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劝得动?行动了?

  克基偷偷捕捉到父亲的面色大是不善,心绪极不好过,就像在心头上挂了七个吊桶,兀自硬撑着道:“阿玛您可知道,皇上已经在如火如荼地密谋擒拿鳌太师了?”

  闻言,迈音达的心湖又是一番剧震,忙着醒过神来,绷紧着脸皮喝道:“你……哼,这种话儿岂能胡嘴乱说的!我可严重地警告你,切莫再要似此捕风捉影,妄意忖度朝政,要是不慎传将出去,那可是株连九族的滔天重罪呀!”

  克基心儿正自擂着鼓,低声应道:“孩儿适才所说的,并无半句虚言。万岁爷的扈驾侍卫熊志契,相信阿玛您也是深识的,便是他特地来信邀约孩儿出去,谈及此事的。”

  迈音达的额头上俨如笼罩着一层浓厚的乌云,声音就像从地狱里吹出来的寒风那样问道:“他都跟你谈了些什么?”

  克基不敢有瞒,乃将熊志契转述的康熙圣意一五一十地明讲出来。

  一闻下来,管教迈音达心窝无异于翻江倒海,焦急万状地道:“事态严峻,我得……我得……”

  克基整颗心虽是惴惴不安,却还是硬顶着问道:“阿玛,孩儿敢问您究竟想怎么样?敢情您是想去设法通知鳌太师?”

  迈音达才刚半站起来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颓丧坐落回椅,脸上肌肉不停地剧烈抽动,好生难以决断,费了好大工夫,才听他苦叹道:“你倒说说,为父的还能怎么样?像此朝廷即将天翻地覆的巨变,岂是你阿玛所能左右的?为父的心意已决,干脆假充自己耳聋,恪尽自己的职责保持心不外移,至于其他的事……一概置之不理。”

  克基情急道:“阿玛,此事已经传进您的双耳中,您贵为朝廷柱石,又岂能由得您选择置身事外?倘若您坚决不肯与万岁爷站在同一条线上,危急时刻助他一臂之力,就是地地道道的不忠;若您不对鳌太师乱法罔上作何警示的话,一味假作不闻不问,便是不义。现在忠义两难全,孩儿斗胆,乞请阿玛您能以大清的社稷为重,效忠皇上,才不污了阿玛您公忠体国的美名!”

  迈音达脸上阴晴不定地瞪了他一瞪,微一闷叹,苦涩着道:“够了,不要再提起此事了。”

  克基越加急切道:“阿玛,眼看着事情就迫在眉睫,是要作何决断,阿玛您得早早拿个章程出来呀,怎能这样消极处置呢?遇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这时的迈音达心里乱成一团糟,完全失去了平常果断能决的特性,火性儿特大,耳闻克基仍在唠叨个烦人,愤声叱道:“我不是说了吗,以后休要再提起此事,你没听到吗?你……你给我滚出去!”

  克基两腿一弯,拜倒下来,庄严说道:“孩儿不孝!假如阿玛您死活都不同意的话,孩儿只有在此长跪不起。”

  迈音达两眼立瞪,气呼呼道:“成,都成,你要长跪是不?那……那且由得你在此跪个饱吧。”

  刚欲迈步出房,先见有人轻步走了进来,正是他的儿媳程碧莹。她进了房来,一语不发,却是作势便欲弯膝下拜。

  迈音达急步抢前制止了,又是奇惑又是埋怨,道:“你这是在做什么?你可知你身怀有孕,却不晓得自加保重,万一伤及身体、伤了胎儿,那可怎办才好?”

  程碧莹听着家翁的话,内心自感温暖如春,轻声轻气地道:“阿玛关怀,儿媳永生铭感!只是……只是觉得相公他所言合理,偏又劝不动阿玛您,既然他要长跪到底,指望您能回心转意,那儿媳便该陪他一同跪着相求。”

  迈音达顿一顿足,气急道:“如此说来,你们两口子是故意撮合起来逼我,使我难堪了?”

  这话才刚落地,旋听迈夫人接嘴说道:“老爷你倒说错了,不仅是他们两口子,你还得算上我一个。”说着踏进房来。

  迈音达门眉紧蹙,怫然道:“我说夫人,你不在房间里睡你的觉,偏要跑到这儿来瞎起哄些什么?”

  迈夫人仪态如常道:“老爷,你休要瞎说我等三人施压逼你,你不妨亲自去到外面周览一番,问问广大的旗人、民人,他们之中有多少人是不曾受过鳌太师的欺凌非难?你可清楚他们有多憎恨鳌太师吗?只有你窝在家里自欺欺人,助恶而不自觉而已。”

  迈音达愤声一哼,斥责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呀?”

