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出城(1)

  无月的夜晚,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天幕,少年伫立窗前,微昂着头看着黑压压的天空,风不停地透过窗棂裹挟着少年孤单的身影。

  月有阴晴圆缺,可在他的世界里月亮总是缺了一角,永远无法完整圆满。人盼月圆,他盼人团圆。那种只有孤星相伴的日子,那种被黑暗包裹得密不透风的日子,那种被孤独蚕食的日子,他已经过了十六年了。十六年来他一直在痛苦中挣扎,只为了寻找那个命中相属之人,只为了寻找那个可以将他从寂寞牢笼中释放出来的人。

  “丫头,你到底在哪里?”透过浓密的乌云,少年依稀看见几颗散落的星星,在肆无忌惮的黑暗中微微闪烁。

  “少主,风影回报,刺杀行动失败!”封简再一次出现在阁楼上,看着少年依然站在窗口微昂着头,地上依然散落着一大片断木的残骸,这样的情景和他午后离开时一摸一样。封简不禁心疼,对于这个还只是个孩子的少主,老天爷给予了他太沉重的命运。

  “失败就失败吧!反正我也没指望他们能一次成功,小鹰王如果这么好对付还需要找上黑风堂吗?”少年没有回头,依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话音中始终透着一股寒气,根本让人无从猜测他的喜怒。

  封简没有畏惧少年的冷漠,抓过椅背上的黑色披风,轻轻地走上前去,将披风往少年单薄的身上一裹,同时轻声问道,“那接下来要怎么处理?”

  “收了钱了你说这么办?”少年微微皱了皱眉头,并没有任何动作,他依然直挺挺地伫立在风中,用最冰冷的话覆盖心中所有的情绪。

  “属下立即去”少年冷凝的声音划破空气,就好像是一块尖利无比的冰针扎进封简的心里。对于少年的手段他异常的清楚。这个如寒冰一般的少年有着这个世界上最极端的两种性格,残忍与孤单。因为孤单,所以他残忍;因为残忍,他更加的孤单。

  “封叔,你说我们能找到她吗?”少年在封简即将跨出门槛的时候,突然出口,声音依然凉薄,可是却也带着几分挣扎,几分祈盼。

  看着少年几乎被黑暗吞噬的单薄背影,封简的心中异常酸楚。在他的眼里,少年不仅仅他的主人,也是他的孩子,孤单寂寞的孩子。

  “少主放心,属下一定会找到小姐的。”封简想起了午后的那抹青色身影,不知道是否要告诉少主他的发现。犹豫了一会,封简决定还是暂时先不说,等真正确认以后再说。希望越高失望也就越大,在经历过这么多事以后,封简知道少主的心中早就满是疮痍,这个孤独的孩子承担了太多的失望了,如果可能,封简真的不希望少主再经历一次失望。

  殷璆清醒过来的时候已近晌午,日光透过靠着街道的窗棂透了进来,蒸发着房间里淡淡的血腥味。殷璆扶着异常沉重的脑袋,试图从床榻上坐起来,却发现有些力不从心。守在床旁的雷鸣见状,立马倾身上前将殷璆扶起,让他靠着床辕坐着。

  殷璆感觉到自己的左手手背被什么柔软触感的东西轻抚过一般,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窜上心间。殷璆眉头轻蹙,低头寻去,却意外地发现一张如孩童般纯真没有任何防备的睡颜。

  雷鸣看见殷璆眉头微挑,知道殷璆介意什么,不待他问出口便忙不迭地地解释道,“昨夜天心用那条透明蛇救了爷,天心怕你晚上发寒,所以留在这里照顾你。”虽然这种“照顾”的方式有待磋商,可是天心的心意确是实实在在的。

  刚刚的触感应该就是天心的小手叠在自己的手背上随着他的坐起而滑落引起的。天心似乎睡得格外的香,格外的沉,嘴角一嘬一嘬的,似乎正做着啃嚼美味的香甜美梦。一张清纯、净白,透着稚嫩的脸,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却束着成人的发髻,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子。

