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看错人了?

  那青年也是一脸诧异,向冯锡范询问道:“你认得此人?”

  冯锡范嘿嘿咧嘴一哂,道:“此人可是位大人物,正是满清皇帝跟前第一号红人、勇擒鳌拜、这次来台与王爷会谈的钦使之一……”

  靠他这一提醒,那青年立时心领神会,艴然变色道:“他就是熊志契!”移过视线,仔仔细细地从熊志契顶门看落到了脚尖,最后从牙缝里钻出一丝至寒至毒的话语:“原来就是那个地地道道背国附夷的汉奸,可耻至甚!”

  听着这青年人出言诮责,熊志契的心尽管不是那么好受,但哪里及得上他“四师哥”不肯认他的悲情,问冯锡范道:“冯大人,莫非真是我认错人了,他真的不叫段志鹏?”

  冯锡范一点直透人胆的厉光从双眸中爆闪而出,道:“正是。告诉你这位公子的身份也不要紧,他便是延平郡王二公子、名讳是上克下爽【‘爽‘字左边加上‘土’字】,也是我的爱婿。”

  熊志契只觉耳畔嗡声长鸣,惘然之中又不由自主地跌了半步,嘟嘟囔囔道:“难不成在这世上确有如许相似的人?”

  洪洁瑜却没像他那么大的心事,一见郑克爽在此出现,顿时笑容如花,欢呼道:“郑公子,原来你乃王孙公子、忠臣遗裔,失敬,失敬了!”

  郑克爽含笑摆头道:“哪里哩。洪姑娘,不好意思呀,匿名瞒了你那么久,你该不会怪我吧?”

  洪洁瑜摆摆手道:“没关系了,我信得过你也是有苦衷的嘛。你的身份不同寻常,去到中土行走,理当慎重小心些,你不也忍心薙发留辫吗?”

  郑克爽赞赏地道:“你真是明事大方。”四下里瞧了瞧,问道:“对了,沐姑娘呢?”

  洪洁瑜道:“师妹她并没来台湾。郑公子、冯大人,你俩快请上坐。”

  国人环桌而坐,理所当然是再叫了些茶点。

  郑克爽浅浅呷了一口香茗,微微合眼回味了下,张嘴说道:“为人处世,务须对得起天地义理、自己的良知,绝不能贵利而贱义,身为汉人而反投胡夷为奸,替虎作伥。”语调平平淡淡,毫无一丝波澜,眼光又瞟往别处,像是自说自话,可环桌而坐的人任谁皆明白他是在讽刺熊志契。

  闻此重话,熊志契心窝里还颇感愧疚的,兼且他又嘴拙舌钝,即使想要自辩也辩不来。

  洪洁瑜却道:“熊大哥年纪也老大不小了,但他还不大精于世事,一切所为俱是仰遵其师的严命而已。你们可知他的师尊是谁?正乃奘宗德威至重的融门掌权人龚老师。”毫无痕迹地扫了冯锡范与郑克爽一眼,续道:“话说在先,我可不是指责龚老师教导门人出山去投夷为奴,而是说他老人家必有深意,则非我等外人所能揣测明白,因而不能随随便便就下个苟全之论。”

  郑克爽接触一下这丽人眼瞳里如同秋水一样洁净的眼光,却将不满情绪借由眼神射向熊志契,道:“有道是树大招风,难保不会有人刻意冒充龚掌门嫡传弟子的名号出外招摇撞骗。纵使龚掌门遍传法牍一事属实,这位熊大人也的确是融门门下,又怎能力保大树不长枯枝呢?也即是说,所派下山的人,谁能保证不会因利欲熏心而违拗龚掌门本愿干出让其门户蒙羞的事?”辞意昭明非常,既是暗指熊志契有可能是冒名伪充之辈,又是指他的身份即使是真的,可他却刻意违逆了其师的初衷。

  正在此时,隔桌坐下两条相貌堂堂的汉子,呼唤档主速速端来凤梨酥和日月饼品茶。

  一名胡子垂胸的汉子瓮声瓮气地道:“郑世子确实了不起,乃是我们贫苦大众的守护神呀,小喜儿这一回事,如不是多亏世子他亲自出面作主,害人凶手肯定还会继续逍遥法外,从而让死者死得特冤、苦主也会无处申冤啊!”

  与他同桌的白面汉子道:“这事今早便听花大伯谈起,却是十不得七之详,老哥所知的似乎非常精详,能不能给小弟讲讲?”

  大胡子的咬了大半个日月饼,再喝了一大口茶,脸上洋溢着满足之情,才道:“事情是这样的:王爷有位堂叔,其丈人已经有七旬开外了,偏是生性好色,家中都有三妻四妾,可他犹嫌不够。这日看上了一名佃户家的小女儿小喜,便吩咐第三房的妾氏诱骗小喜儿入府,竟然让这好色鬼霸王硬上弓糟蹋了。本来这老色鬼以为事情不会闹得太大,却不想小喜儿生性硬朗,不堪受此大辱,投井自杀,她的家人为要报仇讨个公道,一纸状纸告到官府里。但是老弟你试想,地方官有胆子接办这起案子吗?”