  迈夫人在气势上半分不让地回应道:“不是我不懂,恐怕是老爷你不懂吧,准确点来说是你故意装作不懂。我也明白,老爷你一生的官爵权位俱是拜鳌太师所赐,这么多年来随波逐流惯了的。一旦鳌太师垮了台,你这官位也是注定保不住的,就是皇上宽宏大量让你留任原职,你也不懂得应该怎样自处。”

  迈音达圆睁眼睛直勾勾瞪视着她,一呼一吸间又重又浊,显示他内心的恼火和矛盾,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来着?为夫当年出仕虽说是有赖鳌太师的提拔,不过当官偌么多年以来,一点一滴功绩全是为夫自己掏心挖肺拼干得来的,你凭什么就没头没脑地下个论断,乱讲什么没了鳌太师我便干不下去的话儿?”

  迈夫人并不畏惧他像要吞人的目光,哈的发了声笑,飞眉扬声道:“照啊,口说无凭,那你便用实际行动来加以证明,为天下良民百姓申冤,上忠朝廷,遵奉万岁爷的旨意出任九门提督一职。”

  迈音达被她抢白得喉咙一堵,沮丧切切地回坐椅中,自己倒了杯茶来喝,却没想一口呛着了,连声咳嗽了起来。等到咳嗽停了,气息通畅了一点,才道:“你们……你们便不要再逼迫我干不情愿的事了,好不好?”

  迈夫人寸步不让地道:“这并非是我们三人逼迫你,而是你自己的良知、你的忠心在逼迫你。”

  迈音达嗟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道:“你们再让我好好想想,再让我好好想想。”

  迈夫人丽眸中闪烁着事有可为的光芒,她深信她相公会认得事重事轻的,说道:“眼下的形势瞬息万变,当事人便须当机立断,不容有丝毫地优柔寡断。你说要让你再好好想想,然则你想过没有,如果等你想明思通了的时候,有可能是时不与你待了。”

  迈音达脸部肌肉阵阵抽搐,愁声一叹,并不言语。

  只听程碧莹柔声道:“阿玛说要想明思通,那也是好的。惟愿阿玛您能以大局为重,就听额娘的。”讲话的同时,过去扶起夫婿克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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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阴迅速,一晃眼间便在数日之后,在这期间,迈音达的回复犹如石沉大海。弄得索额图惶惶不可终日,深自忧虑迈音达已然将康熙所布置的密谋全盘出告给了鳌拜,这恶贼正在加紧筹划着反击的细节;熊志契乃是殷切推荐迈音达的人,当今局势,除了像索额图那样的忧虑之外,更兼有几分惭愧,怎样做都难以自慰。

  是日,康熙特意在上书房召见他俩,张启龙嘴便道:“朕想,明日便可跟鳌拜提起,拟设步军统领衙门、由迈音达出任统领总权九门事务的布置。”

  闻此御言,索额图满心惊喜不已,带着急躁地语调问道:“敢问皇上,迈大人是否已经遣人上复,表示愿意遵奉旨意弃暗投明,替皇上出力擒拿权奸?”

  谁想康熙摇头道:“还没呢。这个决定明天付诸实施的主意,皆是朕圣躬独断,根据情势变化而定的。”

  索额图一听下来,直感骇异之极,下半身也感凉兮兮的,难禁气急败坏地道:“皇上,未知您是如何因应情势而做出这个决定的呢?还请万岁爷开启奴才的愚昧。”

  康熙何等睿智,怎能看不破他的惊疑,想想这也是人之常情嘛,乃道:“迈音达也算是个人才,且在官场上也打滚多年了,理应谙悉谋干大事者必须低调守密的道理,这是断断乎不允许有何疏忽的。你们试着设身处地想想,饶使他是同意出任步军统领,也不可能摆着上表公述呀,否则就怕朕尚未看到,却先为鳌拜那混帐东西截获了,所以他最好的选择是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专门等候朕开始行动。”

  略微一停,展露一个极尽迷人的笑颜,继续说道:“你俩再用心想想看,假设迈音达经已出卖了朕,纵使鳌拜乔装得再入木三分,朕也不可能给他完全蒙在鼓里,嗅不出半点风声。就冲着这一点,足可有力地证明朕所揣测的是正确的,故此朕决定开始将部署付诸行动,好让迈音达随着节奏来配合朕。”

  耳闻康熙说得井井有条,可在旁边的熊志契听着,却不免犯起犹疑来,道:“皇上你的分析,在理面上是有板有眼,不过……请恕我讲句冒犯的话,所有这些全是皇上你的揆度之见,多少是有少许风险的。依着奴才的愚见,还是再谨慎些的好,缓一缓再瞧瞧清楚情况,似乎会更恰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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