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过去

  过去与未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常常被人遗忘。

  1

  列车开始缓缓启动，加速驶离了站台。

  赵维桑站在两节车厢之间的通道上，靠着已经关闭的自动门站着。窗外的景致不断移动，她看着越来越多的雨点斜斜擦过车窗玻璃，留下了一串串水珠。

  “你找我有什么事？”

  她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耳边的手机讲道。

  “我听说你打了一个电话给我。”

  “什么电话……”

  赵维桑想起了那个被误拨出去的电话。

  “我有次喝了点酒，拿了一个朋友的手机打了你电话，你没接。后来他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查了一下之后，发现那是之前我拨出去的号码……”

  赵维桑觉得张铭珏在说一件跟她毫无关系的事情。他的声音像来自一个很遥远的世界；他的婚姻、他的朋友还有他的解释都彷佛存在在一个跟赵维桑毫无联系的平行世界里。

  “你不用跟我说明的，只是一个电话而已……没其他事的话……”

  赵维桑想挂掉这个电话。

  “还有一件事……”

  没等她说完，张铭珏就打断了她。

  “我有个工作调动，可能会调去申城工作一段时间……”

  2

  赵维桑回到座位上的时候，看到她原来放在座位前面的行李箱已经被放到了行李架上，上面还放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

  “谢谢。”

  赵维桑坐到座位上的时候，对旁边的人说了一声。

  “没什么。”

  白齐收回了望向窗外的视线，转头看向赵维桑。

  “你是出去旅游吗？”

  “不是，去参加一个婚礼。”

  赵维桑感觉现在好像全世界都知道了她即将要去一个婚礼，而她自己却没有什么真实感。

  “婚礼啊……我真的是好久没有去过了……”

  白齐有点自言自语地说道。

  赵维桑想，他一直在国外，应该也没什么机会回来参加婚礼吧。

  “你呢？现在是要回夏威夷吗？”

  “没有，我这次是去看望一个老朋友……下周才回去。”

  赵维桑点点头，两人一时无话。

  “结婚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啊……”

  过了一会儿，白齐突然说道。

  赵维桑倒并不这么觉得。她觉得结婚是一件跟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的事情，在某个恰当的时机，所有人都能结婚，只是他们愿不愿意的问题而已。

  “先要健康地长到可以结婚的年龄，然后找到一个愿意包容你所有缺点的人……这两件事很多人都没办法做到。”

  “赵小姐，你应该也会结婚吧。”

  “大概会吧。”

  赵维桑并没有对结婚这件事做什么具体的规划，对外她都会说顺其自然，时间合适了就会结婚。

  “你不会吗？”

  赵维桑对他此刻脸上落寞的表情有点疑惑，问出了这一句。

  “我现在没办法做这些事情。”

  赵维桑不知道他所说的“没办法”和“这些事情”指的是什么，也没有问。

  3

  当赵维桑还在随着拥挤的人流走向出站口的时候，列车已经开始缓缓移动了。白齐所在的那个车厢从她旁边经过，逐渐脱离了她的视线，没入远方。

  赵维桑没有直接去婚礼现场，而是先打车去了附近的一家商场挑了一套陶瓷餐具和一瓶香水作为王奕可的结婚礼物。

  到了举办婚礼的酒店时，已经是下午5点多。

  这晚，这家酒店里同时举办了三个婚宴。

  赵维桑跟酒店大堂里接待的工作人员报了名字后，按照指示牌往宴客厅走去。

  走在她前面的是两个中年妇女，一个高瘦，一个矮胖。她们看起来是来参加婚宴的宾客。两人精心打扮过，脖子和手腕上都带着华丽的珠宝首饰。

  她们的头上都顶着高高耸立起、异常蓬松的盘发，赵维桑还能从她们身上闻到理发店特有的异常浓烈的洗发水香味。

  “你收了多少谢礼啊？”

  高瘦的女人弯下身，凑到矮胖女人的耳边问了一句。

  她的动作看起来是想讲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悄悄话，只不过走廊里人声鼎沸，她不得不提高了说话的音量。

  赵维桑走在她们的后面，把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矮胖的女人在身前比了个手势，赵维桑并没有看清。

  高瘦的女人惊讶地发出了感叹，看起来很是羡慕。

  “女方给的多，男方就是照一般给的。”

  “女方怎么给你这么多啊？”

  矮胖的女人左右张望了一眼，往高瘦的女人那边又走近了一些，说话的声音也放轻了一些，听得出她语气里有点得意。

  “这女方呐……是二婚。”

  “这你也能说上啊！怎么把他们说上的……男方怎么肯啊？”

  “男方知道得不是很清楚……我介绍的时候说婚礼没办成，他们……不知道已经领证了。这你可不能往外说……”

