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露山

  )炽缱甩甩头,将这可怕的念着抛开。89文学网夺位的纠缠里,除去云炽珩,还会有谁要这个皇位?炽嫦?炽熙?又或是炽蔚……这似乎都是不可能的事……

  “公主!”一声轻唤,将炽缱从凌乱的思绪中唤醒。炽缱抬起头,迎上鸩影那双墨色如玄曜石般冷硬的眸子,只是那眸子底,泛着只有她能读懂的柔软。

  鸩影一身黑色的绸衣,长顺的黑发披散而下,细柔地垂在颊侧,面容沉静如水。

  “鸩影……”她轻唤着她,凝目深深看着他那对有如玄曜石般的眸子,心里泛起了丝丝疼痛。他的眉宇间尽是疲惫之色,是的,凌晨刚刚赶回京师,只是休息了一个早上,就着急着赶到公主府报告他悉知的消息,她曾救了他一命,但他为她做的也实在太多了……

  炽缱缓步走上前去,自然而然地伸出纤手,环住他粗壮的脖颈,将螓首轻柔地靠在他的胸膛之上,聆听着他的心跳声……

  可是下一秒,她却被他轻轻的推开了。

  炽缱愕然地看着他,墨眸里尽是不解。曾经,她依赖的熟悉而温暖的他,此刻竟然推开了她!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看着炽缱瞪大了的美丽双眼,鸩影的瞳仁里盈着疼痛,他抿抿红唇,勉强将心头那种涟漪般扩散开的疼痛压下,努力的让面容波澜不惊,低声道:“公主现在已是有正夫的人,如果被驸马看到,且不是又要生事端?”

  炽缱愕然地看着鸩影,看着他努力装作平静的表情,忽然间读懂了他那句话背后的含义。炽缱垂了垂眼敛,胸臆间的那疼痛更甚。他在吃醋么?抑或,他在挣扎么?鸩影在自己的心里,真的就只是如父兄那般的简单么?!

  在鸩影拒绝她的这一刻,她突然才得以对面对鸩影的感情。她到底是将他当成自己的兄长,还是超越了兄长的情感?

  炽缱迷惘了……

  鸩影,仅仅与自己有了十年之约,十年之后,鸩影会离她而去,但是她从未好好考虑过鸩影离开她之后,她将会面临什么。用了三四年的时间,鸩影成为支撑她的骨骼,而一旦骨骼被抽离,她,还能站立得起来吗?

  炽缱皱眉远山眉,心里腾升起惶惑,如果鸩影真的离开了她,她是否还能坚持下去?

  炽缱忍不住又伸出手去圈起鸩影的颈,眸子里的惶惑直叫鸩影心疼。

  “怎么了?鸩影?是我……是我娶了正夫,忽略了你,你不开心了么?又或是……你怕我那小心眼儿的墨荛吃醋,闹情绪?不,不会的,墨荛虽然说小心眼儿,但是你是我最好的哥哥,怎么可能呢?我不会让他有什么意见的……”

  鸩影怔怔地看着炽缱,长长叹了口气。她的炽缱,终究还未明白他的心,可是,这又叫他怎样去表白呢?他知道他在她的心中已成为定形的兄长,他该如何去打破这种定形?

  鸩影大手略动了一下,瞳仁里掠过复杂的情绪,但最终他没有再一次将她推开。又抿了抿红唇,鸩影的唇在炽缱的眉心轻轻碰触了一下,张张口想说什么。

  一声轻咳惊醒了两人,两人转过头去,芜央背对着他们而立。

  的确,今天不适宜谈情,他们该要商讨的,是怎样去找到铸剑传人铬濯,怎样说服她为炽缱铸造兵器。

  炽缱手指有些僵硬,一点一点松开鸩影的项颈,与鸩影对望了一眼,彼此的墨眸里有着几丝尴尬。

  “我们去悦莲池那边吧。”炽缱低声道,首先向悦莲池那边走去。

  桐栖奉上极品茶叶,壶中煮水,泉水沸腾不休,炽缱素手抬起腾泉一一注入青花茶碗之中,那茶叶便在腾水中载沉载浮,渐渐的舒展开,于是,茶汤碧绿,映照着青花茶碗,别是一番情趣。

