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释梦(捉虫)

  我撩开车窗的帘子,望向长安的街景夜色。

  适才楚王府中的景象,似乎还历历在目。

  我和他如达成了简单的协议般,个人都心照不宣。

  他本就心如铁石,我并非不知晓。

  他心高气傲,不堪受辱,我也明白。

  今日我用这种方法逼他,只是因为,他是天下棋局中的废子。

  是谁说过,做帝王的,要深沉不露息怒,居重驭轻;尧舜治天下,被称为垂拱而治,意思是垂衣拱手,毫不费力,便能御下治国。

  我今日的做派,非君臣之道。撅竖小人,无大经略。

  并非我昏聩,却只因我早已不再将他看做我的羽翼。

  于是顺兴而为,随性而治,死马当成活马。

  若他真能有所动,我自便能将他置于脚下,作为踏脚的石板;

  若是他从此看轻了我,我便让他在楚王府无闻终老,不论生死……也无不可。

  我心中对他不是没有怨,但一直压抑在内心,他越高傲,我就越想伸手撕裂,他越显硕,我就越想让他落入尘埃。

  我知道这并不是帝王的胸襟,却是昏者的忌恨。今日我总算明白,原来我将自己藏的很深,却聚沙成塔,聚蚊成雷,涓涓不壅,终为江河。

  不由自主地向他透出些迤逦,竟是想掩盖心中对他的愤怒……

  在楚王府时我还心如朝露,可一出府,冷风灌进袍袖,明澈的月光似乎照进心中,只得一片寒霜。

  只是……我心中这般打算,韩信……他又如何作想呢……

  我不禁回想他在楚王府中的样态……

  他似乎视此为耻辱,可我还是不禁在心中自问——他毕生征战,行过的路遍布天涯,见识广博,心若铁石,为何却独独于此事上……

  这让我不禁有一个联想——也许,我在等着看他的笑话,他同时也在看我的失态。

  他似乎总能逼着我撕开脸上的文雅面具,拿着内心深处的东西去凑在他脸前。

  今日,我以为是我说动了他,让他心动;

  他却在暗中,只为引着我和他交锋,展示一个毫无保留的刘盈。

  揉揉额头,我在楚王府中时,丝滑软玉中,华服轻裘,我还兀自以为得计;可刚出王府的大门,冷风一吹,我便霎时间清醒过来。

  我是来找他的,按说,他如今的境况,更应该求我;却引着我说了许多,他却寥寥不发一言。

  我连篇的谎话中,多多少少,却透出了真心。

  就连最后,他的“不知”二字,如今回想,皆让我汗毛直竖。我本该和他谈条件,他最后竟以一个‘不知’答我。意思是到了时候,助我与不助我,我是否配得他相助,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可笑我听到这句

  话时,还自以为得计,如今却有反被人算的可能。

  也是,韩信将兵时,便最善使诈……

  适才还顺心如意的感觉,如今坐上了銮驾,却觉阴风阵阵,冰寒彻骨。

  我并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在楚王府中时,我觉得是我在逼他,但一出了王府,我却忽然觉得,是他在我身前,一步一步,逼的我无路可退。

  我最先见到他的时候想用他,匆匆忙忙,将自己的生命与荣辱赌在了燕地;

  后来又为了用他,在孓城给他折翼;

  直到今日的上门相见……

  每一次,似乎都是我说的多,他说的少。

  我言不及义,絮絮叨叨,他言辞冷冽,话也不多,却总能牵起我的情绪。

  我虚伪做态,看在他的眼中,又何尝不是一场笑话。

  还记得我回抱他时手掌中的力度,那种自得意满的心境;难道,都是虚幻?

  心下叹了口气,无论如何,算是和他牵上了线,可福祸,我却并不知晓。

  是因为我太在意他,还是因为他太懂人心,我无法忖度。

  我懵懵懂懂地出了楚王府,还尚心自高远,如乾坤在手,举步生风;

  如今却满怀心事地回宫,不知前路。

  甩来聚讼纷纭的思绪,真相如何,我已无从得知;

  但无论是我多心喜疑,还是所虑不虚,都已不重要了。

  虽然我仍是将镆铘之剑赠予他,安抚他的心意,向他示我愿启用他的决心。

  但我从此不再会镌心铭骨于他,他虽俊杰廉悍,然狷介狂傲,于我来说,已然弃子。这一点本就无法再改变。

  离了他,我无论对谁,都还是谦谦君子,温雅知礼,矩步方行。

  ……

  我本以为我该是释然了,却不想夜里梦中却又见了他。

  梦里我似乎身子轻浮,毫无定力;我似乎也不是太子,我追在他的身后,拉住他的衣襟,愣愣地问他: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面无表情地回视我。

