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转机
任何事情都有转机，就看看我们能不能把握得当。
1
一束暖融融的阳光穿过篮球架的网框，在地上洒落下点点金色的光斑。
赵维桑坐在篮球场一边的长条椅上，看着胡磊与他的朋友分手告别，然后走到她的身边把放在长椅上的外套披在了身上。
胡磊的脸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刘海也被打湿了一些，贴在他的前额上。他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出健康的光泽，一点也不像是赵维桑认识的那个白皙瘦弱的男生。
胡磊拿衣袖抹了抹脸，然后在赵维桑的身边坐下。
“我们是多久没见了？过去好多年了啊……”
他盯着赵维桑的脸看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有点神奇。
“你怎么一点都没变啊？”
赵维桑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她觉得自己变了很多。
“真的一点都没变？能让你一眼就认出我了？”
她努力回想着自己上初中时的模样。那时候的她应该留着齐耳的短发，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跟学校里的其他女生都没有什么不同。
“脸没怎么变……不过看起来有点不一样了，是……气质有些不一样了吧，感觉沉稳了很多……”
赵维桑笑了起来。
“快三十岁了还能跟十几岁的那时候一样吗？谁还会跟以前一样那么疯……”
胡磊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也知道你以前是个疯丫头啊……老是在上课的时候捉弄我。”
“我现在可不敢欺负你了，你现在块头变得这么大。刚才你叫住我的时候我还不敢认你。”
赵维桑指了指胡磊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像小山丘一样鼓起来的肱二头肌。
胡磊炫耀一般地把手臂在赵维桑面前晃了晃。
“怎么样，练得不错吧。”
赵维桑失笑。
“看你跟这里的保安很熟啊，还能进来打篮球。你经常来这里吗？”
“不是经常，是每天，我在这里当体育老师。”
“是吗？”
赵维桑有些惊讶。
“这说来话长了，我大学里学的是运动训练专业的，大学毕业之后不知道要干什么，阴差阳错就回到这里，成了这里的体育老师。”
“以前带过我们的班主任还在这里教书吗？”
“当然在啊，英语老师、数学老师还有那个科学老师都在啊……”
赵维桑听他随口就说了一连串人名。
尽管在胡磊说出这些人的名字时，她的脑海中有几张对应的人脸一闪而过，但她自己已经没办法像胡磊这样清楚地记起每个人的名字。
“跟教过自己的初中老师一起共事是什么感觉啊？”
赵维桑揶揄道。
“就那样呗，该干嘛就干嘛，遇上了就打个招呼……他们带了这么多批学生，还不一定能想起我来。”
“别说我了，说说你吧。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赵维桑简略地描述了一下自己现在正在做的工作。
胡磊听完后一知半解，感叹了一句，“真是隔行如隔山呐……你再说上一天我这个门外汉可能还是稀里糊涂的……”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赵维桑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她见到胡磊第一面时就想问出的话。
“你还记得沈琳吗？”
“沈琳？哪个沈琳？”
胡磊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我同桌啊，就坐在你后面斜对面的那个女生……齐刘海，头发扎成一个马尾，戴着一副圆圆的眼镜，文文静静的样子……”
赵维桑一边回想沈琳初中时的模样，一边跟胡磊描述。
胡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跟你开玩笑的……我当然记得她啊……我初中还暗恋过她一段时间呢……那时候你坐在我后面，老是欺负我，还好有她出来维护我。”
胡磊似乎陷入了对年少青春的回忆里。
“你现在还跟她联系吗？”
赵维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有些忐忑。