  这是她第二次为芜央与鸩影沏茶。

  茶碗分端,三人慢慢品着茶。

  “那姓铬的人家,找到了吗?”芜央首先开口问道,语话温和如盛夏的柔丝。

  鸩影点点头,心头微微叹气,眉宇间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疲惫。的确,这一月半的苦苦寻找,就是为了能从茫茫人海里找到铬家传人,为炽缱打造神兵利器,将为来可能出现的宫变打下最坚实的基础。“的确是在坠露山,以前我得到的那消息是真的,只是我确定了在坠露山的坠泪谷中,但是也没有亲自过去坠泪谷中寻找,我已派我了两个得力下属去寻找,一得到消息就马上通知我,怕公主担忧这事,于是便回来告知。”

  芜央平静的面容出现了一丝赞赏,粉红的唇角不着痕迹的微微上扬,她道:“鸩影办事,公主的确可放一百二十个心。”

  鸩影摇摇头,淡淡的道:“只有真正找到铬家传人,才能放心,你说对吗?芜总管?”

  芜央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只是端起茶碗又呷了一口茶,任那味苦而回甜的味在舌尖上百转千回。

  炽缱卷睫翻飞,眼敛颤动,深深看到鸩影的墨眸底处,心息相通,她微笑道:“你之所以回来,怕是要我跟你跑一趟吧?”

  听得这句话,鸩影笑了,眸底的墨色尽绽放开,一时间,笑意的温暖使冰雪消融。“是啊,你要请动铬家的传人,应该亲自出手,铬家,可是铸剑的世家,公主您不亲自去请,又如何能体现出铬家的威名?您不亲自去请,又如何能够体现出公主的诚意?既然我能确定铬濯就住在坠露山里的坠泪谷中,您跟着我去一趟,相信不会空手而回的。”

  芜央皱了皱眉,道:“只是,西南地区今年大旱,百草枯亡,民不聊生,听说皇上正为这事发愁,本来还想建议公主您请缨去勘察行情,以提升在众大臣心中的地位,可是现在看来,似乎没有时间去西南那边了。”

  炽缱略略思忖,做了个决定:“找到铬濯才是最重要的,其它的一切都好说,要提升在众大臣心中的地位,也不止自动请缨去西南干旱之地一途。”

  鸩影也付和道:“只要能找到铬家传人,并且能说服她为公主所用,就一切都不成问题,那时再大张旗鼓渲扬公主的贤能也不迟。”

  芜央也点点头,毕竟在这两件事的决择上,塾轻塾重,谁都能分得明。

  “那公主准备什么时候去坠露山?”芜央问。

  炽缱远山眉再颦,沉思了半晌,只听得碗盖轻敲着在茶碗轻脆的“叮咚”之声,却迟迟没听到炽缱的决定。

  鸩影与芜央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炽缱的表态……

  “公主!”一个清脆的声音远远的传来,炽缱抬起头循声看去,原来是青儿小跑着从莲池那边绕过来。

  “公主!”近了些,青儿又急急地喊了一句,因为太过于急切,鞋头踢得青色衣袂纷乱。

  “怎么了?”看着青儿那急切的表情,炽缱有些愕然,素手缓缓放下茶碗,站起身来看着他。

  “篁、篁贵妃驾到!公主……快去迎驾!”

