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竟捉蝗虫裹腹

  这一日申时末,赶抵广州北郊花山一带,环眼仅能看到这儿附近田亩好像无人耕种的样子,黄草丛生,不见丁点人烟,极是荒凉。

  熊志契挽缰慢骑,嘴头嘀咕着道:“广州不是广东省城么?怎么近郊会有偌么一大片荒地?就连半个人家也见不着。”

  说话甫停,突见左边长草中有数人探头缩颈地钻来钻去,一眼扫去,这数人身上所穿全是鹑衣百结。

  洪洁瑜心觉有异,拍马上前叩问道:“诸位大叔,你们在此做什么?”

  那群人俱是面有菜色,闻其所问,无不骇然变色,连话儿也接不上来。其中有两名壮年男子手里像是抓着什么东西,慌忙抓紧挪至身后藏好。

  不想洪洁瑜眼儿特别尖锐,老早便见到了,露出一个温暖人心的笑容,张吐香息道:“各位想是童心未泯,竟在这儿捉起蝗虫来玩儿。”

  熊志契瞧着这伙人不吭一声,证明洪洁瑜猜测的是事实,难免奇惑顿生,说道:“蝗虫可不是个好东西,你们捉来有何用呀?”

  只见一名大嘴巴的男子愤愤然道:“还不是捉来治肚子!”

  熊志契走神道:“捉来治肚子?啊!你们是说……是拿来当饭吃?你们……怎么要吃这个东西?”

  一名面部带有伤疤的男子冲他浑身上上下下瞅了个遍,道:“你这小相公好不知晓穷人家的苦难啊!时值这等凶年饥岁,收成不佳,哪有米粒下锅?恐怕再过多半个月,就是蝗虫也不晓得要上哪儿去找来吃了。”

  他身旁的高瘦男子恨恨道:“之所以被逼成今日这样的困境,俱是官府给害的。尤其是藩王府,肆无忌惮地圈占耕地为牧马区,百般禁止百姓耕种,好来供应他们自个儿牧放,这不是摆明着不让我们贫苦大众活下去么?一群该死的!”

  洪洁瑜用心地听,用心地思考,道:“诸位,小女子尚有一事不大明了,特要求解。瞧你们刚才捉蝗虫之时,均是小心翼翼的,极是担惊受怕的样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伙男子中最大年纪的惆怅一叹,气愤道:“尚王府私圈耕地,圈到左近便没法再圈下去,只在离此一里多远的地方有一大片良田。这并不是说尚王府发了善心就此打住,而是那片良田的主人也是户官宦之家,有人在朝里是抓印把子的,尚王府的人可不想与这户官宦之家硬来,因而刻意豢养了这一大批蝗虫,飞去肆意破坏农作物,想要以此逼迫那官宦之家答应卖田给他们。这批蝗虫乃属王府中人豢养的,我等几个不知死活的却偷偷潜来捉蝗虫裹腹,一旦遭人发现了,还不拿我等治以重罪?”

  熊志契越听越怒,一张面庞都胀成猪肝色了,想起康熙昔日对三藩弊端的种种分析,这会儿在内心翻来覆去仅有一句话:“三藩非撤不可!”心念一动,转问洪洁瑜道:“蝗虫真能吃吗?”

  洪洁瑜颔首道:“能呀,对身体虚弱者极有补养,还可以疗治小儿疳积、哮喘、百日咳、安宁促眠等疾患。”

  熊志契奋然道:“好,既然如此,我便助各位大叔一把。”两手前探,对着长草丛,龙汲术使出,紧跟着不可置信的奇景一一出现在人眼底下:只见一只一只蝗虫硬被吸出草丛,掉落地上,悉数无法振翅飞翔,手到成擒。等到三百出头之时,便再也吸不出半只蝗虫,表示草丛里的蝗虫干净了,傻眼道:“只有这么少?”

  那年长男子又惊又喜,直将眼前的熊志契奉作神人,道:“这个年头人比蝗虫还饿,尽管早有尚王府的严刑峻令在,但人们为了裹腹,不惜铤而走险,今天是你偷偷来捉,明日便是我来捉。几经折腾下来,哪还有几多剩下的?”

  听他这一解说,熊志契方感释然,道:“正是,正是,假使蝗虫的孳生速度能够很快很快,那就好了。”

  却见洪洁瑜笑吟吟道:“那却不然,所谓物极必反嘛,蝗虫多了也并不见得是好事,且更有可能酿成大患。

  熊志契一怔,摸摸额头,将询疑的目光投向她,道:“这是怎么说?”