  殷璆轻笑地点点头,看着天心不太雅观的睡相,整个人成大字型,一只手一只脚横跨过界搭在殷璆的身上和脚上,他的心中有莫名的感动。

  雷鸣见殷璆对天心睡在他床上并没有生气,当下松了一口气。一边伸手将天心的手脚拨了回去,一边将昨夜天心利用透明蛇将殷璆身上的毒血逼出的经过娓娓道来。

  听雷鸣叙述完昨晚的事后,殷璆心中顿生一股暖流,不是为天心高明的医术,而是为他的细心。那桶冷水的作用是减缓他身体里的毒血液流动速度,好拖延毒发攻心的时间,然而那桶热水便是天心给人的温暖之处,他是在担心自己会半夜发寒所以才让雷鸣雷歧备热水的。

  雷鸣轻笑着调侃道,“还好,爷昨夜未曾发寒。雷歧见天心睡姿极为的不雅,怕她压着爷本欲叫他去隔壁睡,可是天心这小子睡着了就跟个死人一样,雷打不醒。”雷鸣才刚说完天心睡姿不雅,天心的左脚已然横跨了出来,跨在殷璆的小腿上。

  “也不知谁在睡前说,要是发寒了定要叫他起来,结果睡得跟死猪无异。”雷鸣虽然嘴里埋怨,可手下将天心的手脚搬开的动作却异常的轻柔。

  “折腾了一夜想必他也累了,让他多睡睡吧!”殷璆亦轻笑着点点头,感觉到天心对自己的用心,他心里甚是感动,对她的喜爱之情又多增加了一分。

  “雷歧呢?”殷璆扫视了一眼室内,未见雷歧。

  雷鸣据实以报,“他去清珍堂取药去了,顺便探探上官青云的底。我们这趟来天山知道的人不多,可是我们没来多久就先后遇上了朝廷正三品刺史的上官青云,接着又是黑衣蒙面人又是刺客的。天山镇一处番外之地,却如此热闹,让人不得不起疑。”

  殷璆皱眉,声音不禁冷凝了几分,“你们怀疑大哥?”

  雷鸣点点头,“不无可能,这次天山之行本是大皇子极力欲揽的,却被皇上派给了爷。何况宫内向来明争暗斗,他会因此怀恨在心,想置爷于死地那也不是不可能。”

  “不至于。殷蛟这个人内心比外表复杂得多,为人处事也不似他平日里所表现出来的呆板,可是他不喜争宠,倒是难能可贵。他曾对我说过在宫闱之内待得极腻了,总想有机会到处跑跑走走,所以才会极力去揽天山之行的差事。”

  当今皇帝殷陏有四个儿子,二皇子殷蟠,三皇子殷璆皆是皇后赵丽蓉所出;四皇子殷螭是皇帝最宠爱的玉妃所生;大皇子殷蛟则是乾清宫的一名宫女被皇帝强行占有所怀。那名宫女产下殷蛟后不堪其辱自杀身亡了,由于当时皇帝膝下并无一子半女的,对于殷蛟的出生也甚为看重,故将养心宫赐予还是婴儿的殷蛟,对他也算是宠爱有加。

  可惜好景不长,殷蟠、殷璆以及殷螭的出生立即动摇了殷蛟的地位。少了母妃的雄厚背景,在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皇宫殷蛟的日子本该很煎熬,可是由于他从小跟着太后,与太后甚为亲近,在太后的庇护下,过得虽然不似其他皇子那般风光,却也不至于太委屈。加之他本人异常的聪颖,性情又淡定,故自有一套八面玲珑的宫廷生存方式。

  “殷三哥,你醒了。”天心揉着眼睛自床榻上坐起来,眸子还未完全睁开她已经出于本能直接伸手一把抓过殷璆的手,另一只手搭在上面把脉。

  沉吟片刻后,天心满意地点点头,“嗯,比预想的好。鸡蛋炒菠菜、红枣银耳羹、当归炖鸡、芹菜炒猪肝、花生小豆泥鳅汤,应该够了。”

  “啊?”雷鸣一头雾水地看着天心,对于天心跳跃式的表达不甚理解。

  “我饿了!”天心嘟着嘴,不满地喊道。

  殷璆大笑,宠溺地伸手压在天心的脑袋上揉了揉,柔声问道,“心儿,你是猪吗?”