  “什么?!”炽缱挑起了远山眉。

  “篁贵妃来了!公主你快去迎驾吧!”青儿顺了口气。

  炽缱与鸩影对望了一眼。想不到篁洌竟然出了宫,到她的公主府来了。

  “你们先在这里讨论一下出行去坠露山的细节吧,我去看看。”炽缱吩咐了一句,忙忙地整理了一下衣裙,这才跟着青儿走向公主府正殿。

  到达正殿,石阶两侧立着六个宫侍,一个个低眉顺目,炽缱心头轻叹。尽是他只是皇宫里失宠的妃子,但毕竟是母皇贵妃,该要的排场丝毫不减。炽缱如葱的纤手轻拈着裙角上提,露出裙下的绿绸绣鞋,拾阶而上,跨入了气势雄壮的公主府正殿。

  放眼看去,只见空旷的殿堂四周各立着四个宫侍,大殿正中的织锦屏风前,立着一位青色绸衣的背影,修长而挺拨,似极了洛赋宫里拨节而起的修竹,一头刚刚长到齐肩的黑发随便梳理一下,用一根青色的发带扎于脑后。

  “霓琼公主炽缱,见过贵妃殿下。”炽缱口中唤了一声,撩起裙角准备向下跪去。

  余光瞥见那青色的人影急急地赶过来,伸手去拦住了炽缱下跪的姿势,那一把柔和得宠辱不惊的平淡声音又贯入耳鼓。“公主不必多礼。”

  顺着对方手上提的力道,炽缱微躬的身躯站起来,抬起头,迎上篁洌那张让她一再惊艳的脸庞——那细长丹凤眼,那清洌如水中浸润了黑色珍珠的眸子,那红唇的丰润饱满,那将他脸庞柔化到极致的尖巧下巴,这一刻,她又失陷在他的俊美与静雅之中……

  片刻之后,炽缱知道自己盯着篁洌看太过于失礼,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骤地,她踩到了自己曳地飞舞的裙角。

  “啊!”炽缱低声惊呼,向左侧摔倒。篁洌见状,慌忙上前扶携,却被炽缱拉向也向左侧摔倒……

  炽缱只觉得自己的左肩跌得生疼,她倒吸着冷气,却发现她梦寐中的那张俊美的脸庞与她近在咫尺!他的呼吸吹拂在她的脸颊之上,她甚至感觉得到他呼吸的温度!还有他与生俱来的身体上的清香!

  他的眸子里有着迷茫,还有几丝羞赧,只因距炽缱太近,白瓷般细腻的脸颊上现出了淡淡的胭脂色。他被炽缱的摔倒连带,也摔在炽缱的一侧,与她两两相对,凝眸而望。炽缱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用手背摩挲着他光滑细致的颊。

  篁洌瑟缩了一下,避开了她的手背。

  这一避,骤地激起了炽缱心底的怨念,炽缱看着他的目光渐变得疼痛和愤怒。她突然伸手去扳着他的肩,身体转了半圈压在他的身上,俯身看着篁洌。

  篁洌从未想过她竟然会做出这样大胆的举动,简直被吓到了,瞪睁着俊目惊愕地看着与他近贴在一起的她。

  “你……你在做什么!”

  炽缱紧咬着下唇,眼里闪烁着痛楚,她狠狠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来引诱么?不!来折磨我,让我想得到,却又不得不放弃吗?!”

  篁洌被吓到了,下意识地推着炽缱,震惊地叫起来地:“公主,你是怎么了!你……你说些什么!”

  “你便是这样对我的吗?我曾经在心里千百次地想着要将你从皇宫的囚牢中解救出来,可是我如果真的将你解救出来,你一定会去找你心里的那个她!是吗?”

  篁洌呆呆地看着她,满脸的震惊再恐慌,道:“你……您到底在说什么……什么……什么心里的那个她……”

  看着篁洌清洌的黑眸中现出的恐慌,炽缱心里的那道火焰像陡地烧注了冰水,总算是压强下去了一些——她做了什么!炽缱咬咬牙,却还是不放开篁洌。这一刻的她,是强硬而霸道的公主。

  “你骗了我!”她直视着他,眼神里凶狠得像一头野飚的狼。

  “我……我听不懂公主你在说什么……”篁洌避开了她的眼神,不敢直视着她。

  看着惶恐的篁洌,炽缱忽然觉得心灰意冷。自己做了什么?她凭什么这样对他?毕竟是他甘愿取下自己的三千青丝烧成灰烬做成药引,才将她从死神的指缝间揪出,得以活命,就凭了这一点,她有什么资格去质问他的情?

