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欲辞康熙

  要说罪在不赦的死党,仅有班布尔善、穆里玛以及鳌拜侄儿塞得本等九人,相较起议政王大臣会议时所议的该死之人大大减少。

  内外满汉文武官员,举凡有畏惧鳌拜权势或图个幸进而依附者,对他们的处置也无丝毫狭隘报复的心思,全是法外施仁,均免查处。此案如许办理,颇得人心,故能最大限度有效地防止不明株连,以最快的速度稳定了朝廷秩序。

  凡受鳌拜迫害致死、谪职、降级者,尽数一一平反昭雪。已故苏克萨哈、苏纳海等人,其爵位、世职,通通由他们的后人承袭。

  为了做到抽薪止沸,力图从根本上清除鳌拜奸党的遗毒,彻底涤清污渍,议处其党以后,遂废除了辅政大臣的体制,收回批红大权。又考虑到内三院竟然渐渐成为辅政大臣结党舞弊、侵犯皇权的工具,特旨予以废撤,重建内阁及翰林院。

  下一步,就是整饬内外官吏,着重于清除辅臣的影响,在四个多月的时光里,经过康熙钦准,自尚书、侍郎、左都御史、左副都御史、内三院学士、总督、巡抚等官员在内,遭到撤职、降级、勒令退休的满汉官员共计九十余人。从此以后,康熙才算得上是实权在握,真正躬掌乾坤。

  在这期间,立功人员也获得相应丰厚的奖赏,最突出的是索额图和熊志契二人:索额图由一等侍卫蒙恩晋授为国史院大学士,重建内阁之后,改任为保和殿大学士,印证着熊志契替他所批算的命格运势。而熊志契也因功被拔升为侍卫副总管,钦赐黄马褂、巴图鲁称号,并赐皇城内宅一座,乃是一座小四合院,共有前后两个小院,南房三间、北舍四间,东西厢房各一间;入宅开火的那日,前来庆贺的王公大臣,可谓是冠盖如云,显耀当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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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人们模糊的记忆里边,鳌拜都是重权在手,对天下人作贱不浅,天下人无不憎恨。一旦获悉其奸党垮台,不分满人、汉人或是其他民族,均觉普天同庆,宫外热开了,大肆欢庆,声吵直入皇宫。

  再说康熙皇帝,年纪固然不老,却是志愿宏远,愈觉自己肩膀上担负着一种延续满清政权、善护百姓的神圣使命,于是更加勤于政务,励精图治。今晚戌时过半,夜幕浓重,覆盖四周,可他依然在寝宫里埋头赶批由各地投送来的奏章,看着书案上摆满了的奏章,一般人可能都要看晕了。

  这会儿,李德全轻步走了进来,禀道:御前侍卫副总管在外候见。

  康熙一听,龙颜上宛似开了朵灿烂的花朵,放下手上的一份奏章,急声道:“快传!”

  李德全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不一时,便见熊志契穿着平民服饰、拖着沉重的脚步进来,先向康熙行了参拜礼数。

  康熙眼睛流露出几分诧异,可并没急着道出心中藏话,而是问道:“有关屈浩、师伯棠他们的葬事都弄好了吧?”

  熊志契点头道:“是的,残尸都已经叫工匠师傅缝全了,遗骸也陆续运回各自的乡里安葬。听回报的人员说,他们的亲人无不哭得泪眼婆娑,晕死了多次……唉,可他们……并没有怪恨我的一句半句话儿,若真是这样,我倒可放宽了几分心,用不着终日愧疚自恨!”

  康熙了解他的性格,也能设身处地地理解他内心的痛苦,乃和颜安慰道:“这样就好了,你也不要太过自钻牛角尖,过度将所有过失全往自个儿身上揽,想不开化。”上下打量了他半晌,意想分散他纠结的心思,含笑问道:“瞧你这身穿戴打扮,又是这么急切切地来此见朕,莫不是有何要事?”

  熊志契心存万分的犹豫,几度欲言又止。

  康熙观察他脸色满是忸怩,眼中饱噙着无尽留恋不舍的光芒,难免会感到疑云腾腾,干咳了声,鼓励他道:“你知道的,咱俩固然不是亲兄弟,可朕就敢对天直说更亲过亲兄弟,朕非常希望你能当朕是亲弟弟,能够与朕推心置腹的说事。嘿,究竟你是藏了什么心事,敢情你就不能坦白地告诉朕么?”

  熊志契看着他表情的亲厚温热,听着他对待自己一片赤诚的言语,心灵无比感触,几乎要渗出眼泪来,再也克抑不住内心的情感,据实说道:“皇上,这次来我是想向你告辞的,不再担任这侍卫副总管了!”

  一闻之下,康熙猛感耳畔嗡嗡之声长鸣,夸张点说是感觉天欲坍塌、地欲凹陷,呼吸也有些急促费力,一跳站了起来,额头青筋暴露无遗,颤抖着嗓音道:“什么?你要走!你真的要走?”疾步走下台阶,用力握住他双手,握得越来越紧,就怕他像会仙法那样如风消逝,情急道:“你真的决定要走?难道你就真的舍得了朕?”

