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定谳

  没错,这张“赐爵书”确是班布尔善亲笔所书的,无论怎样狡辩,他也赖不掉。就算他真想死硬到底矢口否认,也是行不通,因为只须一校笔迹,准能令这利令智昏的狂徒无所遁形,难能辩白。霎时间,便见他脸如死灰,惧意荡漾。

  旁人也不用费工夫去详细鉴别纸上的笔迹,单从班布尔善此刻的神态去看,便能猜知事实的真相,立刻引起大众的咆天哗然,一股愤骂的浪潮几可淹灭了他。

  迈音达得意洋洋地抖动那张白纸,对班布尔善质问道:“你可看清楚了,这会儿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班布尔善恨恨地瞪他一眼,极不甘心地低下头去。

  康熙疾颜怒色冲着班布尔善道:“你这卑鄙狡诈的狂徒,你所触犯的罪孽又岂止这一端!你是否还记得,费扬古等四父子在盛京的平顶山附近遭遇伏击,相信也是你派人干出的事吧?”

  熊志契听来油然一凛,揣摩着敢情真是班布尔善所为的?

  但见班布尔善肥脸上的肉块扭颤得非常厉害,前额汗出如浆,退退缩缩地道:“我……这个……奴才……”耳闻着他答话似此磕磕巴巴的,不管是谁皆能看出来,正如御言所说的,派人在平顶山附近意图结了费扬古四父子性命的人就是他了。

  康熙忿站起来,向班布尔善走近数步,举指痛斥道:“你好黑的心呀!多方搅拨鳌拜,不停地在他耳边搬弄是非,净替他出坏主意,成心搅弄朕与鳌拜的关系,希望朕与鳌拜能来个大火拼,你则正好坐收渔翁之利,呸!这回你亲率所有胞衣奴才赶来这里,要是朕没思忖错的话,你又是在打什么不可见人的肮脏算盘。”

  班布尔善全身都让汗水侵湿透了,讪讪地道:“奴才……不……奴才……”

  他的所作所为,恰如康熙分析的一点也不差。他是想呀,但教能造成鳌拜跟康熙的关系紧张,最理想的是能逼得鳌拜愤而构兵纵乱,逼宫废帝,那就得另立新君了。他用心掂算过了,凭着自身贵为皇叔、公爵、大学士的身份条件,更是鳌拜贴心的党徒,肯定是优越过康熙的亲兄弟,更别提其他的皇族贵胄,若果是这样,大清皇帝的宝座便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届时,就以逼宫废帝的大罪硬扣在鳌拜的头上,想要除掉鳌拜并不甚难,从此自己便可坐稳龙庭,君临天下。

  然而,对于自己这个筹划合不合乎现实,他却未曾潜心考虑过,不过是利欲熏心、自以为是地越走越远,他也确实是按照此梦想一步步谋事,表面看起来还蛮顺利,不过今日可就踢到了铁板,宣告他也该梦醒了。

  扑通声响,班布尔善直似狗一样跪拜下来,没完没了地只知磕头,头磕破了也没空去理会疼痛,声声哀求道:“皇上,奴才知罪了,万望皇上能广开天恩。念着奴才是皇叔,念着先考塔拜对大清的功劳……”

  “住口!”看着、听着班布尔善这等没骨气的丢人模样,康熙对他越加痛恶,拉下脸来,峻声道:“你尚有脸皮求情?像你此种立心奸恶、妄起异志的凶徒败类,若不严格依照律法加以诛灭,试问天底下何人杀得?朝野之人如何愿意一心信法守法?来人呀,将鳌拜连同这奴才,并一干助恶的胞衣奴才押带下去,等到罪行审讯清楚定了谳,再作处治。”

  迈音达一挥手,便有四名军士上来架起鳌拜和班布尔善,带出宫门,那帮胞衣奴才也乖乖弃械受缚,一并带了出去。

  那帮胞衣奴才吓得魂魄不聚,垂头丧气不发一言。班布尔善自悉死期不远,鼻涕和眼泪狂喷,嘴中还不断哀声告饶着。至于鳌拜,则是刚醒来不久,疯狂地怪笑不止,他不是疯了而是死心了。

  百官再次跪满一地,恭叩圣安。内有若干的王公大臣,此前对康熙都是面敬腹轻的,一向不大恭顺敬畏,现时则彻底改观了,因为他们终于领教到年轻的康熙是个睿智沉稳的皇帝,在他面前是耍不了小动作的,在这班人的心里终于确立了真正意义上的君权至尊概念。

  康熙对熊志契、费耀色等人擒贼之功大加褒许,对师伯棠、向日昶等舍身效忠者也有感性抚恤的言辞交代。吩咐户部掌管封赏赠荫的有关职司,亟速料理一切后事,特旨加恩犒赏立功者、对死难者倍加追赠、对苦主真诚地加以慰藉,以告阴魂之灵、以抚生者之心。

