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尚可喜

  洪洁瑜身罹牢狱之灾,本来已是堵气得慌,现听四周无异于地狱般的哀嚎,一怒下来,伸足狂踢拦在身前的铁栅栏,铿铿声响,冲着熊志契发火道:“平常你不是挺神勇无敌的吗?今儿个是怎么搞的?见着一众狗官兵仗势欺人的行径,你倒变成好好先生,乖乖被缚囚禁,还……还连累到了我,气死我了!”

  熊志契眼光盯紧铁栅栏上所绘的狴犴形象,对她的发火似是见怪不怪,在这个节骨眼上,居然从他平时极少现出笑颜的面庞上现出笑颜,道:“我曾推算过自己的命格和运气,得悉今年太岁犯有‘狴犴灾难’,你说呀,我总不可能愣着与老天爷对抗吧?所以一见众官兵发难,正合自己的心意,求都求不来哩,这才愿意昂然无惧地束手受缚,以应劫数。”

  洪洁瑜听个清楚明白,真个叫火蛇蹿空成妖孽、三尸脑炸残,面部扭曲相当吓人,咄声骂道:“岂有此理,你这个呆子、没心肝的,既然你早知有此劫数,便该早点跟我实说,好让我远离你这劫星一点儿。然而你偏偏不使好,成心隐瞒了此事,你这不是有意要害苦我吗?”

  熊志契眼寓深意地看过她一眼,道:“你为何就不说,或许你也有犯上这一劫数?要不,你怎会在泉州地境和我碰见?怎会跟我一路同行,以致在此遭人囚禁?这一切均是劫缘啊。”

  洪洁瑜为之语塞,扭过脑袋去,啐声道:“我才没像你那么倒霉哩。”

  熊志契走近她身后,笑问道:“怎么了,真的怄气了?”

  洪洁瑜翘面望天,道:“我才没像你那般小鸡肚肠。”

  熊志契嗯的一声,道:“如此甚好。”

  他俩谈话间,监狱内鬼叫狼嚎的氛围仍未见止,洪洁瑜双手被粗韧的牛皮绞股索捆得死死的,固然双耳听得极不舒服,苦在没法用手捂住耳朵,越听越感心烦气闷,道:“熊大哥,你打算怎么因应接下来的发展?我们要关到什么时候才能应了……那个所谓的劫数?”

  熊志契摇头道:“无计可想,我也不知道。”

  洪洁瑜瞪大水波滚动的眼珠,气道:“你少来,凭着你一身震古烁今的元能修为,竟会绷不断这些粗索?会劈不开这见鬼的铁条?”

  熊志契道:“纵然是这样,我也欠缺开山硬闯出去的神通呀,你以为单靠我一人之力就可以灭掉一彪劲旅?”

  说到这里,望见那名将官领着八名官兵在前开路,挥鞭乱击,生生喝止众“囚犯”的无序喧哗。其后有四名王府卫士装束的簇拥着一名衣帽华贵的老者。运起眼力打量那老者,体格格外颀长,面容瘦削,病色在他脸上时隐时见,约有六十七、八岁了,走路挺不扎实,虚晃晃的,像经风儿一吹便会倒下。

  那老者走将过来,病态难遮的目光暗地里扫瞄了一下熊志契,对着他稍作官礼问道:“敢问小兄弟,可就是宫廷侍卫副总管熊志契大人?”

  这老者手下所有的人闻及此话,特别是那将官等有份“抓”熊、洪二人来此的,无不感到像火山滥发般震撼,现今世上,谁不知闻熊志契这一句号?

  熊志契稍稍弹出一丝真元在声音上,吐劲而出道:“没错,正是熊某人。老丈,您莫非就是……”

  那老者捻须微笑道:“本王便是平南王尚可喜。”

  熊志契装作失声道:“呀,下官这般模样,没法向王爷您全礼了,您可别见怪才好。”

  尚可喜老脸闪过一点不为人知的惭色,强定心神道:“何须多礼嘛。来人,还不速速给熊大人和这位姑娘松绑,速速请他们出来。”

  两名官兵唱喏声中,进了牢房,干起松绑等事宜。

  尚可喜反手扇了那名将官一大巴掌,打得他直跌出去,黑着脸色斥道:“谁教你这奴才不长眼睛!”转向熊志契时迅速换上一副笑脸道:“这狗奴才招子暗昧,粗鄙不堪,开罪了熊兄弟你,实难饶恕,要不要命人拖他出去重挞四十军棍?”