  洪洁瑜道:“就跟你讲个故事吧。唐玄宗开元四年,山东等地连续发生极为严重的蝗灾,对农作物的危害性很大,唐诗里记载有云:‘飞蝗蚕食千里间,不见青苗空赤土。’但那时人们却认为此属天灾,应该挚诚地恳求上天显灵禳灾,竟是白白坐视蝗虫为害而不设法扑灭。幸有当朝丞相姚崇才能卓越,排除诸多干扰,下令扑杀蝗虫,仅在汴州即是今时的南京一地,便扑灭蝗虫计一十四万石,而投入汴渠顺流直下的更是难以计数;山东百姓因为奋力扑杀,蝗虫之灾才能渐见止息,免却一场大劫难。”

  听了这故事,熊志契的嘴巴老半天也合不上来,咋舌道:“原来蝗虫为起灾来是这般可怕的!”摸出一锭百两元宝,递予那年长男子,道:“这个权且给你们,平均摊分了,每人应该可以得个十几两,也算是我的一点小心意。”转眼看来,洪洁瑜正笑意盈盈地瞅着自己,显是这妞儿也大是赞同自己这个做法,自也开怀。

  那群人接过元宝,对着他俩千恩万谢个不止。

  并骑走了一小段路,熊志契咽了口唾液,道:“洁瑜,我在斟酌,是否应该赶去做一件事?”

  洪洁瑜星眸转了两转,左掌向他一推道:“你先别讲,且让我来估估看是什么事儿。”在马上凝思明了,瞳孔中射出股股喜色,道:“你是不是想去见尚可喜那老家伙,劝他体察康熙那小子仁德泽世之心,善等治下的一众百姓?”

  熊志契给她点中心事,拍掌大赞道:“你的心思确是精灵!”澎湃有神的眼睛紧紧盯着她,问道:“那你觉得,我可不可以去呢?”

  洪洁瑜淡然道:“要是你不想因你之故而害死刚才那几位大叔的话,我奉劝你还是不去为上。”

  没等及熊志契回应,骤见从左侧山峦后闪出一彪五十余人的官兵,衣甲齐整光鲜,矛戟坚利生辉,发了一声如狼凶吼,合围住了熊、洪二人。

  一名斗鸡眼的官兵嘶吼声音叫道:“正是他们俩!小的亲眼瞧见,是那男的帮着那帮穷鬼捉了上百只蝗虫,还赠予那帮穷鬼一百两纹银。”提到白花花银子时,眼球不由大绽垂涎的光芒,暗咽口水不止。

  如松笔直骑在白额战马上的那名将官冷冷打量着熊、洪二人,道:“你们两个也真够胆量的,竟敢公然在广东境界跟平南王府过不去,姓甚名谁,速报上来,好随本将走一遭。”左手同时一挥,喝道:“拿下了。”

  洪洁瑜见这些狗官兵气焰张狂,恃势欲想锁人,早就备好了架式,准拟动武以求自保,却只听熊志契声声吵叫着道:“尔等不要乱来,我可是从北京来的熊志契,我可是从北京来的熊志契……”浑不见这顶级高手丝毫想要反抗的意思。

  喊得数喊,矛戟触到身体,仍然不见这家伙有想抗暴的举动,倒是嘴里不断地重复喊着“我是北京来的熊志契”这句话。

  捕捉到熊志契这一连串怪异举动,洪洁瑜既是负气又是忧急,只因失了动手的先机,来不及反抗了,同样为矛戟所制。

  那将官下令道:“绑结实了,押回去。”

  两名官兵从马袋里取出两捆粗绳,纵马上前,“侍候”熊、洪二人,将他俩剪手反绑在马背上,押着往来路驰回。

  走尽崎岖僻径,穿过一座黑压压的森林。赫然可见一座耸接云霄的高山直立在眼前,更见有十八名魁梧英伟的官兵鹄卫在此。人人精神充沛,气定神闲,可见这十八名守卫绝不简单,应该都是习过超元武艺的。

  那将官微一点头示意,其中一名守卫官兵拿出一把小锤子,在一块凹石上使劲敲响,登时便见山壁居中敞露一道门户,可供出入。那将官一拱手,一马当先,两名官兵挽着熊、洪二人的坐骑缰绳尾衔而入,石门随即关实。

  里面好长的通道,每隔二十来步便掌有两盏油灯,倒无暗晦碍眼的感觉。马蹄嗒嗒声中,到了所在地:目望所及,山腹内竟然给人为挖空成一个宽大广场,光明绽亮,粗粗计算起来,这儿竟能容纳三千余众挺立站着,而更令人诧异的,是这里建有百来间牢房,里边关满了人。

  原来此处乃是平南王尚可喜私设的监狱,专门来关押与自己政见不合缝、与自己顶梗捣乱的官吏、百姓,由此处可有直通就在不远处的王庄。

  熊志契与洪洁瑜被官兵投入一间牢房,坐骑也被牵走,但是最为气人的,就是熊志契兀自连声叫嚷道:“我是从北京来的熊志契,我是从北京来的熊志契……”

  关在此地的所有人,可以说,悉数皆是遭受冤枉、陷害的,他们老早便已经习惯了,一听有人嚷呼,便即搅动自个儿心事,引起群情汹涌,顿时咆哮悲号着:“冤枉啊!”、“快放我出去!”、“你们这帮天杀狗日的,必无好死!”……四下里吵炸开了,宛似人间炼狱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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