  而后,迈着雄壮的步伐走出乾清宫,口谕命索额图、熊志契他们尾随而来,正是要去慈宁宫向老祖宗请安并详述这回设计粉碎鳌拜一党的细节。

  现场的死尸折肢断颅、血肉横溅、残物毁柱等,则自有承值太监、杂役善后,根本不劳康熙、索额图等多有烦心。

  这回康熙为了要对付鳌拜而秘密进行的连番部署,准备充分,耐心十足,严密堵塞了有可能走漏风声的所有渠道,便连太皇太后也给瞒过了,如此的机智果敢,表现出他在军事和政治这两方面的超人智慧,不只甚得当世人的好评,而且辉耀后世,其子孙辈礼亲王昭涟在所著的《啸亭杂录》一书中有云:“圣祖仁皇帝[按:圣祖仁皇帝是康熙百年后,由雍正皇帝所上的谥号],在声色不动间,以迅雷之速除去巨慝,信难能也!”当然,熊志契他们也应记上一功,名垂史册。

  鳌拜及其主要骨干经已被拘禁,遂由康熙颁旨令议政王大臣会议对鳌拜等人的罪行进行审理,最后核实的罪款共有三十项:

  罪一,任意横行,欺君擅权;罪二,背负先帝遗诏;罪三,引用奸党;罪四,结党营私;罪五,恃党紊政;罪六,擅用马迩赛等先帝不用之人;罪七,巧饰供词;罪八,阻塞言路;罪九,关于熊赐履条陈之事,以为是弹劾自己,企图倾害;罪十,擅将苏克萨哈灭族;罪十一,因八旗更换地亩之事不顺私意,擅杀了苏纳海等人;罪十二,偏护本旗,任意更换别旗已定之地;罪十三,轻慢圣母;罪十四,贪揽事权,延挨不请辞政;罪十五,因册立赫氏里氏为皇后,心怀妒忌,敢行奏阻;……罪三十,以他人之坟墓,有碍伊家风水,逼令迁移。

  核实了以上所犯的三十款大罪,议政王大臣会议认为鳌拜情罪重大,应判处鳌拜及其同党正以国法,以谢天下。

  这一日上午,天空飘洒着毛毛细雨,冲淡了许多夏日的暑气。正是在这一天,康熙特意选择在乾清宫当面审问鳌拜,向这昔日能在朝廷上呼风唤雨的权臣明示他所犯下的三十款大罪。除了由索额图和熊志契两大侍卫护驾外,另有数名在朝握有实权的臣工参加。

  再说鳌拜自己,随着超元武艺的被废,以及成了阶下囚之后,往日的傲睨气概、雄心大志半滴也不复存在,奇迹般地打开了他良心之门,每当回想起自己以前所造下的斑斑冤孽,深责殊重,夜难安寝。听着康熙亲自提讯,自知恶贯满盈,并不奢想替自己多作分辨,只是给康熙看了看自己早年搭救清太宗御驾时负伤所留下的创疤。

  这道创疤当然是颇有来历:崇德元年十二月,太宗皇太极第二次东征朝鲜,鳌拜正好任职护军校,随侍在皇太极的左右。当时兵荒马乱,箭比蝗集,突听一下有异的鸣镝声响,竟有一箭直取皇太极前胸,紧急当口,多亏鳌拜不顾自己的生死,无所畏忌地闪出来挡了这箭,正中左腹。那时候,鳌拜尚未修练超元武艺,只属凡胎一个,这一箭虽没夺了他的命去,但也是令他重伤有若游丝,足足休养了三月有余才见康服,可这道箭疤却永远也不会消失。经此一功,皇太极哪还不将他看作心腹,降旨钦封他第一巴图鲁的称号。

  乾清宫内,康熙静静地听着,心里早已有了主张。

  二十八日,康熙特降谕旨下达给吏部和兵部,历数鳌拜及其同党所犯下的滔天罪业,一言以蔽之,直可用“恶盈沸天”来形容,继而全面宣布处理的结果:

  念在鳌拜历事三朝,战功卓著,曾救过太宗皇帝御驾;其二,誓死坚决拥立顺治为帝,以致与前摄政王多尔衮构怨,三次险遭论死;其三,体念他自担任顾命大臣以来,效力年久,无功也有其劳;综前所述,特赦免其一死,革职禁锢,永不释放,家财全数籍没。至于他兄长赵布泰、儿子那摩佛亦从宽免死幽禁。

  遏必隆乃开国勋臣额亦都之子、太祖皇帝三妹和硕公主所生,兼且他不为罪首,或可说是错在是非不大分明,因而免其重罪,并不以结党论处;随后不久,又蒙旨特赦,仍是保留公爵爵位,宿卫内庭。

  同党的一般成员,俱行宽恕免死,而且是从轻治罪。譬如那名刻意吹捧鳌拜为“圣人”的一等侍卫阿南达,仅处以革职、鞭挞百下。甚至更有如山陕总督莫洛、山西巡抚阿塔,陕西巡抚白清额等免其附逆罪责还仍留原任者。

  细查山陕总督莫洛,自从当了山陕总督开始,为官颇为清廉,他老母亲作寿,居然一时拿不出钱来办寿宴,而向他人借了五十两白银先来应急;又,查抄白清额家时,亦仅得十余两白银,未见半点贪污枉法的迹象;又,从严考查阿塔为官的名誉,也是人多推崇;最后,有为数不少的官民题请朝廷挽留这三人,康熙乐得顺从舆议,恩准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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