  熊志契眸含一缕电光射向那名将官,道:“这四十记军棍暂且记下了,希望他从今往后能够自省自己的过错,自新己行。”

  尚可喜愤然冲着那名将官斥道:“狗奴才,还不赶快拜谢熊大人的宽厚恩德。下次如有再犯,就不会有这么幸运了。”

  那将官身子一颤,刷白了脸色,急忙跪下称礼道:“小将谢过熊大人饶恕,小将也定将谨记王爷的严令。”

  熊志契和洪洁瑜二人松了绑,走出牢房,应尚可喜热诚邀请,由秘道直到王庄的花厅上,备下一桌丰穰酒菜款客。最近数年,尚可喜大肆圈占土地,建立一座又一座王庄,广征木材,工役无度,每座王庄各都建得相当考究奢丽。

  尚可喜敬了熊志契一盏美酒,嗒嗒嘴说道:“近闻万岁爷钦点大人为钦差,前往台湾招抚郑经,却没想大人竟会突然驾临广州,本王有失迎接,更让底下的奴才冒犯了你,实在惭愧呀。熊兄弟,还望你能大人有大量,不要记在心上就好。”

  熊志契道:“这事已经揭过了,王爷您也休要放在心上。来,下官回敬您一杯。”

  尚可喜与他又酬酢了一巡,瞄了瞄洪洁瑜,道:“不知这位姑娘怎样称呼,与大人是何渊源?”

  洪洁瑜抢先自报了姓名,然后道:“我与熊大哥是朋友,这回在路上偶逢,便陪着他四处游玩,及后居然胡里胡涂就被王爷那伙狗奴才收入牢房,此际更在王爷这座富丽眩目的王庄厅上共进膳食,就像是梦幻般的事情一样。”

  尚可喜强笑道:“姑娘见怪得是。”暗想:“好一张利嘴!”

  闲聊多一会儿,熊志契道:“王爷,下官肚子里藏有一句话儿,就是拿不定主意当讲不当讲?”

  尚可喜心弦一弹,自想你这家伙接下来的话准不好听,面子上则是从容带笑道:“请讲,本王洗耳恭听。”

  熊志契自我组织了一下说辞,敞开心扉道:“圣上自从亲政以来,爱民如子,广施仁政,无日不在殚精竭虑替万千百姓谋取福祉,此举堪合天道、顺应民意。而王爷治下则有些儿不同,或许是下官道听途说弄错了,百姓活得是潦倒穷困、日无饱餐,竟然弄到要干冒莫大凶险偷捉蝗虫来填肚子。”

  这席话劈面一打,倒让尚可喜心虚无措,内心乱成一碗浆糊,仓卒间未知要怎样应话,只能尴尬着道:“这个……这……”马马虎虎地饮下杯酒,老脸竟可微见醉晕色彩。

  熊志契不去管他,续道:“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设治监狱,纯属官府公办才可以,但王爷居然在庄后擅设锢人,这……似乎……似乎是有点儿说之不通。”

  尚可喜感觉他的话活活就像一把把利刃,无情地猛削面部皮肉,急喘口气,硬打起精神道:“里面关的俱是意图谋反作乱的逆贼,纵使是千刀万剐亦难洗脱其罪,所以……嗯,熊兄……熊大人,你看……”说话之所以这般磕磕绊绊,正是基于事实全摆在眼前,实难任由自己胡乱狡辩。

  熊志契悄悄留意到他慌乱失态的神情,暗自偷笑,表面上慨然道:“王爷,下官也只生有一张嘴巴,而且你应听说过下官向来话语不多,当能懂得哪些话该讲、哪些话儿不该讲,您老大可放心。”

  尚可喜是只老狐狸,更在混浊的官场地混了那么久时间,哪会不明白官面上这套“花花轿子众人抬”的不成文道理,忧郁顿消,哈哈放声笑道:“好,好,难得熊大人如许高义,快人快语,本王总不会忘记你的好处。”右手一招,走上来一名亲侍,静候王爷示命,只听王爷在自己耳边咬了几句,便即奉命退下。

  筵席一散,送客出门。那名亲侍老早就捧着一只大封袋呈上给王爷,尚可喜接过转赠予熊志契,任谁都能嗅出来封袋里面的东西。

  这一过程,洪洁瑜均是冷眼旁观,不发一言,在她意识里,肯定熊志契必会婉言推辞,岂想这平时老实巴巴的家伙在此际却毫不客气地纳下这份重礼,拱一拱手,跃上早牵出停在门口的绝影等两匹马儿,与洪洁瑜一同拍马离庄而去。

  奔出一大段路程,便听洪洁瑜阴风阴气道:“喂,适才在那老狐狸的酒席上,你向尚可喜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熊志契扬一扬手上的那封袋,道:“就为了这个东西!”接着打开封袋,见里面装着两大扎银票,一数下来,共有二十万两的大数目,看得两人老半天也缓不过气来。

  洪洁瑜先是回过神来,满脸不屑地道:“你这家伙果然是为了钱!哼,真是瞧不出来呀,你这老——实——人,亦会这么精通打官腔,佩服,佩服!”不难解释,这“佩服”二字用在这里就成了反讽之意。

  熊志契全然不以她的讽辞介意,道:“沿途过来,你都能看到听到了,百姓受尽尚藩盘剥敲诈有多狠!我趁此机会,狠狠地割去尚可喜二十万两巨财,然后拿去散济贫苦大众,总该算是劫富济贫吧?若非为了这个,就算是砍了我的脑袋,也不会如此没出息与尚可喜尽说门面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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