  “这你放心啊……我哪里会乱说啊……”

  “这证都拿了，婚礼怎么就没办成啊？”

  高瘦的女人还是很好奇。

  “听说是礼金没谈拢，男方后来不肯给那么多，还去女方家里闹了一通。”

  高瘦的女人啧啧两声，两人又继续谈别的事去了。

  赵维桑跟在两人后面一起进了王奕可婚礼所在的宴会厅。

  4

  王奕可看起来很幸福。

  赵维桑进入宴会厅一角专门给新娘准备的休息室时，王奕可正穿着白色的婚纱，被一群伴娘簇拥着整理衣服和妆容。她的眼里流露出赵维桑从未见过的温柔、羞涩还有期盼的光芒。

  当赵维桑走上前的时候，王奕可热情地抱住了她，说很感谢她能过来。

  婚礼开始的时候，赵维桑已经坐在了酒席上，旁边坐着的是李曼薇一家三口。她和李曼薇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不过谈话经常被她三岁多的孩子打断。这个年龄的小孩子都异常好动。小男孩一会儿拿着调羹说要吃饭，一会儿把筷子扔到了地上，一会儿又踩在椅子上蹦蹦跳跳。李曼薇只得把他抱在手里，板起脸来教育他一番，然后又由着他把玩她那条垂在胸前的银色项链。李曼薇的丈夫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了一番，然后低下头继续把视线集中到手机上。

  其实赵维桑和李曼薇能够谈论的话题很有限。李曼薇所关心的结婚生育的话题赵维桑都接不上，赵维桑也无法跟她谈及自己在申城忙碌的工作。不知不觉中，她们生活的共同点正在逐渐地消失。

  但是看着披着婚纱、手持捧花走上婚礼舞台的王奕可，两人都默契地红了眼圈。

  每一个婚礼都很相似，也都很感人。新郎和新娘牵手许下了誓言，在亲朋好友的欢呼声中拥抱接吻。

  婚礼结束的时候，赵维桑和李曼薇都没能再见上王奕可一面。她在酒宴结束前就已经坐婚车回了新房。于是她们两个在群里留下了讯息，祝王奕可早生贵子。

  告别的时候，李曼薇笑着对赵维桑说，她们下一次再见面大概就在赵维桑的婚礼上了。

  5

  赵维桑趁着元旦假期回了一趟老家。

  她出生在一座没有什么名气、也没什么特色的四线小城市里。这座城市非常缓慢的生活节奏曾经让赵维桑觉得它永远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但是在赵维桑离它而去的八年多时光里，这里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某一天赵维桑回来的时候，发现这里也不再是能让她随时感受到安心的避风港。

  赵维桑回家后的第一天就去了沈琳所在的小区。

  沈琳是赵维桑的初中同学。她们同班了三年，同桌了两年。

  沈琳不是这座城市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她小时候随着父母搬了几次家，最后才定居到了这里，跟赵维桑上了同一所初中。而在她上初中、高中和大学的几年时间里，她的父母又在这座城市里辗转搬了几次家。

  此刻赵维桑就站在沈琳最后一次搬家所在的小区门口。她唯一一次来过这个小区，是和沈琳一起去商场购物之后乘出租车回家，沈琳让司机停在小区门口，然后下车回家。当时沈琳说下次请她去她的新家做客。

  赵维桑已经在这里已经徘徊了近半个小时。她观察着小区门口偶尔进出的居民，期望能看到沈琳的身影。这当然是不太可能的。

  这个几年前刚建的新小区里有几百个住户，上千个居民，找出沈琳无异于大海捞针。

  6

  元旦假期的第二天，赵维桑去了她的初中母校。

  这座学校还是赵维桑记忆里的模样，只是没有赵维桑印象中的那么大。整个学校空荡荡的，学生们都已经放假了。

  赵维桑走到校门口的保安处看了一眼，里面没有人。

  她看着紧闭的校门，决定绕着学校走上一圈就回去了。

  这座学校面临一条长街，四周都围着黑色的铁栅栏。赵维桑顺着铁栅栏旁边有些凹凸不平的小路向学校的后面走去，那里是跑道和篮球场。

  隔着铁栅栏，赵维桑还是能看到红色的塑胶跑道在阳光底下泛着一层薄薄的光。跑道上没有人，但旁边的篮球场上倒是有两个穿着球衣的人在打篮球。

  在赵维桑看着他们的时候，其中一个身材高大，有些魁梧的人向她这边张望了两次。后来他干脆把球交给另一个人，走了过来。

  赵维桑觉得是自己打扰到别人打球了，于是转身想走。

  “赵维桑？”

  那人试探性地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