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借宿

  那老叟手拄拐杖,欠身执礼道:“小哥降步,未悉有何见示呢?”昔日他也曾在书塾中任教,腹中文墨理该不浅,虽然人已到了中年,谈话却仍能保持一定的文雅风度。

  熊志契忙着回礼道:“小子只因迫切赶路,岔过了宿头,万望老丈可以开个方便,准许小子在贵处留宿一夕。倘若有何滋扰之处,自当付有酬谢。”

  那老叟听他说得客气,捻须微笑道:“出门在外,试问又有哪人是带着屋子满天下跑的?开门方便,实属行善积德的举动,老朽是巴不得而为呀,只是怕小哥会嫌弃草舍的简陋罢了。”

  熊志契轻缓摇了摇头,道:“老丈言重了。小子姓洪,斗胆请问老丈贵姓高寿。”

  那老叟笑眯两眼道:“老朽姓祢,虚龄已是七旬有一了。”指着身旁那一男一女道:“他乃犬儿宝山,此妇人则是儿媳尤氏。”

  熊志契作礼道:“祢大叔、祢大婶,这边有礼了。”

  祢宝山两口子相互还了礼。

  祢老者吩咐儿媳道:“你先去收拾一下右屋中的房舍,好让洪小哥入宿。”

  尤氏嗯了一声,转身自去料理。

  熊志契感念道:“承蒙厚惠,小子必将有所回谢。”

  祢老者摇手道:“这类客气话也别再讲了……”话至此处,却见儿子牵着熊志契的坐骑欲去草料场,急声喊道:“你要作什么?”

  闻言,祢宝山止步答道:“牵洪小哥的坐骑去草料场里豢养啊。”

  祢老者脸上闪过几丝无奈、气恼的表情,道:“还要牵去草料场干嘛,就不怕半夜里那畜生又来瞎捣乱?吵着咱们事小,妨碍洪小哥清梦便有些说不过去了。听老父的话,就牵到屋外岩洞中去吧。”

  听着祢老者这隐含玄机的话,熊志契可不想故作聋子,问道:“祢老丈,您所讲的会有什么畜生半夜里前来捣乱草料场,这是什么意思呀?是否会有歹徒来此逞凶劫掠?”

  祢老丈并不正面回答此话,而是呵呵笑颜道:“很好,很好。洪小哥,看来你肚子也饿了,请进屋里去喝碗热汤。”右手一延,当先领路。

  见他不答自己的疑问,熊志契除了暗地里撇撇嘴外,也不便硬追着来问,走过竹篱,随着祢老者入内。

  刚一进屋,首先映入眼睑的是一张四方木桌,上面摆着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正在大口大口吃着,腮帮胀得鼓凸凸的,下巴、唇边均粘有饭粒,额顶微微渗汗,一见熊志契这位陌生人进来,心中害怕,飞忙离椅站起,躲到祢老者身后,只敢圆睁两只小眼奇奇怪怪地在看人。

  熊志契平生最喜爱逗小孩子了,这时凝目打量这小家伙,见他脑袋很大,满身肥肉,肚腹便便,面目与祢宝山甚为肖似,不难猜出,应该就是祢老者的长子嫡孙了。看他惧怕自己,乃对他露出一抹自以为相对慈和的微笑,细声细气道:“小弟弟莫要害怕,大哥哥并不是坏蛋,而是专打坏蛋的,大哥哥陪你玩。”

  可惜啊,这个肥嘟嘟的小家伙并不愿意买他的帐,躲在爷爷的身后反而更入了些,仅敢稍露半个脑袋来瞅他。

  遇上此种情景,真是令熊志契欲哭无泪。

  祢老者笑呵呵道:“山野孩子,从未见过世面,就知道一味儿的腼腆怕生,洪小哥你可别往心里去才好。”抱起爱孙坐在桌旁,给熊志契盛了碗猪排骨汤,款请他一道用餐。

  过得一会工夫,便见祢宝山夫妻相携进屋。尤氏说已经整理好了榻位,客人随时都可以去休息;祢宝山也说已经把马儿牵去屋后岩洞里喂养了。

  熊志契起身殷勤道了劳,五人围桌而食。

  饭罢,尤氏正忙着收拾饭桌,那男孩坐在爷爷膝上玩耍一把小木剑;祢宝山冲上热茶,替父亲、贵客倒了一杯,再给自己杯里满上了。

  祢老者喂给爱孙小呷了两口,余下的热茶则全给自己喝下,对熊志契道:“长夜无事,咱们不如就来下盘象棋,正好切磋一番棋艺,可好?”

  却见熊志契摇手道:“不成,不成。”

  祢老者一怔,随口问道:“怎么,小哥你是不肯赐教?”