  炽缱闭上了眼,幽深的黑眸掩在长睫之中,片刻之后,她又睁开了眼睛,手指一点点放开篁洌,缓缓爬站起来。篁洌忙不迭地站起来,尽管狼狈,可是那模样却还是俊雅得趋近完美,只是凤眼里有着几丝羞赧、几丝不安、又有几丝被人揭穿了心事之后的恼怒。

  难道当时吃下了他三千青丝的灰烬,就吃下了情药么?就这么喜欢上他了么?

  “你……你知道了些什么!”篁洌急急地道,炽缱怔然看着他,这一刻,他终于打破了淡定与平静,惶恐而不安。

  炽缱拍拍衣袂,环顾了一下四周,不知什么时候,那几个宫侍悄悄退出殿外,看来都是几个识时务的角儿。

  “你深爱着的那人,叫什么名字?”

  听了这句话,篁洌的俊眼乍然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炽缱。

  “你让我去救你深爱着的那人的弟弟,就不曾想过我会知道你的秘密?”炽缱苦笑一声,走向一旁的沉木雕花嵌玉椅上。

  篁洌忽然笑了,笑意是满是凄清,道:“是啊,我早就该醒悟,我让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公主去救他,最后的结局就是我所有的秘密都被揭穿。”

  炽缱咬咬牙,道:“现在醒悟,也不晚。”

  篁洌怔怔地看着她,两人无语凝噎,空气也仿佛凝固,时空不转。足足过了半柱香时间,篁洌忽然云淡风清地开口道:“是的,我入宫之前,的确爱上了一个女子……如若公主便要因此判定我有罪,那么,我算是罪有应得,你要怎样做,就随便你吧。”

  他向炽缱走了几步,眉宇间多了几分不解:“我的确是骗了你,你救的那人,不是我弟弟,而是……我爱着的那人的弟弟……可是,公主应该早就知道我在骗你了,为何你还是要救他……应该是公主救的他,对吗?因为我昨天已知道,明嫦已退了聘,还了他一个自由身了……”

  炽缱背转身去,怔怔地看着那沉木雕花嵌玉桌上婉延缠绕的花纹。“我之所以要救他,只是为了报你的救命之恩罢了,这也是我为何不在母皇面前揭发你的原因。”

  篁洌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最终又忍住了,俊目里闪烁过复杂难喻的神色,最终只是开口道:“篁洌这次来,就是为谢公主的恩德……”

  “不用谢我,我只是报恩而已。”炽缱依旧背转身去,淡淡地道。

  篁洌看着炽缱娇小却蕴着无穷力量的身躯,心忽然被一种莫名的触动贯穿,那池已死的心水,竟然泛起了微澜!

  他分明知道她对他的绮念的,可是这一刻,她依旧没有用这个秘密来威胁他。他咬咬牙,行了一礼,道:“篁洌再次谢过公主的搭救。”

  炽缱未作任何应答。

  看着炽缱一动未动的背影,篁洌只得退了几步,低头道:“那么,篁洌告辞!”说罢,再深深望了炽缱的背影,脚步迟疑片刻,才大踏步走到殿门前,“吱呀”一声打开了殿门向外走去。

  炽缱迅速转过身,凝目看着篁洌的背影,深锁远山眉。目送着篁洌渐行渐远的背影,一股极度的疲累袭上四肢百骸。她向殿外叫道:“楼入暝!”

  当篁洌的背影消失于绿柳碧荷中,楼入暝快步走入殿堂,脸色若沉寂之石,道:“属下在!”

  炽缱咽了咽,强压下心里的难受,道:“将毒丸送去给篁贵妃的那几个宫侍服下,谁要是敢泄露今天我与篁贵妃的谈话半句,就断了所有的解药!”

  楼入暝惊异而飞快地瞥了炽缱一眼,又底下头,应道:“属下明白!”说罢,也龙行虎步走出殿堂。

  炽缱怔怔地站在空旷的殿堂之中,一切寂廖无声,唯有殿外绿柳上的知了,依旧不知疲惫地鸣叫着一夏的燥……<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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