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劝父

  程碧莹再给丈夫倒满一杯香茗,敬爱横溢地瞧着他的脸询问道:“依你看来,阿玛会应承么?”

  克基并不急于回复,而是充满爱怜地执起妻子滑嫩动人的手掌,反问道:“夫人,你乃汉家女子,我且问你一个问题:你们汉人痛不痛恨鳌太师?”其实他岂会不晓得答案呢?问这一问,最大的原因也是想削减自己要劝说其父当“内奸”的愧意而已。

  程碧莹软若无骨的香躯依偎着他的胸膛,悄声道:“假若我讲了真话,惹得你动气了,你可千万别怨我哦。”

  克基揽着发妻轻盈迷神的身躯,嗅着从她身上飘渗出来的兰花体香,自觉一阵阵醉醺醺,心境倍觉恬净祥和,满显温柔地道:“你大可放胆地讲,无论我的好妻子说些什么,为夫都不会怪你。”

  程碧莹抚摸着爱夫的手掌,盯紧夫婿的眼睛,道:“那我就不再顾忌地讲了?”

  克基香了她一个,轻声一嗯。

  但听程碧莹说道:“曾听爹爹说起,还有我也读过一些书籍,明白明朝历代皇帝大都施政不当、待民不善,致使民生日蹙,起义蜂拥而爆发。

  “后来大清入关,有如风扫落叶般底定了中原,对于汉族百姓来说,他们早已对明朝恨透怨透,所以大多数人对大清占了花花江山并没感到多大的愤恨,他们只是期盼能换个好皇帝,革新政事,施仁体民,加被仁惠于天下苍生,吃饱穿暖便已于愿足矣。

  “不过……相公,或许不消为妻的多说,你们旗人……欺负得我们汉人好苦啊!如有一系列的强勒剃发、易服、圈地、投充、逃人法、文字狱等等偏政!特别是这鳌拜,骄横纵暴,极其歧视汉人,动辄便大肆屠戮,试问普天下的汉民能不憎恨他入骨吗?”

  克基一字一句静静地听着,等她说完了,还是沉默了少顷,长叹道:“你说的全是事实,连我也否认不来。其实,休说是你们汉人,就是我们满人,也没少受过他的横气,单从早前那圈换土地一事、枉杀苏纳海等三位重臣,更只凭一纸辞政表疏而冤杀顾命大臣苏克萨哈,几乎要将苏克萨哈全家给灭了种。他的所作所为,说得难听点便是在玩火,着实很难确定会在几时,这把火将要反烧到他自己身上,并且延烧到大清的基业?”

  程碧莹抬起那张足可羞死娇花的脸蛋,明亮澄澈的眼瞳寄寓浓浓情愫凝视着夫郎,问道:“如此说来,你是赞同皇上的的看法,加入到对付鳌太师的计谋中去了?”

  克基满面罩着严霜,难看得紧,声音像是灌满了铁铅那般沉重道:“大清和鳌太师对咱家都可说是恩隆德厚,然而若是真要在这二者之中选择其一的话,本着忠义两难全的道理,当以精忠国事为第一至紧要务,假如果有背忤恩义的事也是再所难免的了。”

  程碧莹板起了俏颜,以斩钉截铁般的口吻说道:“为妻笃信,相公你所选择的肯定是正确的!”

  克基温颜一笑,感觉满胸豪逸飞扬,亢声道:“就这么定了,现在我便去跟阿玛说清楚,无法再磨宕下去了。”在妻子性感撩情的鼻尖上亲了一亲,旋即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

  心口憋足一口气,迈开大步,匆匆赶到父亲的书房外,轻轻地叩了叩门。

  随着叩门声音刚落,迅听迈音达在房内问道:“是谁呀?”

  克基深深地自吸了口气,尽量放松语调答道:“是孩儿啊,阿玛。”

  迈音达道:“快快进来说话吧。”

  克基答应一声,伸手推门走入,见着父亲正襟危坐在案桌前,正在赶批面前那些堆积如山的公文。借由桌上的油灯光线照射他的脸门,一本严谨,可见他对待公务还真是一点也不马虎。

  迈音达只管注目着面前的一大堆公文,连头也没抬过一下看向自己的宝贝儿子,只是伸手作了个随便坐下的动作,口中说道:“坐吧。”

  克基不敢缺了礼数,微作一个欠身,这才坐落在书案旁的红木椅中,恭声说道:“都是这么多年了,阿玛依旧是这个老样子,夙兴夜寐,实心供职,好让孩儿感动呀。”

  迈音达仍然不曾稍一仰首看他,道:“朝廷事务特别繁重,天下百姓未曾富饶自足,咱们当官吃朝廷俸禄的,就应该洁己奉公,勤于职责。”稍微一顿,接下去道:“就说鳌太师吧,秉掌机要,权爵并显,却也是照样终日忙碌,未敢作丝毫贪逸的举动,为父的又岂能不引以为表率而效其所为?”

  克基满脸敬意道:“汉人们有句话说‘黄婆卖瓜,自吹自夸。’不过孩儿要讲的这些话儿,则非吹夸的言辞,而是纯属语发肺腑。大清能有父亲此类廉能称职、诚心爱民的重臣,实是大清莫大的福分呀!”

