长输出一口气:“反了,就反了罢。舅父,我们如今,该如何是好?”

  他走到我的身前,垂头道:“许州城,虽算不上是易守难攻的城池,却也是坚城;如今我们城中还有一万五千兵马,再加上一万颍川的降卒,一共两万五千兵马,此城,一时半会儿还破不了。”

  我微微颔首:“可那些降卒靠得住么,他们的兄弟父子,多为汉军所屠戮。”

  吕释之沉默了半晌,缓缓地开口道:“太子文成武德,仁义遍布天下,自从下颍川之后,好善积德,恤孤念寡,颍川之兵卒,自然望风而顺。”

  我不禁苦笑一声,如今我方知晓,所谓冠冕堂皇之言,不仅能作为谄媚的工具,亦能为慰藉人心的良药。

  我几乎想过,颍川侯身后的任何人,但我唯独没有想过韩信。

  如此这般,颍川小地,敢举旗而反,便无足为怪了,因为有人为他出谋划策;

  如此这般,颍川小地,能聚集千斤松脂,便无阻为怪了,因为颍川之后,还有一个邦国后盾。

  我抬首,问道:“如今城外的情势如何?”

  “众将猝不及防,城防本就松懈,今夜又有不少汉兵在外喝酒。臣刚听闻,便是连探望台上的哨兵都嬉笑怒骂,有好些都迷糊了过去,这才着了叛军的道。再加上叛军来势汹汹,七万人马,围在城外,不断猛攻。”

  闻言,嘴角不禁牵起一抹笑,原来如此。

  许州城之城防,在其最脆弱时,在其如朽株枯木一般时;被一把名为韩信的燎原大火,烧得没了生气。能算计到如此,真惊为天人。

  原来……这便是兵法中说的,以盈待竭,以逸待劳。

  他等着我和利畿争斗两疲,趁虚而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七万大军,便是那只黄雀了。

  “这么说,孤等倒是被围困住了?”我问道。

  吕释之深深地看着我的眼:“太子殿下无需忧虑……”

  说着他将刚才的地图呈于我面前,手指向长安和颍川之间的地方,道:“只要我军能支撑三五日,援军必到。到时候韩国背腹受敌,我军可以掩着长安来的援军一道,出城夹击韩军。”

  我有些狐疑地望向吕释之,手指向蜗居于颍川背部的楚地:“不是楚国么?”

  吕释之一愣,垂首道:“是韩国。”

  我不由自主地开口:“反的不是韩信么?”

  “是韩信。当年皇上敕封的七大诸侯王中,有两人姓韩名信。一人先是齐王,后是楚王,便是殿下的太傅韩信;还有一人,被封为韩王,也叫韩信,您忘了么?”

  我有些失神地看着他:“孤没忘,韩王信……是战国的遗族,韩王子。”

  吕释之又将刚才那卷战书呈在我的面前:“太子殿下,您看。若是楚王的落款,他定然会写‘楚王尊’三个字,而不会附姓名;但以韩王的习惯,却喜直书名讳,韩姓代表着韩国王族的血统,他身为王子,以此为贵。而韩王之爵,却是皇上敕封于他,他向来深以为耻,所以书信之中皆自称韩信而不称韩王尊。”

  我有些懵懂地看着那卷战书,心中刚筑起的坚硬外壳,纷纷剥离破碎。

  不知弥漫在心间的,是慰然的欣喜,还是暴露了脆弱的恐惧。

  “这么说,楚王信没反?”

  吕释之低着头:“楚王信没有反,反的是韩王信。韩王韩信。”

  我沉默半晌,淡淡地道:“原来如此。韩王的兵卒骁勇么?”

  “韩王的兵卒当然骁勇,他们都是六国遗士,多有死志。”

  我听着深夜中擂起的战鼓,一夜无深眠。

  第二日清晨,我便登上了城楼,满目的血流漂橹,成河的猩红,如刺猬般**满刀剑的躯体,似乎还温热着,一片兀自站靠着横卧着,手里还保持着握刀的姿势。

  喊杀声从昨夜起便没有停过,我在吕释之的陪同下巡查城防,我缓缓地在内城垣中踱步,眼中满是城墙外围的战况,只见从许州城的东西南北,四面八方,皆有人一批一批地涌上城垣,有人一批一批地歪□子,燕颔虎颈的汉军壮士,被蝉食鲸吞般,慢慢侵蚀。

  我迈过一道一掉的尸体,耳边是隆隆的喊杀声,和不绝的刀剑声。

  俯瞰城下韩军,如蝼蚁般漫山遍野。却见如雁行鱼贯般整齐向着许州城墙行进的队列里,榖驾肩随的人海中,最中央的位置,有东西却一直没有变过,便如流动的浪涛中一叶静立的扁舟。

  定神细看,却见那竟是由四名韩地的兵卒抬着一口新造的棺材,棺身漆黑如焦炭,上长悬一条及地祭奠白布,四个黑字冷肖张狂:“刘盈之墓”。

  微微虚了眼,我这才看清,原来……那口新棺材竟是由那日山林中,削了皮、刻了字、又被火烧烟熏的焦木打造而成。

  看来韩王信之谋反,可谓深谋远虑,机关算尽。以他的有备,攻我之无备。

  “汉军还有多少人?”转身,我嘶哑地问道。

  “禀太子殿下,我军还有五千人。”