  “你才是猪呢!”天心睁大水眸狠瞪了殷璆一眼“人家辛苦一宿,一早起床气血虚,需要好好进补。”天心没说的是,其实她也算了殷璆一份,他昨天失血过多比她更需要好好的补补。

  看着天心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娇媚,殷璆心头一紧,不过他很快便抑下了那抹奇怪的感觉,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说,“确实需要给你补补,昨晚辛苦你了!”

  话音未落,殷璆和雷鸣便忍不住大笑起来。

  “喂,不要笑好不好,我是说真的。”天心白了一眼殷璆,径直自床榻上爬了下来,鞋子都没穿直接走到她放包袱的案前,从她的包袱中掏出一根千年人参娃丢给雷鸣,“每天切两钱下来泡茶给殷三哥喝,保证他很快便能生龙活虎。”

  雷鸣接过天心丢来的人参娃细细地端看了一下,他心里即将有数了。这可是上等的好货,就算是皇孙贵胄也未必能常常喝到。雷鸣谢过天心后便出去找掌柜的,把天心点的那几道菜名给报了一下。

  雷鸣见掌柜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自然知道他是担心昨晚的事会不会给他惹上麻烦,可能还想开口赶他们离开,却又怕吃罪不起他们。雷鸣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掌柜,“这里有一百两,拿着钱好生做你的生意,不要多问多想自然不会有事。”

  果然是有钱人使鬼推磨。掌柜一看到银票,两眼顿时眯成了一条缝,连忙应承会叫厨子立即先做雷鸣点的菜。

  得到好处的掌柜上菜速度就是快,没一会就将雷鸣之前点的鸡蛋炒菠菜、红枣银耳羹、当归炖鸡、芹菜炒猪肝、花生小豆泥鳅汤一样不少地全端了上来。天心一闻到香味,比任何人都跑得快,不必等人家招呼就直接坐了下来,拿起筷子低头猛吃。

  雷歧一进门就看到天心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便冷俊不禁地调侃道:“天心,你很饿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虐待你了,少你吃少你穿的。”

  天心喝了一大口鸡汤将嘴中塞得满满的食物送下肚子,享受似的自胃里发出一声唏嘘,仿佛那些家常小菜入她口后就成了什么山珍海味、人间极品,令她回味无穷。

  “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吃饭不积极,脑袋有问题。”天心微微抬眸睨了一眼雷歧,而后又低头继续与食物奋战。

  “天心你这么能吃都补到哪里去了,半桌子菜都进了你的肚子,却好似没啥份量。长的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你真的弱冠了吗?这么看怎么像个没长大的奶娃儿。”见雷歧开了头,雷鸣也跟着揶揄道。

  天心听雷鸣问起自己的年纪心里一阵发虚,男子弱冠要二十,她才十六岁,自然看起来比较小。不过女子十六就及笄了,也算是成年了,这么想来她也不算是说谎。既然不算撒谎,那又什么好紧张的。天心如是安慰自己,而后骄傲地昂着小脑袋,言辞凿凿地说道,“我当然成年了,不然师父怎么放心让我出山。”

  “好了,不要取笑心儿了!”殷璆适时出声为天心打圆场,然后用筷子点了一下桌子,示意雷鸣和雷歧一并坐下吃饭。

  雷鸣和雷歧不是第一次与主子外出,也没有太拘于礼数,各自坐下开吃。

  天心舀了一碗花生小豆泥鳅汤送到殷璆的面前,“殷三哥,你尝尝这个,味道很是鲜美哦。”

  “谢谢!”殷璆一边喝汤,一边问道,“雷歧,外面可有什么动静?”