  白面汉子两道浓眉皱得都勾在一块了,一脸愤慨,一连摇头道:“难,难,难呀!”

  大胡子的眸子一亮,一拍桌子道:“这事最后传进世子的耳朵里去,他素来嫉恶如仇,急民之所急。听世子府里的人讲呀,当时世子是气得一把掀翻桌子,当即佥下文书批准逮捕害人凶手归案,更是亲自提审判处那老色鬼斩立决,监候秋后执刑。”将手上半块残饼啃下,问道:“老弟你说,世子如许作为,是不是能称得上是我们贫苦大众的守护神?”

  白面汉子击掌称颂道:“真是难得!来,老哥哥,咱俩谨借此杯浓茶,同敬世子一盏茶!祝他长命百岁,事事顺意!”

  这两人的每一句对话,都听进熊志契的耳朵里,对郑世子的为人格外敬重,压着声线道:“难得,真是难得!”端起茶杯,也虚敬了郑世子一杯。

  却听近旁的郑克爽冷哼一声,咬紧牙齿道:“就懂整天到处拉拢人心,妄博虚誉,柔奸性成。我呸,我才不屑其所为!”

  熊志契因他与二师兄像极,同时也不愿多与他争辩,表面上并未吭声,只不过心里却倍感困惑:“有人赞赏你的兄长,对他推崇备至,你应该同感庆幸才是,不想却听你在此大泼冷水,究竟是何缘故?”

  缘故当然是有的了:当年郑成功督军攻台,派郑经留驻在金门、厦门,谁知郑经却品德不端,竟然与乳母通奸而生下长子克臧,大大羞辱了门楣;到克臧成人后,秉性却是极为刚直,做事极度认真,并不获祖母郑太妃及一众亲族的中意。若非有郑经及岳丈陈近南从中维持,老早便有世子之位不保的可能,更怕连生死也危如一线。

  时下郑克爽总算是调匀好了心头火气,换过一副面孔对洪洁瑜道:“洪姑娘,难道你芳驾光临台湾,且让我聊尽地主情谊,陪你游览一番台湾的山川美景,不知我可否有这个荣幸?”

  洪洁瑜耳闻他说得这等客气,给足自己面子,乃对他娇媚一笑,问熊志契道:“你觉得呢,愿不愿意去?”

  冯锡范寒眸中闪过不悦之光,干声道:“熊大人正忙于会谈事宜,根本就腾不出空闲时间,还是免了吧。”

  洪洁瑜微一踌躇,道:“会谈也只在上午进行,下午他不这有空了。喂,到底你是去不去呀?赶快给我一个明快的答复。”最后那句话自然是冲着熊志契问的。

  熊志契暗自嚼味她所言不错,于是点头答应。

  郑克爽眼中厉芒一闪即逝,却能不着痕迹地装作满面喜容,道:“那好,明日午后我便赶来驿馆接你们。”

  洪洁瑜微微颔首,算是约定了。

  在赶回驿馆的路上,熊志契按不下心事,问道:“洁瑜,你是否相信,在这世上真有长得那么相像的两个人吗?”

  洪洁瑜顽皮作哂道:“当然有,双胞胎就是了。”

  熊志契急道:“人家可是在跟你聊正经事,你还要成心跟我闹。我二师哥和这郑……郑克爽性情迥然大异,一定一定不可能是孪生兄弟的!”说真的,郑克爽给他的印象差极了,所以他才一万个不愿意扯到二师哥与这姓郑的会是孪生兄弟,哪怕仅是说说也不大乐闻。

  洪洁瑜捕掠到他的神色,也不好再开他玩笑,道:“其实呢,我也不相信你那二师哥与郑公子会是什么孪生兄弟,我更倾向是你看错人了。”

  一听这话,熊志契越加感到气急和冤屈,提高声量道:“怎会呢?二师哥和我一同学艺差不多有十七年,对于他一根眉毛我也能烂记在心,又岂会看错了?你这么说,不是明着数落我相人的毛病?”

  洪洁瑜噗哧失笑道:“哪,这话可是你自己讲的,可千万别怨我哦。”轻轻掩口笑了笑,跟着正经问道:“喂,你确能确定自己没看错了?”

  熊志契浅喷口气道:“口说无凭,此际任凭我作再多的解释,恐怕你也不容易信的。只有等到哪一天你有机会见着我二师兄,便知我并不曾说谎。”

  洪洁瑜满心认同地道:“说的也是。呵呵,听你讲得这样有眉有眼的,连带我也非常盼望能尽快见上令师兄一面,也能印证你所说的虚实。”

  再走出数丈远,熊志契问道:“你跟郑……郑二公子是怎样认识的呀?”

  洪洁瑜略眯星眸,想了一想,道:“大约是在四年前吧,我和师妹一块去河南开封铁塔游玩,就在那里结识了郑二公子。那时他的口风紧得很,只肯自称姓郑,其余的都不愿意表露,如非此次来到台湾碰上他,焉知他竟然是延平郡王的二公子。”停一停,道:“说真的,明午他和冯大人前来相邀,你去不去?”

  熊志契也与她耍了一记心机,答道:“若有空暇,我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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