“现在没联系了，应该说，大家初中毕业以后都没怎么联系了……怎么了？”
赵维桑的一颗心沉了下来。
“那你还有她的联系方式吗？”
胡磊有点疑惑地看看赵维桑。
“应该存了手机号吧。我也不记得了，我找找看。”
他从外套的衣兜里掏出了手机，然后开始找起来。
他给沈琳看了手机里存着的号码，那个号码是沈琳旧的手机号，赵维桑的手机里也存着这个号码。
赵维桑对胡磊点点头，示意他自己已经看好了。
“她换过手机号了，这个是旧的号码。”
看着赵维桑有些失落的表情，胡磊有点莫名其妙。
“你找她什么事……你联系不上她了？我记得初中就你们两个最要好了，天天黏在一块儿，分都分不开。”
赵维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回答这个问题。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
“就是发生了一点误会，我想找她聊聊，解开这个误会。”
“等一下，我好像有加了她微信的……”说话间，他已经点开了微信，找到了沈琳的名字。
“要不我帮你跟她说说，让她给你打个电话。”
赵维桑突然有点犹豫起来。她想跟胡磊解释一下是沈琳主动和她断了联系，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胡磊看出了她的犹豫，安静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呃……其实……”
突然胡磊激动地一拍脑袋，“哎呀，我怎么给忘了？初中同学会你来不来？”
“呃……什么……”
赵维桑有点愣怔。
“同学会啊……我这个班长被人催了好几年了，说要把大家凑到一起聚一聚，一直没机会。这不是快过年了么，我已经跟几个同学说好要办同学会了，还没在群里正式通知过。”
“你是说让我去同学会……”
“我把班里的每个同学都叫上一遍的，自然也会通知沈琳，你们在同学会见面不就成了。”
赵维桑点了点头。
“那你先别说跟她说我也会过去……我们之间还有误会，我怕她不想见到我。”
2
赵维桑觉得那些在朋友圈里刷屏的假期后遗症也应验到了她的身上。
此刻，她正坐在地铁车厢里，靠着椅背没精打采地看着对面窗外的动态广告。盯着这些地铁隧道里的电子屏可以让她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赶走瞌睡。
赵维桑在大学里学的是市场营销专业，但直到毕业了她仍然觉得自己只是对这个领域一知半解，根本没有完全摸清里面的门道。
而在工作了一两年之后，她偶尔会想起那些大学里曾经学到的零零碎碎的理论知识，发现它们其实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脱离实际、毫无用处。
她还记得在一门必修课上，一个一直只用多媒体课件上课，从来不拿起粉笔的教授第一次在黑板上写下的一句话，“在未来，每个人都能当上15分钟的名人”。
赵维桑似懂非懂地把这句话抄到了她的笔记本上，还一直担心这个一脸严肃的教授会突发奇想，拿这句话来出一个古怪刁钻的期末考试题目，用以惩罚底下一帮上课老是开小差的学生们。
而现在，无意中看到旁边坐着的一个年近五十、头发稀疏的大叔正翘着兰花指努力地给一个长发披肩、面容精致的网络女主播点赞时，赵维桑明白了这句话里说的“未来”早已经来到了。
3
“Sami，早啊！”
正觉得眼皮沉重、快要眯起眼打瞌睡的赵维桑听到有人在叫她。
“早，Jack。”
赵维桑对着Jack笑了笑，抬头看了一下地铁车厢上方报站的电子屏，还有一站就到公司了。
两人开始闲聊起来。
Jack看起来心情很好，咧着嘴一直笑。
“是什么喜事啊？让你这么高兴。”
Jack似乎就等着赵维桑这句话，有点腼腆地说，
“其实……我今天要去人事部办理入职了。”
“真的啊，恭喜你，终于不再是实习生了。”
“不过还不是正式的员工，有三个月的试用期……”
“只要你在贾老板面前好好表现了，一定能转正的。”
受到了赵维桑的鼓励，Jack更加不好意思了，脸都有些红了。
这时，赵维桑的手机响了起来，是贾思明打来的。
上班的时间还没到，贾思明一般是不会在这个时间打她电话的，因为他平时生活中最大的爱好是流连于这座城市里大大小小的酒吧夜店，每次不是喝到断片让人抬出去就是天快亮了才回家。
现在是元旦假期过后的第一天，她几乎可以想象到贾思明在下午1、2点左右才揉着脑袋走进办公室，然后从他办公桌的第一个抽屉里拿出一盒解酒药，抓出一粒药丸塞进嘴里的样子。