  雷歧停住了筷子,眉头微蹙,神情冷凝地回答道:“我发现天山镇多了很多陌生人,单是这家客店也不知道聚集了多少高手,估计都是冲着爷您来的。我去清珍堂的路上就让人给跟踪了,所以天心开的药我还没有取回来,怕败露了行迹。属下办事不利,请……”

  “此事不怪你,上官青云如何?”殷璆打断了雷歧的话,问起上官青云。没来由的殷璆就是相信上官青云,觉得他是条汉子。

  雷歧回答道:“上官青云昨天黄昏就赶回荆州了,大概我们前脚刚离开清珍堂,他后脚也跟着离开了天山镇。”

  “可知所为何事?”殷璆光顾着说话,并没有注意到天心往他碗里夹了什么。所以天心夹什么他就吃什么,就连他素来不吃的猪肝也吃了好几口。

  “我刚刚打听了是涠洲发大水,百年难得一见的特大洪涝。连日来的暴雨令涠洲临江的河岸决堤,长江水泛滥来势汹汹地涌进涠洲,整个涠洲几乎都被大水给淹没了,全城百姓都流离失所。皇上体恤灾民,颁下圣旨责令荆州、泸州、云州大开城门接纳难民,朝廷还拨了一百万两的赈灾款银过去,由荆州、泸州、云州三路刺史联合处理并发放赈灾款银。”雷歧将今天在街上打听到的消息事无巨细全告诉殷璆。

  听到涠洲受灾,殷璆心头不禁微颤,一想到涠洲的百姓也许连块冷馒头都吃不上,他便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放下碗筷说道:“你们收拾收拾,我们即刻启程去荆州。”

  殷璆虽贵为皇子,却常年跟着皇叔躬亲王殷朔微服私访,体察民情,深入民生,与民同吃同住同事劳务,对于那些生活在最底层的人民他有着极深的感情。

  “可是爷的身体……”雷鸣不放心,殷璆身上的毒还未清,药也没配到,就这样上路,万一出了点差池,又岂是他能担待得了的。

  “无碍。”殷璆主意已定,一想到灾区的百姓正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他一刻都不想多做停留。

  “爷,此刻出城并非易事。”雷鸣是担心路上会出事,雷歧反而担心走不走得成的问题,现下不少杀手正埋伏在四周。因为不能确定殷璆是否真的中了毒针,故而按兵不动,可是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危险。

  殷璆没有半点犹豫,坚决地说道,“我们今晚就走,无论如何也要赌一把。”

  雷鸣阻止道:“爷,这样贸然出去太危险了,我们另想办法吧!”

  听到殷璆和雷鸣、雷歧讨论出城的事,天心便支着手,咬着筷子,心里也跟着寻思着有什么办法可以掩人耳目,走得悄然无声。

  “天心你去换上它,这么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走在路上,也不知会勾起多少人的邪心啊!”突然龚大娘让她换男装的话窜上心间,天心茅塞顿开,一计在心。

  殷璆心中已有了决定不想再多说什么,他侧头无意间瞥见天心咬着筷子像似陷入沉思的样子,原本颇为沉重的心情突然间就开阔起来。他伸手拍了拍天心的脸颊,揶揄道:“不然你们问问天心,看她有没有飞天遁地之术能让我们走得悄然无息。”

  飞天遁地?雷鸣、雷歧不解,两双眼睛齐刷刷地都转向天心好奇地看着她,据他们所知天机老人除了是个神算子能知天上人间事外,还精通各派武功、医术、五行术数、奇门遁甲之术,说不定还真的会什么飞天遁地之术。

  天心灿然一笑,说道:“飞天遁地之术倒是没有,不过有一个办法可以试试看,不过不是走得悄然无息,而是、轰轰烈烈、热热闹闹地、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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