  我望着如血的朝阳,对吕释之笑道:“许州城,快顶不住了罢。”

  吕释之沉默不答。

  “是将士们没有尽忠尽孝。”半晌,他终是说。

  我笑了,胸中一阵绞痛:“是孤不查,本就疑了螳螂捕蝉,却一直没有加强防备……”

  我有些寂寥地看着红日攀云层,道:“这次不比燕地,燕王三万人攻城,尚且不如此凶猛,因为他还等着援军。不仅如此,燕王当时胜券在握,本便有些怠慢了,孤又准备充足,才觅得胜机。而如今,韩军七万偷袭得逞,我军猝不及防,士气低落,其中又有大约一半是降卒。韩军已轮番攻了一夜了,如此看来,今日日落之前,此城必破。”

  说罢我走抬步走下了城楼,忽然有一种宿命的感觉,其实刀兵之事,本便是如此,常在河边行走,哪有不湿双足之人。

  战败与战胜,本是兵家常事。

  但我能这样看,不代表韩王会放过我这一回。

  我能这样想,也不代表父皇还愿给我机会。

  我仰头问吕释之道:“如今,该如何是好。”

  他咬咬牙:“臣去为太子找寻常百姓的衣服,若是韩军破城,太子便混在百姓里,寻机出逃罢。”

  我沉默半晌,终是点点头,哑声道:“那舅父你呢?”

  他道:“臣会守城战至死。臣一介布衣,居于雄世,开刀阔斧,死而无憾。”

  “你死了,吕家怎么办?”

  “只要太子殿下还在,吕家就不会亡。”

  我笑了:“你觉得孤鲁莽么,请兵出战,将自己和吕氏族人皆置于险地。”

  “太子殿下,我等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转道:“待快破城时,再做打算也罢。既然已到了如此地步,孤最后还想最后拼死一战,以雪前耻。”

  他盯着我的眼看了半晌,终是肃穆颔首。

  我穿上了战甲,又回到了战场上。

  ……

  ……

  血水从我面上流淌而下,手中刀口渐渐发卷,本能地挥刀,我木然地望面前血肉横飞的尸体。

  城上的众将衣衫尽血,都杀红了眼;嗜血的豺目中,却只剩绝望。

  愁云惨雾,凄声哀叹,操刀必杀,但总杀不尽。

  似乎总有无尽的韩军,稠人广众,不绝于前。

  再凄厉的刀锋也终抵挡不住不断涌出的新增韩军;汉军中不断有人倒下,继续战斗的人越来越少。

  城,或许就要破了。

  似乎有人在后面叫我,我却不想听见般丧失了听觉。

  忽然一股大力,猛然攀上我的脊背,我下意识地将背后的人摔在地上。却见吕释之咬牙死死地抱住我的手:“太子,走吧!”

  就在我对他脸上乌黑的血迹发怔的瞬间,吕释之像疯子一样地使劲拖起我,将我像后面扯去。

  “还不快护太子殿下下城楼?”他朝周围吼道。

  我这才回神,放了手,刀落在地上。

  原来,一切都结束了,在我尚未将满志的踌躇实现之前。

  逃得逃不出许州城,就看上天的造化了。

  我随着着吕释之转身而走,忽然背后传来汉军嘶声裂肺的呼喝,声中带着惊奇的狂喜。

  我回首,从城楼上一望而下俯瞰,却见远处的韩军如多米罗骨排般,茫茫的蝼蚁阵势从一个角破军倾倒,随之颓败。

  只见一只奇军从韩军的右翼杀出,韩军刚要掉转阵势向右迎敌,左方又冲出无数战车,势若奔雷。

  一瞬间,漫山遍野,如密林般忽然竖起了别样煊赫的王旗;山林中也尽是地动山摇的呐喊。

  从城下望去,数万韩军,一片混乱。几位骁将在韩军阵中四处冲杀,战车带着绞肉的车抽,车辙下撵开一条条血色。

  韩军土崩瓦解般的溃败,四散逃离,溃不成章。

  却见一名在韩军中冲杀得浑身是血的骁将,纵马绕过寥落而繁密的韩军,冲到许州城门城下朗声喝道:“末将奉楚王之命,救驾来迟,请太子殿下恕罪!!”

  从密林中不断涌现的楚军,浩浩荡荡地在许州城门外一字排开了阵势,楚军中缓缓地行驶出一辆威仪华贵的銮驾,王旗飘扬,车驾顶端的饰物上雕刻着伏虎的图腾。

  血衣贴着肉黏在我身上,温热的脏血已凉了一会儿了,一缕不知是汗水还是血水的液体从我的面颊划过,我伸臂一把抹上脸颊。

  只见銮驾的帘子缓缓地掀开,他起身出驾,在城下眺望着我。

  如鬼斧凿刻般的精致面容,在血阳下看起来耀目而妖冶。

  原来,在黄雀的身后,竟还有一只觊觎已久的弓手——

  作者有话要说:恩,今日还欠两更,晚上更。<div>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