  熊志契苦笑道:“实情并非如此,而是小子根本就不懂得如何下棋,也就谈不上棋艺怎样了。祢老丈,还是您和祢大叔对弈就是,我正好在一旁瞧着。”

  祢老者释然道:“哦,原来你从没下过棋。嗯,这样也可以,宝山,你去把棋盘、棋子拿出来吧。”

  身为其子的祢宝山答应一声,回房捧出棋盘。摆在茶几上,撂下棋子,布成阵势,借着棋盘近旁的膏烛光亮照明,父子俩比起了棋艺。

  熊志契一声不吭,轻手轻脚拉过一张背靠椅,坐在桌子一侧观棋;而那男孩似乎也不再怕他,还给他抱着坐在大腿上,乖乖的。

  数局下来,或许是祢老者本身棋艺娴熟了得,抑或是其子成心相让,局局均是祢老者先了一手。而在这时,那男孩老早便在熊志契怀内沉沉安睡,由他亲娘搂回房去。

  续观两局,熊志契禁不住打了个呵欠,想要强行遏止,已是为势不及,特感窘迫。

  摄入眼中,祢老者不但不以为意,反而自责笑道:“你们瞧瞧,我是不是老得昏了头,自管自个儿下棋为乐,完全忘了洪小哥是要赶路的。宝山,你快带洪小哥先去歇着吧。”

  祢宝山应道:“好的。”

  *****

  睡至中夜,倏闻马嘶、喀嚓、乒乓诸般杂响,此起彼伏,静夜听来,倍感聒噪,弄得熊志契从熟睡中惊醒,第一个念头便是想到马儿会否脱缰出来捣乱?下床一整衣服,疾抢出房,恰见祢老者爷儿俩也现身在屋内。

  只见祢老者手指指着一处有些气急地道:“咳,你们瞧瞧,那头畜生又来瞎闹了!”

  在柔和月光的洒照下,能够见到一匹体长腿健、黑喙黄躯的骁马来回奔跃,如风驱驰,踢翻水槽、撞倒木桩、弄散草料……诸般杰作之后,遁到较远之处便即昂首长鸣,一派洋洋得意的样子。没几,复又冲入草料场,瞎闯盲撞,实在是够气人的。

  熊志契锐目闪动万千神芒盯在那匹马儿身上,瞧了半会,问道:“老丈,您口称的畜生便是特指这匹马儿?这可是您家豢养的?”

  祢老者摆出一副无奈的神情答道:“咳,我家焉有资格养得起呀?也不晓得这头畜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大概是在十三天前夜里,听见马吼声声,凶吵不断,我等便出屋来看看,正见着这头畜生跟我家豢养的七匹马儿彼此对阵嘶吼,看样子似是吵嘴架。那畜生一看我等出来,竟然纵蹄飞冲入马厩,孤身单挑群马,在马厩里豁然打起了大架;一架打了下来,共有四匹马儿被它咬伤,而它则是毫发破损。第二天、第三天它又来,把未曾受伤的几匹马儿全给咬了。在这之后,它便天天都要夜里跑来破坏,你说气不气人呀。”

  熊志契听祢老丈讲得口沫横飞,又气又急的样子,可自己则觉得这头骁马也够调皮捣蛋的,暗觉几分好笑,只是不敢直笑出来,疑问道:“那你们可有设法捕捉?”

  祢老丈长叹了口气,道:“哪能捉得着它?你瞧它,奔驰如风飞掠,一跃便不少于三丈多远,只见其首不见其尾,见得其尾来又不见了其首,想要捉住它呀,一个字:难!在迫不得已的考虑下,只能将家养的马儿藏到屋后岩洞堵上,岂知如许一来,更是惹怒了它,它就冲着草料场发脾性,每晚就准时前来捣乱一遭,害得我家未曾有过一晚安枕,这头畜生也够记仇的哩。”说话的同时,须根颤弹,呼呼喘气,彰显他对那匹马儿的捣蛋大有不满。

  熊志契想像着切身体会,当然能感受到祢老者的苦处和无奈,一个冲动下,自告奋勇道:“不如就让小子替您捉来试试看?”

  祢老者哪知他的神勇,情急道:“捉不得呀,万一让它溜了,准会加倍惹怒了它,那后果……将会更加不堪想像!”

  祢宝山则道:“爹,孩儿倒是觉得,洪兄弟绝不是炎炎夸口之辈,既然讲出这话来,定有真正的本事降伏得下这头畜生,您就让他试着捉捉看好了。”

  熊志契如同怒涛急滚的眸光锁定那匹马儿身上,道:“与其听由这匹马儿继续逞性妄为下去,倒不如让小子下场试上一试,或许能替您老将难题一举解决哩。”

  祢老者拗不过他与儿子的劝说,遂道:“好吧,你务须加倍小心,同时也别伤了马儿。”由此一言,可知祢老者也是惜马爱马之人。

  得到主人家的首肯,熊志契好不兴奋,一叠声应诺道:“好咧。”觑准那匹淘气马儿再度如光飙闪冲向草料场,当即身趋胜光,一个眨眼便已从斜刺里拦在马儿前面。

  那马儿突见他现身阻截在面前,一声惊哓,也不见这马儿如何曲膝,一个后弹直直出了六丈多宽。它不止反应迅速,而且应变也颇灵活干脆,不向前面直线逃窜,却往左斜方放蹿狂骤。想想看,它应该也感受到面前人的厉害了。

  熊志契左掌外探,运起龙汲术,在掌心中释放出一股往后的拉扯力道,可结果居然是给它朝前冲的冲力化掉了,奏不了实效,不禁心中暗骂道:“好个畜生,果真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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