  熊志契受他异常激动的情绪感染,亦觉心窝里的酸意翻江倒海,硬忍着道:“我也非常非常舍不得辞离皇上,只不过……只不过师命压在身上,心中火燎着急,总不成要我昧着良知,硬赖在这不走吧?你教我怎样对得起家师?”

  康熙耳闻他重视师命到了“富贵不移心志”的地步,有点心寒,也有点忌妒,还是按捺不下好奇心直接问道:“你还有什么师命啊?”

  熊志契有点缺少直说的勇气,只是嗫嚅着道:“嗯……这个嘛……”

  康熙充满滚滚慑人精芒的眼睛盯视他,再次问道:“莫非……这里面是有什么禁忌之事,是不能对朕明言直说的?”

  熊志契连忙道:“当然不是,当然不是。咳,是这样的,在离开龙翱山那时,家师曾有指命,嘱咐我要不惧诸般凶险困难,努力寻找到《无杲宝鉴》、天命陨玺、血魂阴月等三样宝物并且狠心毁去。”作个深呼吸,续道:“皇上,我是信得过你才对坦言这事的,你可不要……不要……”

  康熙乃何其明智,稍微琢磨便晓得他话意中的顾忌,蹙眉逼视着他问道:“你是否想说,要朕不可大起贪心,快你一步先把这三样宝贝独吞,对吧?哼,你是将朕看成何等样人了?”

  耳闻这一问,实令熊志契特感难为情,还没等他张口说话,又听康熙一脸肃然道:“你应该知道,朕的全部精力以及心思,只是用来经营国事,以期能使亿兆百姓过上温饱的日子,虽然朕也相信天命主宰,但是朕连命运也有莫大的雄心加以扭改,又何须重视宝物的珍贵?”

  熊志契也后悔自己是失言了,冲着有雄心、有仁心的一国之君康熙而言,刚才那句话也实在过于伤了他的自尊心,于是真诚地向他告了个罪,恳请他的原谅。

  康熙岂会与他认真,随意地挥了挥手,微笑问道:“你说要寻找那三样异宝,究竟它们有可能藏在哪儿?到目前为止,你可掌握到多少线索吗?”

  熊志契黯然地摇头道:“还没有一丁点眉目。”

  康熙又问道:“那么,要不要朕派人帮同你找?”

  熊志契仍是摇头道:“这倒不必,国事特别繁冗,已够皇上你劳累了,岂敢再要你来为此事操心?况且,我也不想多有别人与闻此事。”

  康熙轻嗯了声,点着头道:“朕倒是觉得,你不如就留在京城慢慢地找,或许能够办成此事。你须明白,京城乃是一国的中枢心脉,四通八达,讯息云集,相信总能捕获一些有用音讯的。”

  熊志契道:“你这话虽是有理,不过真的这样做,就成了一味地枯等,岂不是跟‘守株待兔’这一成语对上号了?这则寓言的教训是好梦落空啊?”

  康熙却是摇头道:“守株待兔未必就是消极不好。你试想想,你若留在京城,以不变应万变,便极有可能能收到意外的大喜,总比你到各处去瞎找,像只没头苍蝇似的乱闯,永无着落的希望强得多吧?你再想想,寻找三样异宝若非是十分要紧之事,令师也不会千叮万嘱你措办,既然事情有些难度,那便是说急也急不来,那么晚些时日办成也是无碍大局的。”

  熊志契含愁道:“不是的,我这心里就是急……”

  康熙有如悬珠的目光凝望着他,极为认真地道:“你还记得吗?令师曾有严命,要你在下山后寻到有缘人,就该豁尽全力地追随、匡扶他,这话你总不会轻易遗忘了吧?”

  熊志契缓缓点头道:“当然不会忘。可是……皇上你才志优越,远见卓识,御下百官贤能之辈真可说是车载斗量,况且心头巨患鳌拜也已经被囚禁在天牢里,往后谋事应该再无阻碍不利,谅我这等蠢钝如牛的山村野夫,还能有什么对你有所助益的?所以说,我是时候该走了!”

  康熙伸手使劲按上他的双肩,龙瞳中暗蕴着一丝狡黠光彩,嘴角也牵起一抹淡弱的笑意,大声问道:“也就是说,假如朕尚有千难万难的事不好解决,需要你的襄助,你便会愿意留下来?”

  熊志契傻乎乎的,焉能嗅得准面前这位大清皇帝心里的小算盘,答道:“那是一定的了。然而估计皇上你也没有任何难办之事,而且我更不具备襄助皇上你的能耐。”

  康熙放声乐笑道:“谁告诉你朕再没有难办之事的?要你鼎力相助的事儿多着呢。其实,你知道吗?鳌拜奸党之患仅能算是疥癣之疾,真正的脏腑巨患却是三藩扩张的势力,其次还有河务、漕运,这可是无时无刻深扎在朕内心深处的三根毒刺呀!”因为稔知熊志契的确没啥大学识,乃耐着性子向他扼要谈起三藩、河务以及漕运等三大心腹巨患的概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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