  我猛地撕开他的衣衫,他面上如面具般的完美才一点点地剥落,羞愤惊惶。我如着了火一样抱着他吻他……我真喜欢他那时的表情。

  在寝宫醒来的时候,我□黏腻而湿滑。

  半夜的凉风灌入,夜晚的厚重彩墨迷茫了我的视线,闭起眼,我不禁心生厌恶地再次伸手握住了自己的下+体……

  我重现着他梦中的光华,那是欢愉享受,我自己都不曾发现的,禁忌的快感。

  那种征服的感觉,不同于缭绕于在心间的酥麻与酸胀,却是一种类似泄愤的ji情;

  窗外的寒月凛若霜晨,快感过后,我的胸口如空荡了般寂静着,如平沙无垠,敻不见人的大漠似的荒凉。

  我起身,顶着夜中的寒意去拿干净的绢布,擦干手上的污浊,却无法纯净内心的弥漫的瘴气。

  所谓禁忌,便是对一个介于敌人和朋友之间的人,却产生了破坏欲般的情愫。

  梦醒,我也终是知晓,我内心里多希望他这日,是真心待我……

  ……

  第二日,我向父皇请兵伐颍川,三日后启程。

  那天夜里,我接受了刘建身为我死士效忠的仪式。

  在他外府的内室中,恶来开宗明义地言明死士之责贷,我坐在堂上,刘建跪在堂下。

  这几日,他变了许多。原先还时而闪烁着些光芒的双眸如今黑沉;就连说话的语调,也变得铿镪顿挫如恶来。

  看着他跪在地上,我仍是道:“建弟弟,如今,孤还称你一声建弟弟。你要知晓,世间虽无阆苑琼楼,但栖身之所,孤能给你一辈子;虽无皇天帝胄,但富贵荣华,孤也能保你一辈子。

  即便如此,你还要走上死士这条绝路么?你能辅佐孤的地方很多,未必要成死士,这是其一;其二,孤能用的人也很多,天下的俊杰廉悍,也不差你这一个……你不如此生平平安安,孤保你富贵,你看如何?”

  刘建一头磕在青石板上,抬头望着我:“谢谢太子殿下为小人考虑,但天下,又有何处不是苍莽?何处不需奋力求生?这世上只有太子殿下,皇后娘娘,和月嬷嬷为小人真心打算过;小人本贵为王统,如今却身为庶人,如今小人只有做个对太子殿下有用的人,才能洗刷心中的耻辱,才能报仇雪恨。”

  我余光飘过静立在一旁的恶来,刘建年纪幼小,想必这些话,倒是恶来这些天不断灌输于刘建的了。

  不过能如此回话,也说明了刘建心中的决心;但我还想再试探他一下。他如今无路可走,但若是有一日恋上了爱人,或有人真心待他,他又会如何。

  他对于新生活的希望,于我来说,等同于背叛。

  “生当作人杰,你能如此,孤很欣慰。但你可曾听闻过否,言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无柴烧。你可以等成家立业,等留了后,日后缓图后进,怕也不迟。”

  “小人已是庶人,就算生子留后,亦是庶人,又能如何。”

  我起身,走到他面前,抚上他的脊背,终是叹道:“智勇可嘉。”

  混着他的血而凝练成的玄铁匕首被奉在我的面前,由我开刃。

  从此以后,匕在人在,匕亡人亡。

  我亲手在他的耳垂上为他扎上属于我的印记,一只玄铁铸成耳环。他伏在地上吻着我的脚,发誓效忠于我。

  ……

  在去程颍川的路上,我得到了一个消息,籍孺甚得皇宠,被封为瑞安公子,品位等同于美人,位仅次于夫人。

  我骑在马上看着如幕的山川,像历史的大局一般,缓缓展现在我的面前,不容我片刻徘徊。

  身后是甲兵三万,数百战将,浩浩荡荡,一路东行。

  吕释之仍是副帅,他骑马追随在我的身侧;楚王的亲笔书信,已交由快使飞报楚地,以安楚心。

  蔚为大观的山岳在视域中缓缓退去,我微微虚了眼。看来……籍孺因告罪我,于父皇的宠爱,竟是杆头更进……

  局已缓缓布下,我期待收网的那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加更求花花~<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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