  迈音达一个忍俊不禁,呵呵笑了笑,道:“这等言辞你千万不可到外面去说呀,没的徒惹他人笑话。‘廉能称职、诚心爱民’这八个字的美誉,为父焉敢厚颜拜受?在为父的心里,只不过是求在自己的职务上殚精竭虑而已。”略顿半晌,续道:“孩儿,鳌太师已经答应了,将在数天后推荐你入户部奉职,你切要好好地干哦,矢忠于朝廷,断不可辜负了鳌太师这番推荐的恩德,务须掏心挖肺地为大清子民广谋福祉,知道了么?”

  克基并没直接回答父亲这话,而是在他内心急速地盘忖着,过了少顷,才能壮着胆子道:“阿玛,孩儿想要问您一句话,敢问您那一腔赤忠心意,究竟是忠君爱国的呢抑或是……是……”往下的话儿实在是太过扎嘴巴了,一时半会竟然接不下去。

  突然听到儿子嘣出这番奇怪话语,迈音达正感疑惑万千,举眼直盯着他,以最大的耐性保持着语调的平静道:“咱爷儿之间的谈话,何须像此诸多的藏着噎着?你如是想说什么,尽管直说便是了,为父的都听着。”

  克基离椅站起,一个扑翻跪在地上,提心吊胆地道:“阿玛,有关外面的众议舆论,相信阿玛您也应该有所耳闻。都在诟议着鳌太师目无君上,揽权结党,暴戾无度,荼毒万民。不但是汉人,就连咱们满人自己,极大多数人均是无分昼夜在诅咒痛恨着他,怨声载道,而阿玛您……却是一味相随着他。”

  这番话只听得迈音达怒火冲天而飙,两只眼瞳中就快喷出火箭来,厉声大叱道:“住口!住口!你给我住口!你这混帐东西!居然敢当着为父的面妄自诽谤鳌太师,你可清楚,要是像你适才所说的这轮狗屁话儿叫鳌太师听去了,其后果是你这个败家子负担得起的么?”

  克基抬直胸背,昂然自若地道:“既然孩儿说出这样的话,自然不……”下意识碰触到父亲那因恼火中烧而血红了的双眼,陡感心胆一阵巨震,就即断了话头。

  迈音达如似电闪般起身,满身隐渗着怒焰,绕着儿子转够了一圈,然后坐在靠近花窗的那张木几旁边,端起茶壶直接对着嘴巴喝过一口,以像是刀磨般的声线沉闷地说道:“你可晓得,鳌太师待咱家恩比山重,为父的这一生显爵富贵,可是全拜鳌太师所赐,受人恩惠便当千年记得……孩儿,为父的话意你可听得明白了?”

  克基艰苦地自咽了口唾沫,鼓足极大的勇魄反问道:“父亲啊,您所讲的孩儿都懂,不过……难道仅仅就为了私人的恩惠,咱两父子便得废弃天地间的大忠、大公、大义不成?”

  迈音达闻言,气得浑身一颤,随即沉下脸来斥道:“实在是大言不惭!你素未当过一天的官,对朝廷的事务你都能了解多少?亏你竟敢在为父跟前妄谈什么‘大忠、大公、大义’这些常生老调?”

  克基没敢直对父亲的目光,说道:“孩儿是不懂,但阿玛您懂呀!阿玛,孩儿斗胆想要问一问您:自皇上、咱们满人而至汉人,乃至其他各族的百姓,对鳌太师历年来所累积的怨恨有多深?阿玛您了解么?”

  迈音达一声唏嘘,眼孔内掠过相当复杂的光彩,才听他缓缓而道:“职居要津,手握重权,在繁冗的事务处理中,未必就能使得人人不生怨怼之心,从古到今,你倒说说看有谁办到了?想鳌太师毕生功在社稷,为了能确保大清的基业安如磬石,所行之事便不免出现少许偏激、跃进的弊端,这亦算是情有可原。”

  出神一下,续道:“对于鳌太师的苦心,相信皇上应该……应该能够明白的,咱们满人也会慢慢地理解。至于汉人们,哼,他们仍旧敌视咱们满人为外族蛮夷,只是不甘心让咱们满人骑在头上统治罢了;还有其他的种族,更可以不必多加理会。”

  克基听见父亲撂下这席带有民族歧视色彩的话,立即感觉一阵冲动,脱口便道:“阿玛呀,您哪能讲这些气话呢?大元朝的国祚何故那么的短促?究其根由,无非是过分歧视蒙古族外的诸族子民,将天下亿万苍生强行划分为四等人,推行高压迫害的铁腕政策,有形的城堡是让蒙人给占了,却难以凝聚得了万千黎庶向着元廷的心,如此的朝廷能不速速亡国灭祚么?如今我大清一统山河,倘不亟早吸取这一深刻的教训,对各族百姓一视同仁,广施仁政,恐怕……恐怕大清极有可能会步上大元朝的后尘,国寿不昌!”

  耳闻这类涉及朝廷国寿的重话,真个弄得迈音达骇到心如寒冰,同时也是气得七窍冒烟,两眼直勾勾地死瞅着他,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是该斥责或是怎样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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