当然，贾思明在工作上绝对是很专业的，他来上班的时候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很得体，身上没有一丝前一晚沉醉于灯红酒绿的迹象。他还会在上班前喷上味道浓烈的古龙水来掩盖自己身上的酒味。
“喂……”
“Sami，你到公司了没？”
贾思明在电话那头几乎要吼起来了。
“还没，马上就到了。”
“这个Claire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电话也不接，微信也不回……”
贾思明突然抱怨起Claire来。
“发生什么事了？”
“有个客户，就是你们之前跟过的那个美妆品牌啊……出了点事来找我们……”
“什么事？”
赵维桑立刻打起了精神，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看了旁边的Jack一眼。
“你先过去他们公司吧，电话里不好说，我也马上赶过去……”
“出了什么事？”
Jack一脸疑惑地看着赵维桑。
“客户有点事，我要马上去他们公司开会……”
“要我一起过去吗？”
“暂时不用。”
4
进会议室的时候，赵维桑以为自己会看到张鸣龙那张冷漠的脸。
在得知Jack被他性骚扰的事情之后，赵维桑觉得再见到他时，或许能从他那像被冰冻住的五官里和他的举手投足间看清他下流的本质。
但是让赵维桑有点遗憾又感到有些庆幸的是，张鸣龙并没有出现在会议室里。
长方形的会议桌两旁坐着几个赵维桑并未见过的人，气氛凝重。
赵维桑敲了敲会议室的门。
“您好，我是从博林公司过来的。”
看到离她最近的一个男人起身，赵维桑给他递了一张名片。
那人看了之后点了点头，请她入座。
赵维桑跟他说明她的老板贾思明也会过来，然后走到旁边坐下，给贾思明留出了一个位子。
没过几分钟，贾思明就到了。
“好了，人来齐了，我们开始吧”。
坐在会议桌左侧最上方的人讲了这句话后，旁边就有人开始打开会议桌前的电视屏幕操作起来。
赵维桑最终还是见到了张鸣龙，只不过他是出现在视频电话里。
此刻，赵维桑能毫不费力地从张鸣龙那没有打理过的卷翘头发、明显的眼袋和胡子拉碴的憔悴面容上看出他的猥琐。
这次张鸣龙没有再执着于用中文沟通，他用极快的速度、口沫横飞地讲着英文，一会儿锤头，一会儿拍桌子，说到激动的地方还站了起来，赵维桑只能看到他的身体在镜头前移动，被他穿着的那件黑白相间的条纹毛衣晃得眼花。赵维桑实在没听清楚他到底说了什么。
最后，会议桌上的人觉得他快要失控了，及时挂掉了视频电话。
5
对美国人来说，圣诞节是最盛大、最重要的节日，相当于中国的春节。
作为美国人，张鸣龙也趁着独属美国员工的圣诞假期回到家乡与家人朋友们一起庆祝圣诞节。只是他没想到，他前脚刚走，后脚就出事了。
一个已经被开除了的员工在网上爆料了他在办公室对员工进行性骚扰的事情。这个网上的爆料贴并没有透露公司名和张鸣龙的名字，一开始也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
直到后来一个微博大号转载这个帖子，让它的关注度急速上升。
在爆料者极其详细的描述中，眼尖的网友们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他们那被日常琐事所掩埋的好奇心以及宣扬正义的使命感蠢蠢欲动，循着这些蛛丝马迹进行了搜索比对，很快锁定了几个有嫌疑的美妆品牌公司，其中一家就是张鸣龙所在的公司，这当然引起了公司高层的注意。
他们在公司内部上下调查一番之后，发现最近有个刚被辞退的员工，而这位员工的上级就是张鸣龙。
在调查期间，张鸣龙态度傲慢，根本不承认爆料贴中的人是他。直到那位员工打电话到了公司总经理的座机上，并寄来了偷拍的视频，才把事情都捅破。
此时乐于吃瓜看戏的网友们还不知道这位性骚扰者是个美国人。如果这一事实被暴露的话，在网友的口诛笔伐之下，这个正准备大举进军中国市场的美国美妆品牌将损失惨重。
不过，这件事情并非完全没有转机。被辞退的员工提出条件，表示只要能拿到20万的精神损失费和封口费，愿意出面说明这个爆料帖都是胡编乱造的，并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现在赵维桑和贾思明就为了处理这个危机公关而坐在这间会议室里。
当一个与会者把那个被辞退的员工的资料放到赵维桑和贾思明面前时，赵维桑愣住了。
这个员工怎么是个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